耿叔把食盒放到澜沧的书桌上,花粥的香气令澜沧的头从书卷中抬了起来,有些诧异的看着耿叔。
澜沧对吃甚用甚均无所谓,是以府中吃食中规中矩,没花过这样的心思。那水粉色的芍药花瓣在浓稠的粥内也不见褪色,透着清新雅致。难得的,他沉睡已久的味蕾被唤醒。
“小厨换人了?”府上的事都是耿叔在办,澜沧从来不管。今儿这碗粥倒不像那位天天炖肉的厨子做的。
耿叔连忙摇头,府里花销用度节制,还真没有多余的银子再雇个像样的厨子:“是巷子口那个院子的小姐送来的,说是您知晓。”
“哦哦。”澜沧点点头,拿过碗喝粥。这碗花粥,闻着沁人心脾,吃着口齿留香,到了胃里暖融融的,令人熨帖不已。不消片刻,便见了底。坐在那思索良久,到底该不该这会儿去还碗,天黑了,好歹是名门闺秀,若是去了多有不便。这样想着,便把食盒放到一旁。
第二日下了职回到府中,脱下朝服换了衣裳,第一件事便是还食盒,到了清风的院门口轻轻的叩门。小七因着昨日喝了好喝的花粥,此时心情愉快,哼着曲子便来应门。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澜沧以及他手中的食盒,停了口中的小曲儿,心下了然,还未等澜沧说话就转身跑了,边跑边喊:“您等等,小的去禀我们小姐。”
你倒是跑的快,都不等我说话。欧阳这样想着,透过开着的门,看到清风院中种着那许多姹紫嫣红的花,还有那张摆满了笔墨纸砚的书桌。正是五月未央,院中清新脱俗的景致与手中食盒的烟火气难得的融在一起,令人的心沉静几分。澜沧好似回到了从前生活的镇子上,那镇上的面馆也是这般,透着暖。
清风穿着月白长衫走了出来,看到同样是一身月白长衫的澜沧,他们的长衫撞到一起,像一块料子上裁剪下来的一般。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在家中不想太过隆重。”清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长衫解释道。
“我亦是。”欧阳亦指了指自己的长衫:“下了职就这两身换着穿。”说罢又兀自笑出声,把食盒递给清风:“那碗花粥真好喝,多谢三小姐。”
清风接过食盒,难免客套几句:“左右离的近,下回做了好吃的,叫小七去请欧阳大人来府里吃。”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小七这会儿被小姐点了名,鸡啄米一般的点头:“眨眼功夫就到。”
澜沧被他逗笑了。
小七看自己小姐与欧阳大人倒是般配得紧,平日里大家都道三小姐相貌普通,那是他们没有与三小姐长待,长待了你便会发觉那些沉鱼落雁之姿未必比得过三小姐。单三小姐这一身才情,世上男子就望尘莫及。但他瞧着这欧阳大人,如玉一般的公子,又谦和有礼,觉着三小姐不亏。忍不住又多了一句:“那眼下咱们做的桂花糕和银耳莲子羹,是晚些时候小的去唤欧阳大人吗?”
清风被小七说的一愣,扫了澜沧一眼,生怕他误解了她,他日没法来往,竟有些无所适从。
“刚好下了职还没吃饭,三小姐赏口饭吃?”澜沧并未多想,三小姐是宋为的妹妹,他与宋为走得近,自然对三小姐没有太多隔阂。何况他想看看院中的那张书桌。都说京城的名门闺秀才情盛,他多少有些好奇三小姐的书桌上到底是什么。
“那..请吧!”清风思索着该带澜沧去书房还是去哪儿,却听欧阳说道:“今儿日头不晒,三小姐的小院又馥郁芬芳,不如坐在院中?”手指了指书桌。
清风连忙点头:“好好。”叫小七搬了把椅子让澜沧落座。
澜沧扫了眼书桌,一幅字还未写完,这字体颇为熟悉:“可否借我一看?”指了指那字。三小姐瞧了眼,是自己未临完的怀古先生的字。她这两日就在跟怀谷先生较劲,总觉得自己临的不好。
“请欧阳大人指点一二。”
欧阳拿起字细细的看了许久才开口问她:“三小姐喜欢怀古先生?”
“欧阳大人知道怀古先生?”
何止知道。
“多少知道一些。”欧阳没做评论,把字放下,又拿起旁的字,全部临的大家的字,难辨真伪。若说专门临一人的字,倒也不难;难的是临多人的字,各种风骨和气韵,这点连自己都做不到。这会儿倒是真信了京城的名门闺秀们才情盛的传闻。“为何临怀古先生的字?”
“………”清风脸红了红:“他的字而今有价有市…”言外之意是为了赚银子,为五斗米折腰了。澜沧抬眼看了看清风,太傅家的三小姐,竟要自己赚银子,于是笑了笑:“收笔之时再用些力,便与他的字如出一辙了。”
清风拿过一看,果然如是。
二人正在看字画,雪鸢托着一个托盘,看到欧阳愣了愣,转瞬眉开眼笑。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三小姐开窍,这样一想看欧阳大人便格外顺眼。
“小姐,您看看成吗?”
清风拿起小汤匙在糕点上敲了一下,小汤匙弹了一弹:“成了。桂花和蜂蜜呢?”
“这儿呢这儿呢!”小七凑了上来。
几个人围着清风,看她在糕点上放桂花,又撒了蜂蜜,桂花糕便做好了。太过好看,竟都在思索在如何下口。
雪鸢朝小七使了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走了。
在清风的书桌上,一人一碗银耳莲子羹,中间是桂花糕。瓷勺子轻碰在瓷碗上发出一声略清脆的声响,花朵上落着的蝴蝶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正是人间好时节。
欧阳没有客气,夹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口中,蜂蜜的甜桂花的香糯米的软在口中郁郁绽放,令他心头一软,这样暖的感觉,许久未有过了。他来京城一年多,中了状元后便封了官,那以后便未回过故乡。故乡的风月和温暖离他越来越远。
清风一心沉在桂花糕中,思忖着今儿这火候还是欠一点,并未入口即化,日后再做,可得再精进精进。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用饭,都不觉不适。想来都是清冷之人,若是没话找话,恐怕会徒增尴尬。
用过饭,又一起喝茶。消磨到傍晚澜沧才起身告辞。
“上次那荷叶浸过的帕子可助眠?”
“管用的。”澜沧如是说。自那帕子放在枕边,这两晚睡的要好些。
“我这里还有,欧阳大人拿几方走罢?”说罢进了卧房,拿出几方素白的帕子递给欧阳。欧阳发觉宋清风穿的用的都透着清爽,整个小院除了那几朵嫣红的花,再不见浓烈的颜色。可见这是一个何其冷静自持的女子。
接过帕子真心谢过她便作别了。
小七关上远门,朝雪鸢做了个鬼脸,二人神秘兮兮的跑到清风面前:“小姐小姐。”
“?”
“欧阳大人是不是对小姐动了什么心思?”只一起吃了几块桂花糕,他们这会儿便已在憧憬宋清风与欧阳澜沧白头到老的样子了。
“……”宋清风看着这两个异想天开的人,对小七道:“可别给我裹乱了。”说罢转头进了卧房。宋清风不如他们想的多,欧阳澜沧其人,性子静,清风与他一起不拘谨。这已是很难得,再往远了想,倒不是清风的做派。她属实是得过且过只看眼前的人。
澜沧出了院子,看到耿叔正在门口伸着脖子向这边看。快步走了几步:“耿叔您看什么呢?”
“无盐镇来了一封信..”
耿叔知晓澜沧,他在意无盐镇。
“好。”澜沧接过信,看到熟悉的笔记。而信上的内容却令他心痛难当。把信塞进袖口对耿叔说道:“我出去走走。”
京城的街巷在欧阳眼中幻化成无盐镇的一草一木,他着实有些想家。而他知道,他回不去了。这孤苦伶仃之感令他透不过气。不知何时能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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