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洛神赋图》临了九日终于大功告成,清风把画铺平在长桌上,一尺一尺看过去,完美无瑕,一颗心得以放下去。
此时京城已极热,小院内树影繁盛,微风不燥,清风靠在凉椅上在面上盖一块湿帕子,倒是能消暑。
雪鸢在一旁打着扇子说道:“今儿不去孙掌柜那送画吗?他差小二来了两回。”
“明儿才到日子,他倒是急得很。”清风贪恋这午后的安宁,不想动。此刻外头跟下火一样,一动一身汗。
“说是那位贵人又定了新画,指明要小姐画。那贵人也是怪人,他出的价再转头去卖铁定是卖不出去了。谁人不知世上真品就那几幅,都在宫里头呢!”雪鸢想想那人,总觉事有蹊跷。但又讲不出哪里不对。
清风应了声嗯,在藤椅上翻个身。雪鸢打扇子倒是令她想到,此时这种天气,画扇面倒是能卖上价格。前些日子在街上看,那街上的老妪打的是圆的蒲扇,公子哥们手中攥的是文扇和武扇。甭管什么扇,要么是清汤寡水的白扇面,要么是落俗的山水。她闭着眼思忖良久:老妪们是舍不得花大价钱买好扇面的,就那一把蒲扇,若是画几只鸣虫,倒是不难,赚个针线钱;公子哥们有的是银子,花些出挑的美人风骨,兴许能卖上价格。
既是打定了主意画扇面,那便要画。待睡醒就画。这样想着将凉帕子扯下来,腰腹上盖了一块长巾,沉沉睡去。
院内的夏虫本就叫个不停,看清风与雪鸢没动静了,叫的更凶。
“劳什子臭虫,再叫端了你们的老窝!”雪鸢恶狠狠的训了夏虫两句,正睡着的清风听到这句噗嗤笑出了声,坐起身来。
“不睡了不睡了,即是孙掌柜差人来了几回,咱们这就把《洛神赋图》送过去。回来去肉铺切点肉,再买一壶好酒,夜里教训这些臭虫。”说去便去,换了身衣裳便带着雪鸢出门了。清风的衣裳颜色都素净,今日周身沉碧色,腰间束了一条黛色腰带,远看似永安河含苞待放的荷。
因着天热,此刻街上行人寥寥,清风被晒的头晕,有些后悔自己出来早。视线轻移,看到永安河画舫上站着一个翩翩公子,一身墨色长衫,不是欧阳澜沧是谁?笑了笑想与他打招呼,却见一个女子打他身后过来,立在他身旁与他说话。那女子生的一副美艳的面庞,一身华服贵气尽显,这女子清风曾见过,是父亲死对头丞相家的千金越溪。越溪才情名动京城,身世显赫,与欧阳大人倒是般配。
这样想着连忙收住欲打招呼的手,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生怕被欧阳澜沧看到。雪鸢眼尖,先于小姐看到澜沧,亦是看到他身旁的女子,一口老气涌上来,心中恨恨道了一句:“没良心的,吃着我们小姐的饭,去勾搭旁的女子。”再看清风面色如常,只觉是自己多管闲事。
二人进了铺子,看到那怀古先生正坐在那喝茶。他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余光瞥到清风,忽然绽开笑颜。
“还以为今日等不到三小姐。”起身看着清风。
见过他两回都没仔细打量他,清风今日终于看了看,这公子生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一双丹凤眼吊着,笑起来透着坏,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把画放到他面前:“请公子验验。”
“好。”他缓缓的打开画卷,一副美绝的《洛神赋图》在眼前徐徐铺开,每一笔都用心,竟看不出赝品痕迹。他在心中赞了声,都说赵越溪才情卓绝有京城第一才女美名,面前的三小姐从前深藏不露却才情更盛。再抬眼看她,便发觉她的好。头两次只觉着宋清风才华横溢兴许能为日子填些乐趣,这会儿再看她,眉眼清澈,又有些突兀的木讷,竟是心动不已。在心中斥自己一句没出息,府内什么样的绝色没有,此刻看宋清风却看出好看来。自袖中拿出剩下的银两递到清风手中。
清风打开一看,竟是比约定的尾银多出一倍。诧异的看着他。
那公子丹凤眼盛满笑意:“三小姐值得。”
值得不值得清风不懂,只觉得多少银子便是多少银子,多拿不合适。于是取出自己的那一份,剩下的放到桌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公子付这么多银子,清风拿着心虚。”
说罢欠了欠身,与孙掌柜颔首,出了铺子。
那公子沉着眼看桌上的银子,竟笑出了声。
孙掌柜见状上前:“大皇子为何不禀明自己身份?”
“身份不过是虚名。”他将银子推给孙掌柜:“劳烦孙掌柜再帮吾约几幅字画。”
“大皇子这是…”孙掌柜与大皇子相识十余载,大皇子对民间字画感兴趣,常在铺子里买些字画回去藏着。从前没见他偏好赝品…
景柯笑了笑未做声。他深谙男女之道,强取豪夺虽快,一旦成了却少档子乐趣。这宋清风当真入了他的眼,不说旁的,就冲着她这才情,都值当陪她斗这一回。
景柯之事按下不表。
且说清风出了铺子,路过画舫,看到画舫之上原本站着的二人此刻已相对坐下,似是正在下棋,二人头上的油纸伞是成对的并蒂莲花。清风棋瘾被勾了起来,但当初出宋府并未带着棋,搬出后亦没人下,故家中并没有一副像样的棋。停下来看着雪鸢:“咱们去搞副棋。”
“好。”
雪鸢跟着小姐向棋社方向走,谁知小姐还未走到棋社,竟是一棵树下站住了。这棵古树枝干繁茂粗壮,直伸到街上,挡住了半条路。
“这个,咱们给砍喽。”清风白嫩的手指指着那树干,开心的看着雪鸢。用这个做一副棋再合适不过。
雪鸢愣在那,好歹也是经过场面之人,却万万算不到小姐说的搞副棋,竟是要自己做副棋。叹了口气去找人,折腾两个时辰才砍下那枝干。又叫了四个壮汉,扛着这枝干,浩浩荡荡奔着府上去。这一路不知遇到多少好奇之人,不知他们扛着这树究竟要做何用。
待到了巷子口,刚巧看到静念抱着一摞书打府衙回来,静念自打那日 ,被澜沧留在了府上做他的书童。
静念朝清风请了安而后问她:“三小姐这是?”
“关你屁事。”雪鸢还在生欧阳澜沧的气,见到静念便发了邪火,先于清风一步回了话。清风不知她怎了,还想劝她,却见她拦住清风又甩给静念一句:“以后不许来我们这里吃饭!”
说罢将一头雾水的静念扔在后头,随清风入了院。
“这是做什么?”清风是知晓雪鸢的,她只有生气之时才会出言不逊,这会儿这样对静念,兴许有原由。
“看见他就来气。他主子见天儿来我们这蹭饭,转头就私会旁的女子。”雪鸢说罢又哼了声,心中的郁气散不去。
清风闻此话却笑出了声,而后手指点点雪鸢的额头:“看你那样!我问你,为何在这里用饭,就不得见旁的女子?这是为着哪般呢?”
雪鸢被清风问的一愣,自知理亏,脚一跺转身跑了!
总之得跟小七说,以后欧阳院子里的人,不许来家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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