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入冰冷的海底,又在某种尖锐的刺痛中被迫上浮。
祭司猛地“睁开”眼,或者说,他恢复了感知。眼前不再是主那张染血却依旧漠然的脸和那双不带着任何感情的灰色眼眸。
他还在教堂里。
只是,曾经充斥着的狂热祷告、激烈的打斗声、信徒们匍匐的身影……全都消失了。死寂。浓得化不开的死寂,混合着硝烟与铁锈般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下来。
祭坛周围一片狼藉,倒塌的烛台、碎裂的瓦砾、以及地面上那些已经变成深褐色的、无法抹去的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血腥的终结。
他下意识地想移动,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一种轻飘飘的、无处着力的虚浮感笼罩着他。他低头——如果那还能算作“低头”这个动作的话——他看到下方,是那个熟悉的、他曾无数次跪拜的祭坛,以及……祭坛地面上,那个巨型玫瑰法阵。
而他,正飘在法阵的正上方。
他死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他空茫的意识里。被主亲手钉上十字架,又被那个叫尹钦的男人补了一枪。他确确实实死了。
可为什么……还能“看”?还能“想”?
一股微弱而扭曲的希望在他死寂的心底滋生。“这是……这是主的眷顾吗?”他试图向那冥冥中的存在发出询问,“您……终于看到了我的虔诚,允许我以另一种形态,继续侍奉您吗?”
他激动地试图飘向教堂的其他地方,想去看看外面,或者至少离开这个祭坛的范围。然而,一股无形却无比坚韧的力量牢牢束缚着他,像是一道透明的墙壁,将他禁锢在这片祭坛上空方寸之地。任凭他如何挣扎、冲撞,都无法逾越分毫。
为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地面上那个巨大的、色彩浓艳到诡异的玫瑰法阵上。每一片花瓣的舒展,每一道纹路的走向,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那是主亲手绘制的,主在最后告诉了他。他错了,从一开始法阵就是玫瑰而不是蔷薇。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意识。
“这是……主的……惩罚吗?”
不是眷顾,是囚禁。将他这个失败的、被厌弃的信徒,永恒地束缚在他最后献上生命与信仰的地方,不得解脱,不得往生。让他日复一日地凝视着自己的失败,回味着被神亲手终结的绝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死寂与绝望如同潮水,即将彻底淹没他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祭坛上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无形的涟漪。
紧接着,一个身影凭空浮现。
那并非他想象中的、属于“主”的圣洁光辉。来者身形高大,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色光晕中。他有着一张堪称俊美却带着邪气的面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那一对尖角,以及在他身后缓缓舒展的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一条细长而灵活的尾巴垂落下来,尾巴的末端,并非什么可怕的倒刺,而是一颗微微跳动着的、仿佛由能量构成的桃心。
这绝非神圣的存在。
那“人”悬浮在半空,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教堂,最后,落在了被禁锢在法阵上方的、祭司那虚无的灵魂体上。
“怎么有人召唤我?”
祭司的灵魂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风中残烛。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与“主”截然不同、却同样浩瀚非人的气息。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嘶哑地回应:“我被主惩罚……关在了这里……”失落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主?”那长着翅膀和尖角的“人”挑了挑眉,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祂的目光顺着祭司无形的“指引”,落在了祭坛地面上那幅巨大、艳丽而诡异的玫瑰法阵上。那由鲜血与颜料混合绘就的玫瑰,每一笔都透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美丽和强大的束缚之力。
只一眼,祂便了然。祂重新将目光投向被困的祭司灵魂,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呵……”祂轻笑出声,尾巴尖那颗跳动的桃心随之轻轻摇晃,“跟我走吧。”
“我不走,主让我待在这……”
“我说,”那“人”耐心地重复,却又懒得解释更多,“你主让我带你走。”
你主让我带你走。
这七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祭司死寂的意识海中炸开。
主……让这个……这个看起来绝非善类的存在……来带他走?
不是永恒的惩罚?不是彻底的厌弃?
巨大的震惊淹没了祂。主没有抛弃他?主还记得他这个失败的祭品?甚至……派来了使者?
狂喜、疑惑、卑微的希望……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绝望认知。他不再去思考为什么“主”的使者会是这般模样。
“真……真的吗?”他的灵魂波动着,传递不敢置信的激动。
那“人”似乎懒得再废话,巨大的黑色翅膀轻轻一振,一股无形的力量便笼罩了祭司的灵魂。束缚着祭司的那股源自玫瑰法阵的力量,在这股外来的、性质迥异却同样强大的力量介入下,发出了无声的哀鸣,然后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
禁锢,消失了。
祭司感觉到自己那虚无的“身体”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牵引,轻飘飘地离开了那个他挣扎许久都无法脱离的祭坛上空。
他“看”着下方那朵巨大的血色玫瑰越来越远,教堂的穹顶和破败的墙壁在视野中模糊、扭曲。
主……要让我们去哪里?
这个疑问尚未成形,他的意识便徹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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