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不带一丝责怪,黑的想法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如千真的脑海,不受任何打扰。
思想互通,实际上是合相的副产物。
作为最出名的增幅术,合相真正的用法,是糅合两人的能力,从而超越自身。
作为代价,两人执手施术期间,脑海里诞生的每一寸念头,每一缕思绪,都会毫无伪装地同步展露在另一个人的灵魂里。
这一副产物也导致了灵力者们不会轻易使用合相,自身的秘密、私心,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因着心念不稳,一不小心泄露给另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被覆写了的原名。
与名能无视他人的中伤诅咒,只积累他人的赞美祝祷一类向上的力量。
而原名是能够牵动灵界中人根本的存在,强大的灵力者得到了他人的原名,甚至可以随时将其生命攥于掌中。
灵力者们赋予自己原名的那一刹那,即便是父母至亲,也不会再对原名有任何印象,记忆里、记录里,所有原名存在的地方都由与名顶替。
除了灵力者本人的记忆。
因此,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合相的对象是隐藏的敌人,若是无意间一个疏忽,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会给自身招致殒命的风险。
也因此,所有的灵力者的第一要务不是学会怎么呼风唤雨大展拳脚,而是学会把自己很难再为人所知的原名埋在心底最深最深,深到自己都会遗忘的角落。
【没事,说就说吧,我不合他们心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气死之前我会给他们灌点治愈圣水救回来的。】
如千真默默低笑。
可以批评自己滥用,但合相无疑是强的。
追根溯源起来,合相据说是神的造物。
只是有时候会漫无目的地思考,合相必须两人联手使用的话,灵界敬重的至高神又是和谁一起研究出的呢?
如千真的思绪同落雨一般不停,黑则习以为常地不受影响,只觉得无论合相多少次,这都是实打实的信任,比誓言更为直观。
【小黑会为这种事感动,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如千真的杂念热热闹闹,一下又全部收回,沉静地转至了摆在面前的问题。
【小黑你觉得蒙元和吴晔的话有几分真?】
黑略一思索,七分和八分之间举棋不定了片刻。
【七分。】
最终答案给得很快。
黑抬手为如千真拨开挡路的芭蕉叶,感知着如千真被勾起的好奇。
【怎么定在了七分?给得好高啊小黑。】
【我感觉顶多五分。】
黑回应得条理清晰:
【若是只评价出口的话,在下认为七分真。】
【但在下认为,蒙元镇长和吴晔助理的一番话不仅真假掺杂,还将真相隐去不少。】
【若是以此评判,只得四分。】
士为知己者死,黑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心情顿时松快了许多。
【我觉得,蒙元解释守护阵异常的那部分不像是弄虚作假,不然等我们亲自一探究竟去了,被我们直接戳穿可不好看。】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异常,真的没有一个知情人吗?】
几任镇长的信息立刻呈现在了黑的脑海中,如千真留意了一下蒙元的上任时间,看来自己没有记错。
【这其实也刚上台没多久,就干欺上瞒下的事了,还是在重要问题上,还在曦都眼皮子底下。】
【给羲规渊知道了不得气得拍案而起。】
如千真的思绪一下飘到了辉煌的日宫,如天堂般的漫天金光里,伊瑞安树叶沙沙作响,羲规渊临窗而坐,难得有空,邀自己共饮灵茶,问起上次带回来的虾饼出自何人之手,是否有兴趣来日宫当厨师。
没有国事缠身,没有怒发冲冠,羲规渊一个人的时候,氛围反而与大众认知里的不可一世、乾纲独断不同,三千多年的时光堆积于一身,日宫之主的所思所想难以揣摩。
【还是给羲规渊减少一点工作量吧,就算怪事看多了,也不能一直这么折磨他。】
如千真眼角余光扫过黑白双星尾戒,不远处就快到小道的出口,一片敞亮。
【小黑你刚刚问现在是不是往阵眼走对吗?】
如千真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感知到的问题。
【以我的守护之力的感觉来说,守护阵的灵力流向确实是朝北来的,往这儿走应该没错,等蒙元吴晔带我们参观是之后的事,现在先去探探虚实。】
【就是怪得很,感觉不到什么特别之处。】
【严密的守护,旺盛的生命力,理论来说阵眼附近该有的配置,走到这里都没感觉到有任何突出的地方。】
如千真百思不得其解。
【小黑你觉得我们敲居民的门,问他们这个方向是守护阵阵眼吗,别人热情指路的可能性有多少?】
【零。】
黑即答。
不是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是暴雨天两个生面孔来问关系全镇命脉的守护阵在哪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能惊动卫队紧急赶来都说不准。
【我觉得有道理。】
如千真撇撇嘴,顺脚踢飞了躺在积水里的小石子。
小石子一路溅起几个水花,滚到小道外,纹丝不动的黑影旁,才又安静泡在水里。
【啊!什么玩意儿?!人?】
一惊又迅速压下的感觉再清晰不过了,黑侧身定睛一瞧,才看到原先处在自己的视野死角的路口左侧,有一个只露出后背的人。
此人被黑色的外套裹得严严实实,浑身都湿透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雨声太大了听不清,是靠着墙角跟别人说话吗?】
【这年头大下雨天的,站路口淋泥水雨,不太可能是遇上伤心事了吧?】
回应如千真的是黑的判断:
【雨势太大,理应尚未注意到我们。】
【那我们过去瞧瞧好了,看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两人默契地放轻动作向这人走去。
作为被盯上的目标,本该无声无息潜入镇子里的南天星就没有松懈的余裕了。
谁能想到,前脚刚抵达凝青镇,正借着铺天盖地的雨作掩护,找了个墙角休息之余查看联络器上的信息,几乎是下一秒就感知到了两个不加掩饰盯上自己的视线。
本打算就地解决或者装作无事发生蒙混过去,微微倾斜联络器,借着屏幕的反光一看——
谁能告诉自己,目标人物为什么会大摇大摆送到自己眼前来?
凡是和如千真这个女人扯上关系的事都会让所有的预设告吹是吗?
南天星已经不太愿意去回想自己的心态仿佛玻璃假面一样崩裂多少次了。
前一天意识到驿站不可能等到人了之后,自己便断定了如千真二人是临时改变行程,直去了凝青镇。
于是不作停留,快马加鞭,连夜赶赴数年前还不怎么景气的镇子。
稍一推算,以辅佐官黑的速度,两人大约在日落时分就该到了。
组织是凭什么相信如千真会按常理出牌,自己又为什么硬是干等这么久?
想到这里的南天星无名火蹭蹭直蹿,不知道是生星宫之主做事全凭心情的气,还是在气自己一时糊涂出师不利,居然能在这种地方吃亏。
按理来说,自己几年之内便靠着血淋淋的战绩跻身杀手榜,即便面对尸山血海的场面,也心如死水不起波澜。
可面对如今的如千真,对方不认识自己是一定的,但自己确实对对方有仇有怨。
多少不公,又如何呢?
生起这一腔怒火的结果是,挡在南天星赶路途中的妖界众们倒了大霉。
原本可能只是无所事事地游荡,或者等待自投罗网的人类,遇上了南天星,还没能怎么蹦跶就□□脆利落地送上了西天。
手起刀落间,动作快准狠,一路化作杀神,不计后果,只是可怜了跟在身后负责收拾痕迹的同组织倒霉蛋,心里苦哈哈,嘴上却不敢说出口,手上也不能怠慢。
黑夜适合杀手出没,但如果可以的话也想正常地睡一觉,而不是被迫跟着这尊大神白天黑夜没完没了工作啊。
直到南天星踏入了凝青镇的守护阵范围内,可怜的属下才折回去复命。
现在,很好。
南天星只动摇了一瞬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尽管在意料之外,得来却全不费工夫,当前第一要务十分明确,隐藏身份不引起怀疑便是。
静待如千真二人靠得越来越近,南天星掏出人皮面具一抹,给自己换上了另一幅模样。
刚上位不久的如千真不谈,身为无可挑剔的辅佐官,黑若是看到自己的原貌,说不定会识破自己的身份。
哪怕自己被灵界人熟知的样貌也是假的,但日宫经年累月建立起的情报网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南天星不认为日宫真的小题大做起来会查不出自己的真容。
任务不是到接触如千真二人就结束了,不必现在清算私人恩怨,不值。
念及此,南天星调整了几转呼吸。
“你好?”
等到了。
南天星循着如千真的声音装作懵然无知状转头,甚至带上了些被吓到的神色。
“你好?”不确定的回应,太像真的了。
【嗯?】
如千真小小的疑惑精准地传达给了黑,黑直视面前的男子。
个头不算顶高,看起来年岁不大。
额前的碎发被大雨打湿紧贴在皮肤上,眉清目秀的,甚至有种天灾之前的男子高中生的感觉。
【奇了怪了,总感觉有那么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又和敌意杀意有点区别。】
【是我感觉错了吗?】
如千真想归想,也不耽搁面前这位看起来相当无辜的人类,出言询问: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呢?雨这么大会感冒吧?”
“我被我爹妈赶出来了,说我学习始终没有长进,我联系我哥们儿看谁能收留我呢!”南天星回。
【离谱。】
如千真和黑面面相觑。
要是说的都是实话,那这家长是真厉害,恶劣天气也给小孩轰出家门,不怕乱世里出什么意外吗?
“你们怎么也在外面呢?两个人都拼不出一把伞。”南天星问。
“哦,因为我们开了便携守护阵来着,”如千真心念一动,周身浮现浅淡到极点的金色轮廓,“仔细看可以看到吧,我们出来就是帮家里测试一块附石能一直防雨多久的。”
“嚯,那还真挺奢侈。”南天星应和着感叹。
实际语塞了,星宫之主,看起来是说谎不打草稿之主才对。
睁着眼睛说瞎话,随口胡编乱造,南天星已经欣赏得够多了,凡是当权者没点这种能力是做不长久的。
羲规渊算是例外,毕竟有绝对的实力撑腰,根本不屑于编谎;临引目前还没有正式交锋过,据说很久之前轻而易举就吞并了月宫入口周围的土地,不知品性如何。
但是如千真,没想到这么个小姑娘,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能自如地编织谎言。
偏偏星宫选上了这样的人。
有一种不是滋味的诡异感觉。
如千真置身事外般地挠了挠脸颊:
“确实挺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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