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周一的早晨,“中国结”毫无意外又堵成了车的海洋,四面八方的车辆挤在一块儿,蠕动着挪行。

夏时初比平时晚出门,到公司时,经常停的车位已经被人占走。她在地库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狭窄的位置倒进去。

两车挨得太近,下车时,大衣被蹭了一身灰。她拎着包,边走边拍,快到大楼入口处,余光扫到一辆白色车从身侧过去,稳稳地停在画着V7标识的车位上。

V7是GC留给公司高层和VIP客户的专属车位,因为客户不会经常到访,所以公司规定,董事以上的老总,都可以把车停在这个区域。

她还只是个高级VP,离董事还差一个台阶,无福享受特权。不过,她相信不久的将来,她的车也能大摇大摆地停进去。

夏时初望着空荡荡的车位,眼里蓄满斗志。

视角一移,瞥见白色车的鸥翼门缓缓升起,如海鸥展翅,炫酷至极。下一瞬,一双细长笔直的腿迈了下来,紧随而至是一张俊逸又熟悉的脸庞。

他这么快就提到车?她之前看车时,销售一直强调需要等半年才会有车,这也是除开预算,劝退她的另一个因素。他这刚刚回来,怎么一下就买到了?

思忖间,盛怀扬已往这边走来,深灰色的西装外套着黑色羊绒大衣,一手抄袋,一手拎着公文包。

短暂目光相接。她迟疑两秒,朝他略略点了下头。

盛怀扬眼神稍作停留,也朝她轻点了下头,迈步离开。他走路时背脊笔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气势颇为凌厉,带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夏时初自诩不是“熟人”,也就不跟他靠近了,于是故意放缓脚步,慢腾腾地跟在后面,打算坐下一趟电梯。

龟速挪行中,后背突然被人戳了下。她回头,看见手捧咖啡的乔霏霏。

“老大。”乔霏霏声音不小,引得盛怀扬回了头。

乔霏霏立刻扯出一抹笑,中气十足地打招呼,“盛总早上好。”

盛怀扬略侧身,回以点头。

有乔霏霏在,夏时初不好避得太明显,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乔霏霏向来是自来熟,又迷恋盛怀扬的颜,抓住机会就和他聊起来,“盛总,您吃早饭了吗?”

盛怀扬淡淡地嗯了声。

“家里吃的吗?”

“嗯。”

“自己做的吗?”

夏时初挑了一下眉毛,听到盛怀扬又回了一句嗯。

“太勤快了。”乔霏霏赞道,“现在女生做饭都很少。”

没等盛怀扬回应,她又说,“其实公司附近有好几家早餐店都不错,下次你不想做饭或者来不及的时候可以试试。”

这次,盛怀扬连嗯都省去,轻轻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他明显不够热络,乔霏霏却浑然不知觉,继续和他聊着,“对了,盛总,那辆白色的X是您的新车吧?我看还没上牌。”

盛怀扬再次轻轻点了下头。

夏时初知道他这人向来不喜“寒暄”,正想示意乔霏霏不要再说,就听她兴高采烈地喊了句,“这是我们老大的dream car。”

说完,生怕夏时初没听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臂,“老大,你还记得吧?咱们当时去看,销售还说白色漆面不如银灰色,我刚看盛总的白色,明明很好看……”

夏时初拉下她的爪子,“盛泰的辅导报告写好了吗?”

乔霏霏噎住,“还没好,不是……”

她本想反问,你不是说这个不急,等企业年报出来再写也行,怎么突然又催起进度来?然而,一触到自家老大冷冽的目光,她立即闭嘴。

盛怀扬视线轻扫过两人,不发一言。热闹的气氛陡然降温,好在,电梯到了。

三人走入电梯,很快就到一楼。

电梯门开启,一下涌进来不少人,平日宽敞亮堂的电梯箱立马被被挤得满满当当,人跟人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紧紧挨着。

空气里混杂着咖啡味、脂粉味,甚至还有衣服洗涤剂的味道。大家安静地站着,或低头,或面无表情地盯着液晶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电梯一路往上,每到一层,都会有人说,“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而夏时初也总会被前面那人的巨形背包撞一下头。

奈何她已贴住墙壁,退无可退。连撞了三次,眼见又要被撞第四次,一只手突然横出来,阻挡了大包撞击的轨迹。

感受到阻力,前面那人回过头,一瞧立即反应过来,忙卸下背包,连声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夏时初勾了下唇,侧头注视平静无澜的盛怀扬,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向前挪了一步,她的可动空间突然就多些。

电梯达到27楼,她和乔霏霏下来。

“老大,刚才怎么了?”

她摸了下被撞过的地方,摇头,“没事儿。”

**

回到办公室,夏时初登陆公司内网,一眼便看见挂在首页的任命文件。熟悉的名字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电梯里的一幕。

她盯着屏幕,无意识地捻着手指,那张朋友圈的封面又冒了出来,本应平静的心湖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嗡,桌上的手机倏然震动。

她低头看一眼,是盛怀扬。

吸口气,她接起来,公式化语气,“盛总,你好。”

电话那头竟顿了一下,才传来盛怀扬平静的语调,“你到我办公室来。”

“现在?”

“对。”

“ok。”

挂了电话,她抄起本子和笔,踩着高跟鞋去29楼,直奔合伙人办公室。一进去就看见早已坐定的洛逸飞和老马,心下即刻明白,这是要开部门会议。

她拉开椅子,挨着洛逸飞坐下。

坐在会议桌另一端的盛怀扬淡淡睨了她一眼,“朱总还没到,再等等。”

谁知,这一等,就是十几分钟。

盛怀扬似乎一点都不急,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厚厚的一沓材料。

老马却急坏了,起初只是偷偷给朱波发微信,后面干脆打起了电话,可连打几个都没通。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连最是沉稳的洛逸飞都坐不住了,压着声音问老马,“老朱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微信没人回,电话一直通话中。”

“找个人去他办公室叫吧。”

“去了,但是人不在办公室。”

“不在?去……”

两人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朱波高亢的嗓音,“你放心吧,江浙沪的城投80%都是我做的,你就告诉我准备发多少,想要搞多少钱……”

听到人来了,老马不由舒口气,顺便帮他打个圆场,“老朱这人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姗姗来迟的朱波非但没有顺着老马搭好的台阶下,坐下后仍旧滔滔不绝地和对方闲扯着。

老马听不下去,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递给他一个眼色。

什么事非得现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给盛怀扬难堪吗?

出人意料的是,朱波竟未接招,继续说着,“你这点钱算什么多?上次……”

这时,连傻子都看得出他是故意的。夏时初悄悄扫了一眼被晾着的盛怀扬,发现他闲闲地靠着椅背,左手半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右手手掌放在桌上,眸色幽深,嘴角是若有似无的笑。

一言不发,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扣桌面,一下又一下,让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

纵是朱波再作怪,在这种高压的气场下,声音也逐渐变低,收了话头,“我这儿还有事,晚点给你回电话。”

切断电话,他咽了一下嗓子,佯装难为情地道,“盛总,不好意思,重要客户的电话。”

盛怀扬牵了一下嘴角,似是冷笑又似是轻蔑,“你们谁还有重要客户或者重要电话吗?”

没有人说话,一片静默。

“没有?”他视线扫过四人,慢条斯理地坐直身子,“那就开会。”

朱波磨了磨牙,脸色不善。

“各部门报告我已经看完,每个团队的业绩都可圈可点,未来计划很清晰,重点项目也在有序推进,说明大家做得都很好。”

先扬后抑,领导讲话的典型套路。

果然,下一刻便来了,“不过,有几个问题还需要跟你们交流下。”

“就先说三部。”

老马立即正襟危坐,握着笔,满脸认真地注视盛怀扬。

“三部在做项目很多,但完结很少,去年完成了两个,今年计划也是两个。”他停了下,看向老马,“这个速度,是不是太慢了?”

“盛总,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前两年IPO全面暂停,全国一大堆项目压着,都积成堰塞湖了。”老马逮住机会大倒苦水,“我们运气背,做的项目全在排队,部门里的人都被栓死在这些项目上脱不开身,单是补年报就快补死了。”

盛怀扬点了点头,并未反驳他,而是顺着他的话,“我刚回来还真不清楚,是有什么规定必须等所有项目过会,才能去拓展新客户?”

以彼之矛攻其盾,老马说他刚回来不知道,那他还就“真不清楚一回”。

老马扼住,半晌才怏怏道,“那倒没有。”

盛怀扬目光转向洛逸飞,“一部有几个项目在排队?”

洛逸飞迟疑了下,“十来个吧。”

“二部呢?”他看向朱波。

“公司把我们划到固收,不做IPO,但之前排队的也有几个。”

他略点头,视线再次投向老马,“应该不需要再问四部了吧?”

老马白白胖胖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知道了,我们今年争取再多开几个新项目。”

“几个?”盛怀扬追问。

老马呆住,不曾想他竟会步步紧逼,斟酌片刻才说出一个数字,“4-5个吧。”

“什么时候立项?”盛怀扬再问。

“下个月,最迟下个月底。”老马脸色更红。

“好,我希望下月能看到进度表。”

老马硬着头皮点头,待盛怀扬移开视线,他才摸出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而盛怀扬则从桌上抄起一份材料,“二部这份报告很精炼,一张纸都没用完。”

朱波性子和老马截然不同,面对这个暗讽,非但不在意,还撇嘴嘲了回去,“又不是写作文,要那么长干嘛,二部的情况、项目都在我脑子里。”

盛淮扬抬了抬眉梢,声音寡淡,“朱总给客户的报告也这样,放在脑子里?”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答是,那是不专业,投行大忌。答不是,那就说明他是故意写这么短,敷衍盛怀扬,直接承认了轻怠顶头上司。

人称GC老狐狸的朱波竟无言以对。

盛怀扬却没有再咄咄逼人,而是话锋一转,“报告虽然简单,但据我了解,二部这两年业务重心全在公司债上……”

“盛总怕是不知道公司的战略规划?”

被抢断话的盛怀扬并未露出半丝不悦,而是抬了下眼,示意他往下说。

“盛总,咱们国内市场跟你在美国不一样,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业务都能做。尤其这两年,IPO收紧,好多项目都砸在手里,公司之所以把二部划到固收,不就是知道再指着IPO那点活得饿死?”

“GC虽然做固收不久,可这几年二部的业绩也是拿得出手的。”他轻哼了声,“不过就如你所言,你刚回来对国内不了解,大概也不太清楚现在监管部门出了公司债新规,允许非上市企业发行公司债,这块市场蛋糕大着呢,刚才还有一家地方城投主动找上门,想发10个亿。”

盛怀扬颔首:“是很大,去年全国公司债发了940期,总融资一万多亿,今年应该只多不少。但是……”

他双目倏然锐利,“监管给各大券商进行了‘双五十’口头指导,朱总应该知道吧?”

朱波不以为意:“‘双五十’稍微包装下,都能满足条件。”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要发布“双五十?”

朱波眸光闪烁了下,“证监一年出的条例多了,没事儿就整几个出来。”

盛怀扬不再和他兜圈子,“这么说,你是没看出来审核口风在收紧,窗口期在关闭?”

“城投主动找上门,是单纯因为你做得好,还是其他投行已经预判未来市场肯定走低,主动调整了业务重心?”

“监管口头指导双五十是为了让投行去替城投包装发债?双五十不奏效,政策会不会再收紧?”

“去年井喷发债量下,投资者反应如何?市场迹象又如何?二部今年发出的六家债,二级承销量又有多少?”

他一连抛出数个问题,层层递进,尖锐锋利,直插核心——朱波哑口无言。

夏时初、洛逸飞和老马三人互看一眼,在对方眼里读到了相同的含义。

数据新规张口就来,盛总这哪里是不懂国情?

至于朱波,作为资深的投行人,又怎么会判断不出监管动向呢?不过是前期投入太多,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舍不得对已承接的项目撒手而已。但他们都很清楚,再这样下去,等市场真的不好做时,想再调头转型也就来不及了。

盛怀扬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朱波:“朱总,我懂不懂没关系,但你必须得懂。有句话说得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点到即止,他不再废话,视线投向了夏时初,“夏总的报告写得不错。”

投行是一个跟普通人距离很远的职业,写得时候,我也想尽量让大家能看懂,不会写太深奥,有些内容我会放在作话里,大家有兴趣可以了解下。不喜欢的可以直接跳过

【投行小课堂】

1.我国A股市场采用的是核准制,简单说,就是一家企业能否在A股上市,必须由监管部门(证-监)对企业是否符合发行上市的条件实行实质性审核,同时,监管部门也会根据股市的情况,对审核与发行速度进行政策性调控,尤其是在股市表现不佳时,通常会采用停止发行IPO(通俗点就是暂停新股上市)的方式来向市场传递信号。文中提到的堰塞湖,就是因为,2012年,国内股市大跌,当时市场上主流论调是质疑新上市的公司吸钱太多,才导致股市大跌。对此,监管在2012年10月全面暂停所有上市项目,同时对正在排队的待上市企业进行彻查,发现了许多问题,包括财务造假等,这也让股民和市场对待上市的公司持更高的否定态度。很多不错的企业,也被波及到。

这一年也被称为投行的灾难年。直到2014年1月,IPO才再次开闸,但是积压的项目太多,一个个企业都在排队等着发审会,所以速度奇慢。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2016年9月,发行才开始提速,从一月一批逐步变为每周一批,再到现在的即审即发。

2.美国上市制度基本采用注册制,企业只要符合发行上市条件并依法充分披露信息,就可以发行上市,监管仅是观察监督。核准制下,尤期主板和中小板,对上市企业财务等有很高的要求,这就导致很多企业在国内上市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才纷纷跑去纽约上市。新闻上经常说某公司纳斯达克上市,看起来好像很牛x,其实业内人士都知道,这些企业,尤其互联网等新兴企业,大多都是在国内上不了,才不得不跑去国外。毕竟,目前,很多新兴企业仍在连年亏损,无法满足国内上市条件的连续盈利要求。当然,除了上市机制外,融资来源,注册地等也是新兴公司无法顺利A股的原因。

3.A股允许外资企业上市,但实际在外汇管制下,外资企业能上几乎不太可能。大家熟悉的某巴巴,就是这个因素。一是融资来源是外资,其实质已是外资企业;另一方面则是注册地是开曼。按照A股要求,上市公司必须在境内注册。

4.为啥那么多新行业的公司都喜欢注册在开曼。一是避税天堂;二是政策保护,凡在这个岛注册的公司,岛外国家无法核查该公司的股东是谁,可以有效规避掉投行和监管部门的股东穿透性核查,让你查不到真实的股东信息和资金来源,这可以保护很多“影子”投资人不被发现。这也是,我们监管不能接纳他们的原因。

——

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吧,再讲下去讲不完了。

不喜欢的直接跳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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