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芙蓉官

“嗯、嗯……道骨天成,玉质仙琢。洵山洛氏,你这孩子要是好好栽培,日后可成大事啊!”

南斗星君随意地坐在凉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手中的蒲葵扇。宫殿外云雾飘渺,不见高低。

“洛氏正是为此找星君您,”洛氏恭敬行礼,“不知您可否收下我这小儿,好好培养?”

“哎呦、哎呦,您可真是折煞本星君,”南斗星君摇着蒲扇,“您也知道,本星君从不收徒。”

“但以我愚见,川儿跟着您是最好的,”洛氏直身,挥袖一指身后洛时川,“您也看过了,川儿命格大吉,和您的命格纹路是相似的。”

“话虽如此……”南斗星君含糊道。

“川儿虽年幼,但天赋过高,已不适合与同辈在各大仙家求学,”洛氏单手一挥,身后的几大箱宝物缓缓向前,自动开箱,亮闪了这宫殿的颜色,“如若您肯收下川儿,洛氏后续必还有……”

“洛氏、洛氏,”南斗星君压了压蒲扇,打断了他的话,“我自然懂。不是我不肯收,只是这星君公务繁忙,恐怕耽误了小儿啊。”

南斗星君用蒲扇挠了挠他头顶稀薄的头发,又抓了抓手上的痒,显得很是纠结的样子。

“这样吧,”南斗星君最后开口,“我给你指一个师父。他同样无意收徒,在过着避世的生活。但是他欠我一个人情,我开口,他会收下你的。”

洛氏作揖:“不知星君,说的是哪位仙师?”

“南山箕尾上官家,暂无封号。”

洛氏拜别南斗星君,下山路上。

“哼,我才不想让这个什么南斗星君当我师父呢,”洛时川抱臂而言,“老头子头发都快掉光了。”

“川儿,不得无礼,”洛氏皱眉训斥。

“他刚才说的那个什么上官家的,那人是谁?”洛时川高傲道,“不会也是个像他这样老不死的吧?”

“南斗星君给你指的师,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洛氏心中自有盘算。他本就不寄希望南斗星君能收下洛时川,只想他给洛时川指点一二,没想到他还真给洛时川指了个师父,这下真是两全其美了。

“哼,”洛时川轻蔑道,“但是他连封号都没有。”

洛氏头疼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川儿,你拜师后,这个性子一定得改改。”

洛时川在他身后不以为意的一笑。

两日后,南斗星君飞书洛氏,让洛时川收拾好行装,速到星官殿。

星官殿里,上官足尖沾地,摘下帷帽。帷帽下的人清秀绝伦,常年不见光的脸少有血色。他声音清雅,如殿外仙鹊鸣啼:“星君,什么事?”

“官儿,我给你找了个徒弟。”

上官脚步一顿,就要回头。

“欸,欸!”南斗星君跑下坐塌,上前去拉住上官的小臂,“你怎么就走了,听我慢慢说来嘛!”

“我这种情况,不适合收徒,”上官无奈道,“您叫我做事也就罢了,怎么是……我连封号都没有,这不胡闹吗?”

“我还不知道你吗?我会害你不成?” 南斗星君把他拉到座位上,双手叉腰,一会儿才道,“是洵山洛氏。”

上官站起身:“那这更不成了。洵山洛氏近几百年来靠铸币业富甲一方,去请什么名师请不到?他们定不会服我。”

南斗星君面色复杂的看着上官:“我把他交给你……是有私心的。”

上官神色清明,只听南斗星君道:“那孩子的命格是大吉,我想用他……来冲你的朱雀鬼道。”

“那这是万万不成了,”上官的神色沉了下来,“星君,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是你考虑过那个孩子没有?我这就写信给洵山……”

南斗星君竖起一手:“不必了,我已经托人带那小儿过来,你们就在我的星官殿里完成拜师。上官,你放心,我偷偷测过那孩子的命途,是大吉之兆。”

“那你必须得答应我,如果他的命途一有变化,你须得即刻告诉我……”

“官儿,你也有灵,大可以相信自己感知到的预兆……”

洛时川走进星官殿的时候,只瞧见一个身着雪白的人背对向他,偏窗的风吹进来,他头顶的那个帷帽的纱就随之轻飘,简直比殿外的云还轻盈。

南斗星君给上官指着洛时川:“上官,这就是洛时川。洛时川,过来见过你的师父。”

上官转过头来,隔着帷帽朝他点了点头。洛时川走上前去,故作天真的仰着脸问那个人:“师父,你以后就要这样看我吗?”

帷帽的里面传来一阵很清冷的声音,洛时川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要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了:“我怕你看到我后,我的样子吓着你。”

这让洛时川更恶趣味的好奇他未来的“师父”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是毁容了吗?不能用仙术修好了?”

帷帽下一声轻笑,听见洛时川带有恶意的话也不恼:“不如这样如何,你若是有本事摘了我的帷帽,我便给你看;若是摘不到,那我也没办法。”

洛时川还是用他那单纯的口气问:“那如果我都有本事摘得了你的帷帽了,我还要拜你为师吗?”

白纱下的他但笑不语。洛时川出手,他的手法可不像他口上说的那么大意,用了至少八成的力量,若是换作普通人,光是这一下就够他们见阎王了。然而不见上官何时出的手,他轻轻一挡,便把洛时川的力量四两拨千斤的给推了回去。

洛时川趁他腰间空隙,踢腿上去。上官直接踩上他飞来的腿,轻轻站定在房梁上。洛时川摸出他的银针,不留缝隙的射去,上官也不拔剑,脱了帷帽,悉数挡落后复又戴了回去,洛时川连他的下巴都没瞧见。他缓缓拔出剑,平地起身朝房梁上飞去!

眨眼间他们在房梁上过了数十招,其实房梁上对洛时川有好处,这让上官无处可躲,只能后退。但是上官显得从容应付,洛时川一个破绽,就被他擒住手,将了军。

上官稍稍退后,洛时川察觉他笑了笑。他正要从房梁上飞下去,洛时川忽然用剑卷起一阵风,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风取过了他的帷帽,送到了洛时川手上。

洛时川手里拿着帷帽,笑嘻嘻的下了房梁,与上官面对面:“我这算是有本事吗?利用你的毫无戒备,偷袭了你。我这算是耍赖吗?”

上官与他对视片刻后,不自然的将视线偏离半分:“……迟早是要见的,无妨。”

洛时川盯着他的脸,笑着朝他靠近:“对不起嘛,我就是太好奇了……”

然而上官的脸却并没有如他所料的毁容,或是天生丑恶。相反的,虽然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是明眸皓齿,青丝如墨,看起来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洛时川并没有发现什么吓人之处。

许是察觉到了洛时川在他脸上的打量,上官宽和的笑了笑,给了他线索:“看我脸上的痣。”

他双眼眼角各有一滴泪痣,鼻尖一个,面颊上又对称的两个。洛时川仍是没发觉什么不妥,但又感觉有什么地方隐隐约约的不对……这个图案似乎似曾相识,将面部的四颗连起来,加上鼻尖的那颗痣,那图案……那图案竟然是南宫朱雀的“鬼”字星官图!

洛时川和上官在南斗星君的操持下完成了拜师。从前洛时川拜师都是作个揖就算过了,其他人还经受不起他行跪拜之礼。但是这南斗星君可能是在奉行八百年前的礼节,把拜师搞得像成亲似的,跪了又跪,谢完天还要谢地。但洛时川在外人面前善于伪装,于是装作顺从的样子。南斗星君宣过礼,从上官和洛时川的身上各出一白一黄两颗星子,朝天空飞去。天外,上官的星宿和洛时川的星宿从此有了一条隐秘的线,隐隐牵连。

“既然你拜我为师,我就以我的规矩约束你,”上官带着洛时川御剑回箕尾,落在了箕尾山顶。山顶的风又冷又大,吹得上官的白袍猎猎。

“师父请说。”叫这个比自己年轻不了多少的人“师父”,洛时川是有点不服气的。虽然刚才已经见识过他的武功,洛时川还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教成他什么样子。

“我不管你天资是否聪颖,根骨是否灵异,”上官说,“我首先要你心术正直,愍怀苍生。现在你年纪尚小,心气浮躁,骄纵自傲,当改。你用不义之举脱我帷帽,耍小聪明,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说罢,他没有等洛时川回答,便提步下山。

上官看起来没什么脾气,但是教导他的时候,却是一名实实在在的严师。

之前洛时川喜欢偷个懒,讨个小便宜,其他老师因为他天资聪颖,已经比同龄人优异许多,于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到上官这里,这些小伎俩通通用不成。

“你心骄气燥,不肯沉下心来,剑自然不稳,”上官用手点着他的剑,洛时川感觉到千斤的重量从剑尖传来。不过一会儿,他的额角便淌下汗水。

“剑术如做人,”上官沉稳道,“你的心性是什么样的,全都能反应在你的招数上。你基本功不扎实,多靠招数与天赋取胜,故而失了本源,再无进步。”

洛时川受不了他在剑尖施加的力量,欲要脱手。上官却用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坚持住,没我的准许不得停!”

洛时川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手臂微微颤抖,就要绷到极限。

上官这才放开。洛时川的剑“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许久未被捡起。

洛时川见过上官舞剑。

上官的剑平日里并不出鞘,但一出鞘便是行云流水,人剑合一。那不象是在耍剑,更像是在起舞。执剑者练到一定水平后,确实能够从他们运剑中看见自然大道的折射。“芙蓉官”是把细剑,剑型更宜女子佩戴,而剑身由北极冰铁锻造而成,普通女子又承受不住这般重量。洛时川拿过这把剑,差点举不起,剑冰晶天蓝,像是一团握不化的冰。

“等你学成了,我便送你一把剑,”上官不指导他剑术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他不但教他剑术,还教他诗书,琴棋书画,似乎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春去秋来,洛时川已经在箕尾呆了大半年了。箕尾地处南山以东,接东海。山上草木稀疏,多沙石,不宜种植。

洛时川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骤然让他隐居山林,多少有些不习惯。而且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成日里只对着有些沉闷的上官,实在是让他觉得无聊。前两个月还可以靠着跟师父相处的新鲜感捱过去,秋天平时秋猎的季节,他实在忍受不住了。

“你为什么要避世啊,”洛时川在练武的休息期间道。

上官顿了顿,才回:“我不喜热闹。”

洛时川叹了口气:“但是我喜欢,怎么办?”

上官道:“附近的青丘是顾氏的地盘,他们的门生多,你或许可以找到玩伴。”

洛时川转头去看他:“你准我出去?”

“一月一次,不要耽误了功课。”

洛时川跳着去青丘了。

“呀,听说你拜师去了,怎么有空来找我玩?” 顾氏的小女儿顾其与他从小相识,这次来青丘洛时川率先来找顾其,果然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还是没变。

“师父放我假,我在那山上快憋死了。”

“你当了上官家的徒弟?”顾其把他拉进屋,神神秘秘道。

“对啊。”洛时川显得有些骄傲的点点头。

“你傻呀,他朱雀鬼道的命,说白了一生大凶,你当他为什么要避世呢?”她见洛时川像是个榆木脑袋,还什么都不懂似的被蒙在鼓里,便点破道:“他一生不能随意见人,若是普通人直面他,会被染上晦气,倒大霉!修仙之人也难见他一眼,他的命格太凶,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洛时川有些被说懵了,第一时间想的是要先维护师父:“大凶怎么了,人家可比你厉害多了!我还从来没见他与旁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说起武功来,确实还行吧,”顾家大小姐勉强道,“毕竟是南斗星君的徒弟,差不到哪去。”

“他是南斗星君的徒弟?”洛时川有些惊讶道,“不是说南斗星君不收徒吗?”

“说是这么说,但是当时上官家可是进了南斗星君的星官殿服侍,一呆就是十年啊。”

洛时川说:“你们为什么要‘上官家’‘上官家’这样的叫他呢?他没有名字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时上官氏要给他取名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他朱雀鬼道的身份。算命的人说,他起什么名字都压不住他,所以他就没有名字,也不能有封号。”

顾其带着他去同龄门生那里玩,他们下山饮酒,听曲看戏,好不热闹。

等洛时川回到箕尾时,上官已经睡下了。洛时川看到这破屋子,便觉得失落。他想着干脆逃了算了,想着上官帷帽下淡淡的神色,又无精打采的进屋。

这天上官收来一个飞鸽传书。通常送往箕尾的都是南斗星君的飞鸽,这次洛时川却在鸽脚上看见了洛氏的家纹。他放下剑,一蹦一跳的跑到上官身边:“师父,我爹说什么了?”

却看见上官眉头紧蹙,将信递给了他。

洛时川草草读过,信的大意是下个月众仙门将共聚骊山,庆祝一年一度的仙门盛会。之前的几届洛时川都跟家族参加,非常热闹。他高兴的跟上官说:“师父,我们去吧?”

“我不去,”上官边走边说,“你可以去。”

“师父,你为什么不去?”洛时川追上去。

上官看了他一眼:“我不适合出现在那种场合。”

洛时川忽然想起了顾其对他说的,他的命格一生大凶,不能随意以真面目示人,故而避世。但是当他问起他避世的理由时,上官却回的是他不喜热闹。

“那我怎么去啊,”洛时川一屁股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拜了师的徒弟都是跟师父一起赴宴的,我不能再呆在洛氏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上官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怕自己会不高兴,便道,“我不会在意。”

跟在谁人身后赴宴,不仅是仙门的一种象征,依据仙门等级的排位,更代表了荣誉。想当年他随洛氏参宴,因为捐款颇多,坐到了最前排的位置,底下乌泱泱的一片,根本看不见尾,他就是在那时远远望见了玉皇大帝一眼,然后对着父亲嗤之以鼻地低声道:“除了白头发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现在他既然是上官的弟子,再跟洛氏就于理不合了,而且也会让人看低他的师门。洛时川越想越不高兴:“那我也不去了!”

上官不懂那么多其中玄妙,也以为他是心情一时不高兴而改变的主意,于是说:“没事,不想去就不去了。”

过两天他便收到了南斗星君的信笺,上面写着洛时川即将束发,正是需要在众仙门中露面的年纪,问他会不会带洛时川去参加仙门聚会。

“但是他又跟我说他不想去了。”上官回南斗星君。

南斗星君的回信很简单:“只管把他拉来便是”。上官不知道,南斗星君心里想的是,小兔崽子肯定在跟你闹脾气呢,你还当真了。

一年一度的仙门盛会,繁华无比。骊山边界升起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盏孔明灯,将骊山照成了一座不夜城。上官头戴帷帽,脸上还挂着面纱。出发前他叮嘱洛时川:“千万不能离开我一步。”

洛时川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走丢,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一次宴会,洛时川非要去吃那流水席,上官便无奈的跟着他。上官没有封号,也拿不出什么银子,他们便只能坐在最后面,吃的东西跟前面的都不一样,洛时川呆了会儿便索然无味了。走到分的房间,也是最低等的那种。洛时川嘴上不说嫌弃,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平衡。明明前几年自己还住在最高处,怎的今年的落差这么大?

上官倒是安然接受。他随意掐了个诀,瞬间就让这透风的屋子暖和了起来。洛时川的床硬,上官便把自己床上的被褥全都铺在他的床上,自己在屋外打坐了一晚上。

第二日的主宴,洛时川有些无精打采的跟着上官,在最末等的位置赴宴,还真不如呆在家里!那都是些蹭吃蹭喝的散修,修为连个试灵石都发不出响动。侍女将他们两个人往昨天的那个方向上引,上官微微抬手,意思她可以退下了,提步朝反方向走去。

“诶,你,没有身份的,不准进入。”往上走的守卫拦住了他。上官给他看了一封请帖,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守卫便转变了态度,恭敬行礼,带着他们往上走。

洛时川看见了洛氏,他朝父亲挥了挥手,父亲朝他遥遥举杯。他们继续往前,直到上官开口:“你不必再领了。”

往前的全都是仙界的人,平时洛时川根本没办法来这里。只见上官走到了南斗星君身边,一句话都没说,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洛时川只好有样学样的坐下。这里全是他没见过的神仙,身旁都飘着几件法宝玩物,洛时川稀罕极了。

“师父,南斗星君是怎么让你坐到这里的啊?”洛时川趁南斗星君在跟旁边的神仙聊天时,悄悄地问上官。

“我带着你,这不是拿捏他的命门么?”隔着白纱,洛时川感觉到了上官轻轻一笑。南斗星君领着上官去见了另一名仙官,洛时川就在仙人堆里吃各种山珍海味。

主宴当然不止吃吃喝喝,众仙人搓窜着玉皇大帝举行比武。很快就有侍卫拿着赴宴的名册呈上去,玉皇大帝亲自抽取水平相当的修士上场。不出两柱香的时间,维持比武结界的修士翻了两倍。越往后越是高手,结界球里星光迸溅,咒诀横飞。

“下一对,”头顶的玉皇大帝沉沉道,“郑成双,上官。”

“哟!”还没等洛时川反应过来,他旁边坐着的那个仙官便先激动的跳了起来,“这可是宿敌啊!陛下这是故意的吧?”

宿敌?洛时川不解皱眉,他从来没听说过师父有宿敌,以上官的性格,也很难想象他有死对头。

幸亏底下有人解释:“嘿!郑成双一直嫉妒当年上官能进南斗星君的星官殿,这下有好戏看咯!”

“倒是不知道如今是谁更厉害一些?”

“我赌是郑成双!郑氏也成为独挡一方的剑客了。上官已许久不出世,没跟人练过招,可能剑技已许久没有长进了!”

“不好说,上官在众人面前拔过几次剑?此人是南斗星君的关门弟子,深不可测。”

没想到神仙也这么八卦。洛时川看向不远处的上官,他像是毫无反应一样,倒是南斗星君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上官点了点头,对那位来传他的侍卫说了什么。

不久,那侍卫便高声唱:“上官家,弃权!”

已经站在结界球中的郑成双盯着上官,那种眼神如同蛇蝎附骨,令洛时川难受的很。他拿过手边的剑,未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便踏入了结界球。

“你是何人?”郑成双皱眉。

“哼,你无需知道我的名姓,”洛时川缓缓拔剑,“你只需知道,只有打败了我,才有资格见我的师父!”

话音未落,郑成双的剑已经出了出来。幸而洛时川反应及时,拔剑抵挡。他低声笑道:“从来这偷袭都是我做的事,不料想你竟比我还无赖。”

郑成双邪笑道:“我只是想快点解决你,好早点见到你师父。”

话语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招。洛时川不敢怠慢,毕竟人家比自己老许多,实战经验不怪比自己丰富。几招中他已经慢慢摸清了他出剑的路数,于是嘴上又不肯闲着:“你也真不要脸,连虚与委蛇都免了,就跟我这差个辈分的后生打。”

“谁叫你不请自来?!”郑成双突然发猛,拿出他的看家本领,致命一击!洛时川勉力抵挡,被逼到结界球边缘。

没想到郑成双这厮,要把他赶出这结界球还不算,剑一直逼着他,还要让他见血!洛时川哪受过这种屈辱,顿时也不肯退后了,灵力暴涨,将他推了回去!

“好哇,”郑成双摆出迎战姿势,“你这小娃娃,一心想向我求死。”

洛时川便冷笑:“你最好杀得死我。”

郑成双再度近身,剑法比刚才又快了不少。洛时川艰难抵挡,渐升心悸。郑成双的每一剑真的是想拿他命来的!他不知道台下的观众能否发现郑成双阴暗的路数,但是他已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快耗尽,支撑不了多久。

郑成双拿剑劈向他头顶,洛时川用剑格挡。两剑相交,郑成双的剑往下压,铁了心的不放过他。洛时川觉得自己内力汹涌不稳,就要被迫松手的那一刹那——

白袍跃入结界球,轻轻一拨,便打掉了郑成双的那把剑!洛时川看见师父站定在他面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素不识你,自认为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执着?”

郑成双笑了笑:“为何要有冤有仇才能比试?我只是想跟你过过招,难道不行吗?你得了南斗星君的真传,我倒要讨教讨教。”

“我习剑不为比武。”

“呦,这话说的好笑,”郑成双说,“那你习剑是为何?”

“静心、平天下。”

“好!那我们便不比武,只当是我向你求教如何?”郑成双大声道,说得底下众仙都听得见,“若上官家再推三阻四,郑某便认为你是心虚了!”

上官仍是心平气和道:“若既然你执意相求,便来吧。”

郑成双召回地上他的剑。既然对方同意,他还执意要奚落。他摸着自己的剑:“但是,我说上官家也是好手段。先让弟子出来耗损我的体力,现在又出来应战。”

“既然如此,我便只用左手,如何?”上官见郑成双不答,似是默许,便轻声对洛时川说:“你出去。”洛时川听了。还没出结界的那一刻,他便感受到周围涌起一阵邪风,郑成双向师父攻去,结界球泛起一层涟漪。他回到南斗星君的身边,看见结界球里风起云涌,根本看不清两人的过招,最后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郑成双的剑再次被上官挑开。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上官,上官单手执剑微微鞠躬:“多有得罪。”

底下喝起满堂彩,洛时川也用力鼓掌,没人看得见上官帷帽下的表情。他稳稳地降到洛时川身边,对南斗星君说:“星君,我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麻烦您替我照看一下时川。”南斗星君挥了挥手,他也不等洛时川有任何反应,便御剑走了。洛时川对南斗星君说悄悄话:“我师父他怎么了?他是不是受伤了?”

“无妨,”南斗星君摆摆手,“你不必担心他,他照顾地好自己。”

宴席结束,洛时川快步的想要回到他们的住所去找师父。没想到竟然被人拦住,是郑成双的几个弟子。师父比武失败,又想从徒弟这里找回面子。那大弟子鼻子快翘到天上去了,洛时川最看不惯这种人在自己面前嚣张。更不要说今日郑氏挑衅上官,洛时川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几人就在后山上打了起来。一开始说好是那个大弟子一个人上,没想到打着打着其余的人见局势不对,洛时川几乎是压着他们的大师兄打,他们便也顾不上那么多,闹哄哄的上了。洛时川没有对阵那么多人的经验,不经意间挨了许多刀。但是越见血越激起他的斗志,仿佛要不死不休的与他们打一场。几个弟子先后被他打出局。但是他体力消耗巨大,内力絮乱,只剩最后一口气支撑着他,与最后的这位大弟子一分胜负。他们闹得越来越激烈,终于惹来了大人。为首的仙门一见这幅场面,便大呼不好。一挥袖分开众人,洛时川松了力,这才觉得自己浑身酸痛,连剑都握不住的,全身无法控制的往下坠去。有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见白衣飘飘,一缕轻纱接住了自己。

上官不住的在南斗星君面前踱步,惹得南斗星君都烦躁了起来,“上官,你何必那么心急?洛小儿才十七,好斗很正常嘛。”

“他这性子,迟早会害了他。”上官没听进去他讲话。

“他状态如何?”

“我把他送进冰室,让他在里面好好疗养。”

南斗星君咂咂嘴,心道上官对他徒儿还真是真心诚意。上官一族的冰室十年一开,不仅有益于疗伤,还对助长修为大有裨益。他大大咧咧道:“既然都送进冰室了,你还忧心甚?”

“星君,我怎么好像教不到他做事沉稳、行事低调?他的性格还是那样的张扬,一点都没有变过……他装作一幅在我面前恭顺的样子,但实则张扬骄溢,我都能看得出来……”

“唉,你莫心急。人生还很长啊,上官,你不能期待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弱冠时便能无欲无求……”

“我说过,这会害了他的!”上官却很坚持。

南斗星君发觉不对:“上官,你是不是看出来了他的什么命途?他有劫了?”

上官半晌才答:“不是他……是我们。”

南斗星君了然:“人与人的缘分上天早有度量,我们只能顺其自然。”他的手指轻轻一点,微末如星光的光点从他的指尖盈出,“世间大道便在此四字,纵然知道对错,我们仍然强求不得因果。你瞧,就连这人界战乱抑或是平安,都有天定。轮回是我们永远也跨不过的劫,因此我们只能坐等秋来……坐等秋来啊……”

那天洛时川从冰室里出来,上官让他在屋里歇息,这几天都无需修习。等他能动了,他便去了青丘找顾其。顾其见了他很开心:“时川,你好啦?那天担心死我了,你浑身是血的往下掉呢。”

洛时川说:“是吗?我只记得我把那几个郑成双的弟子打得鸡飞狗跳的,其余的都忘了。”

顾其“咯咯咯”的笑:“你这么做,你师父可看起来不太开心。他回去有没有说你?”

洛时川说:“没有啊!他对我可好了,还带我回上官氏的冰室里养病嘞!”

顾其说:“冰室啊?那不是只有上官氏的直系亲属能进去的吗?”

“对啊!所以我说他待我可好了!”

“但是……但是按理来说,你们是师徒,他们应该不能放你进去的吧?”顾其说,“还有那天,神医说你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忧,你师父看起来快要急死了。”

洛时川听见了许多师父不跟他讲的东西,心里很受用。

顾其撇撇嘴:“真好,你师父真宠你。他干嘛那么宠你啊?你那么讨厌。”

洛时川说:“他就我一个徒弟,当然要宠我咯。”

“他只是想要你的大吉命格,去冲他的朱雀鬼道吧!”

“顾其!”洛时川不喜欢她这样说话,一股子尖酸的味道,弄得他心里隐隐的不舒服。没想到顾其不打算停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那天神医给你疗伤,你师父当着众人的面把帷帽给摘了,给你灌输内力。我看他看你的眼神,根本就不正常,不像是一个师父看徒弟的神情,像是……倒像是女子见心爱之人的神色!”

洛时川彻底怒了:“顾其,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有哪个师父会请星君给他指派神医给徒弟看病,有哪个师父肯灌输十成十的内力吊你的命?有哪个师父会开放自己家族的私藏冰室给徒弟疗伤?”

“我师父他只是对我好,你竟然如此辱没他!”洛时川怒不可遏,“你只是嫉妒我师父对我好!因为你父亲重男轻女,一直不肯教你顾家的祖传剑术!”

“好哇,”顾其笑道,“我就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她拿起剑,“今日我们打这一架,来日便再不相见!”

洛时川跟顾其打的这一架,已经有了仙术大家过招的气势。青丘天雷滚滚,乌云满布,两人打得昏天暗地,不分日月。两人事先划下结界,未分胜负之前,他人不许靠近。洛时川在冰室里呆了许久,仙力充沛。顾其长他几岁,基本功扎实,刀枪不入。最后顾其砍伤洛时川肩膀,洛时川踹她下青丘。海浪汹涌澎湃,很快卷没了昏迷的顾其。洛时川还未收起见血的剑,便冷不防的被人打了一个巴掌。他正在气头上,回头看却是上官。

“师——”还未等他说完,上官冷冷道:“不要叫我。跟我回去罚跪。”

他知道上官正在气头上,于是默默的接受了罚跪。罚跪之后,他想跟师父解释。

“她一直在说您的坏话,还在扭曲我们之前的关系,我……我真的气不过别人这样说您。”

没想到上官没有一点动容,他紧闭双眼,在榻上调理内息:“她说便说了,你能管得了的,只有你自己。”

洛时川不服气:“我也管得住她!那一战我打赢了,她就是有错!”

上官高声道:“我教你习剑,不是为了赢谁的!”

洛时川也不满:“我是为了给我们讨回一个公道!”

那一争之后,两人的关系别扭了好久。一开始洛时川还觉得没什么,但是相处越久,顾其的话就浮现在他的眼前:“那神色,像是女子见心爱之人受伤的神色!”

他觉得不舒服,但这种事情又无从论证。所以这个假设便像是一根刺般,贮在洛时川心底。上官对他跟从前好像一样,又好像完全变了。洛时川弱冠那年,上官问他之后想做什么。

“我猜你不想跟我在这山中继续过日子,”他说,“你的武功已经成熟,我再教不了你什么了,日后就靠你自己去领悟了。”

那天他抱剑,答应他先下山历练两年。上官说:“对了,我说学成之后,我要送你一把剑的。”他把自己手中的剑抛给他:“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洛时川惊讶道:“师父,这是您的御剑,我……”

“无妨。我不下山,自己拿什么剑都是一样的。”

那时碰巧遇见人间大乱,改朝换代,鬼怪频出。洛时川武功高强,性格豪爽,家中又有财政支持,许多仙门的人都喜欢与他结伴同行。只是到了郑氏的地界,任人怎么劝,他都不肯跟郑氏联手,导致误了事,半个村的村民被妖怪所屠。他在庙里为死者祈福,这次与他同行的兰家大小姐兰恬走进来:“时川,我们走吧。虎阳镇上听说又有乱子,我们家的门生抵挡的够呛,向我求了好几次助了。”

洛时川拿起地上的剑,理了理衣摆:“不了,我要回去见我师父一趟。江湖有缘再相会了。”

他们相处了小几个月,兰恬已经对这位翩翩公子有了意思。听他这么说,顿时就很失落:“虎阳镇离此处不远,情况紧急,你就不能飞鸽跟你师父说延几天?”

洛时川朝她轻轻一笑:“我这不是相信你肯定能解决虎阳镇的妖怪吗?”

兰恬还是不死心:“那你……那你见完你师父之后,你还回来与我们会合吗?”

“再说吧,”洛时川说。他还不确定自己想继续在人间闯荡,还是跟师父隐居在山林中避世过日子。一想起师父的样子,他又去看“芙蓉官”。兰恬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时川……这剑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你是在哪里得来的呀?”

洛时川笑了:“这是我师父送我的。这本是他的御剑。”

“御剑?”兰恬小心翼翼道,“怎么会有人把御剑送人呀……?”

洛时川但笑不语。兰恬又道:“我只听说过,女儿家在夫君临行前,会送自己最珍重之物给对方,这样就像是自己陪伴在夫君身旁了。”

洛时川很抵触这样的说法:“我师父是男的,你在说什么呢?”

“哦……”兰恬便不说话了。她跟洛时川一起出了寺庙,分别前又不死心道,“我……我听说你是上官家小儿子的徒弟。传闻他继承了上官氏的传世宝剑,不会就是这把吧?”

洛时川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那把剑有名字吗?”

“好像是叫……芙蓉官?因为上官先人的道侣,赐姓后,便叫上官芙蓉。”

洛时川飞回箕尾。上官在拿一只简陋的竹剑起舞。那剑一看就是上官自己削的,但剑舞的干净利落,又跟舞世家名剑没什么不同。洛时川在天上看完了全程,才降下去拜见师父。

“你回来了,”上官淡淡道。

他们聊了些别的。上官提起他最近听见的事:“听说你在郑城,因为不肯跟郑氏联手,害的百姓与仙家损失惨重?”

洛时川自认无错:“若是与他们联手了,他们指不定又要在哪使绊子给我,说不定伤的更多。”

上官说:“净是巧言令色。那若是他们诚意联合,百姓一个不伤,岂不更加圆满?”

洛时川哼道:“他们在仙门大会上那样挑衅,就要想到过这样的后果。”上官正要开口,洛时川便打断了他:“好好好,我知道你又要跟我想心如止水的大道理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是他们理亏,怎么倒觉得是我的错了?”

上官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要担重则,心气自然要大些。”

洛时川朝他撒娇:“师父,我怎么一回来你就训我。你也不关心关心我,你瞧,我上个月屠年兽,胳膊受了好重的伤。”他把衣服褪下一半,给上官看他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上官的神色仍然戚戚:“好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下次若是再有这种事,你不可再意气用事了。”

洛时川皱着眉:“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出一口气?你莫名其妙的就被那个郑成双记恨上,我还被他的弟子打成重伤。他们没来道歉,我反倒要卖个面子?”

“这有什么的呢?苍生为重,我也不在意那面子不面子的,反正我在隐居,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好了。”

“但是我在乎!”洛时川说,“我在乎你的名声,我恨不得再把他们打一顿,把他们彻底打服帖!”

上官说:“你又……”

“我又、我又、我又!”洛时川道,“我又少年意气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谁负我,我就要让他考虑好后果!他们要再三掂量,自己到底惹不惹的起我!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圣人,与世无争!”

他们开始争执后,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再也拉不回来了。洛时川对上官隐隐的疑虑已久,只是一直被深埋心底,现在终于爆发出来。上官的脸色煞白,几乎跟他的衣袍同色。洛时川内心的那股邪气又生了出来,他口不择言道:“我真的不懂,你怎么会收我这种人为徒。既然你信的是无求无欲的道,而我的本性又不是那种人。顾其跟我说因为你知道,我的命格大吉,是用我来冲你的朱雀鬼道的。你不知道这些年,其实我都知道吧?”

上官的脸色已经不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半天才吐出了几个字:“我是不是说过?我不是这么教你的……”

洛时川盯着上官的面色,心底感受到了一阵隐秘的快感。他轻笑了一声:“她还说了别的呢。她说没见过哪个师父这么尽心尽力的对自己的徒弟的。我想着也是,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但是她跟我说,不是我想的这样的,那是因为你对我有别样的心思。”

上官努力维持,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声音发颤:“……什么别样的心思?”

洛时川俯下身靠近上官,将他神色的慌乱尽收眼底:“她说你喜欢我,”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寸,洛时川清晰地看到了上官的不安。许是他大部分对人的时间都待在帷帽下,上官特别不善于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点一滴的心理变化总能体现在脸上。洛时川低声,一字一句道:“师父,你不会真的是喜欢我吧?”

上官半天才开口:“给我滚。”

洛时川退后半步,上官有些发抖的手指抬起来指着他:“你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见我!”

洛时川捡起地上的那把芙蓉官,抛给上官:“这剑,还你。”

没想到上官眼睛都不眨的用他那竹剑阻挡,芙蓉官立即掉到了山下。竹剑遇芙蓉官而不折,可见上官的内力已深厚到一定境界。洛时川心疼芙蓉官,飞身下去拾,便再也没上来。

“你已算到你和时川会有这一劫,便日日在山上候着他,”南斗星君连连叹气。

“缘尽于此,自无可说。”上官未摘帷帽,“只是……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他真叫我寒心。”

那年洛时川在人间与鬼界的交界口处收到妖界作乱的消息,赶到现场时,已经有一个女子手执长鞭,清肃了一切祟乱之物。他一见钟情,只因那一袭红袍在血海中猎猎,显得那么明艳热烈。那时他问身边的人,那是谁?身旁的人答,那是鬼界的大小姐,虞兰蔻。

“她可不好惹。”

但洛时川就喜欢惹不好惹之物。虞兰蔻收起长鞭,口中说道:“就是你们这帮败类,毁了我们鬼界的名声。”她回头时,正巧与洛时川对视。洛时川上前,很快便同她形影不离。

自古人、鬼、仙三道殊途,洛时川此举引来了非常大的非议。洛时川皆不理会,有时候虞兰蔻主动与他提起此事,洛时川一笑而过:“我只做我喜欢做的,他们说什么,便说就是了。”

那时人间瘟疫横行,生灵涂炭,最终被发现是鬼界的四王之一做的。众仙门损失惨重,都没能攻破那鬼王的行宫。鬼不像修仙道,许多下贱低劣的手段,百无禁忌。虞兰蔻帮助众仙门破鬼界,已引起鬼界的众多不满。她在父王的劝告下,还是暂避后方。仙门与鬼王僵持数日,已经筋疲力尽,但又无可奈何严防死守的鬼王。眼见众仙门就要撤退,休整再议。

乌云遍布的天空中忽然风起云涌,一道白衣降临。那帷帽还是被风吹得飘起,但又没让帷帽下的人脸露出来。众仙门都当是哪个小门生过来报信的,只有洛时川知道他是谁,腾然站了起来。

上官独自一人向前冲了上去。他手持的是那把最简单不过的竹剑,面对鬼界的傀儡僵尸,还是手起刀落,像是在血雨腥风中舞出的一道剑花。他一路砍上鬼王大殿,其余仙门见他开出了一条路,都重整士气,打算跟着他最后冲这一遭。

鬼王在大殿里跟他过招。偌大的宫殿很快就被掀翻,两人一起打到天上,天雷滚滚,像是有大劫要渡。一剑一式都惊天动地,洛时川又觉得师父的每一招还是显得那么从容。他心如水,做什么都像是道法合一。那一仗打了三天三夜,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插得进手。洛时川想给他芙蓉官,也找不到插手的好时机。他觉得身旁有人影一晃,南斗星君低调装扮,就站在他的身旁观战。他跪下来求南斗星君助上官一臂之力,但是南斗星君只是摇了摇头:“天命难改,顺其自然。”

上官就用那竹剑,那粗糙到甚至削不了土豆的竹剑,一把插进了鬼王的胸脯,并骤施术法,封印他一切逃命的把戏。鬼王坠入宫殿的火海,上官也支撑不住的,吐出了一口血。

洛时川再顾不得其他,飞上前去接住了上官。他们落地,洛时川要给他把脉,灌输内力,上官只是摆手。

“时川,”上官看着他,朱雀鬼道的那四颗痣在他的脸上泛着红光,洛时川心叫不好,但是他仍强行开口,“我突然觉得,你这样……也很好。意气也有意气的好,确实是我……不该强求你静心的……”

洛时川抱着他,感受他渐渐冰冷的体温:“师父,师父……不要再说了……”

“我听说你跟鬼界公主的事,”他咳出了一大口血,洛时川拼命在摇头,但上官还是抓住他的袖子,继续说了下去:“真好……不畏世俗苍生,你有勇气,心性也够坚定,辨别得了是非,是师父说错你了……”

洛时川的泪滴在了上官的脸上:“师父……师父,求您别说了……”

“我猜,”如今上官只能用气音发声了,他闭上眼睛,“我猜,你现在其实特别想问我,顾其那些话,说的是对是错,是不是?”

洛时川在控制不住的发抖,上官自问自答:“我喜欢你,抑或是不喜欢,这种事情,重要么?”他说,“种种事宜,我想对你这么做,我便做了。若是我喜欢你,你会觉得膈应;而若是不喜欢,你便心怀感激……但是这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在乎这些。我喜欢与否,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洛时川哭了。那是他自几岁开始流的第一滴眼泪呀?他终于幡然醒悟:“师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徒儿不好。徒儿错怪您了,徒儿就是故意气您。我明知道您不在乎那些世俗评议的呀,我明知道的呀……”

可惜上官再也回应不了他了。洛时川感受着上官的躯体在他的怀里渐渐僵硬。南斗星君要把他抱回星官殿,洛时川执意不肯给。

“他的命数已尽,朱雀鬼道活不过而立,他只是选择了在死之前,再为这天下苍生做一件他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南斗星君看着天空属于上官的那颗星星逐渐黯淡,“他的尸体不可以随意掩埋,他的命格大凶,须由我为他度化。”

洛时川说:“师父一生因为朱雀鬼道,不准与人相处,还被人非议。徒儿不肖,也用过这话刺过师父。时川恳请与您一同度化师父。”

南斗星君孤身回到星官殿,看着远处星辰,属于上官家的那颗正在逐渐黯淡。清酒祭故人,南斗星君举着酒杯,突然就笑了,笑得他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官儿,你看,你最后,还是教到了他东西。”

他独自喝了那壶酒。

“还是你会教人啊……只是我,只是我这星官当的委屈啊,以后再也没人陪我喝酒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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