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鹅长发随意绑成马尾,脱下了厚厚的袄,换上了她随身带着的白大褂,戴上了无框眼镜,一只手还在兜里,推开了会议室大门。
十二位老者节奏统一地坐在同一边,吴源明和汪真坐在中间,而会议桌的对面空无一人。
顾深浅泰然自若地在中间位置落座:“久等了,各位。”
众人打量着她的眼神不约而同微妙起来。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她微微朝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本来就不宽的肩膀更显小巧,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瞧她。
她的精神威压遍布着整个房间,只要她想,随时会悬在在场每一个人头上。
“我姓顾,叫顾深浅,任职特殊事件监察处总部科研三组组长,主要工作是负责解决影响人类发展的特殊事件中,未解决的科研问题。”顾深浅字句清晰地说,“很遗憾地通知各位,今天并没有联盟议员到场,只有我一个人。”
对面众人面面相觑,吴源明端坐在她对面,依然挂着看似和煦的笑意,似乎并不意外,也并不恼怒。
汪真却没那么沉得住气,她愤然拍案:“一而再再而三地诱骗我们,我就知道联盟没安好心!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很简单,希望各位能够接受联盟的帮助,在灾难降临前撤离北极光区。”顾深浅说,“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后排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吴源明微微侧首,递过一个警告的眼神。
那人住了嘴。
他视线回到顾深浅,双手交叉搁在桌上,缓缓开口:“顾组长,如果没有雪梧,外面上千人即使撤离,也活不下去。”
“这点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吴厂长。”顾深浅挑眉,“雪梧的事是真的。”
“雪梧被纳入专利多久,培育实验就进行了多久,可是到前几天都没有进展。”吴源明说,“顾组长,空口白舌的,我愿意相信你,其他人可未必。”
“当然,我充分理解各位的顾虑。所以,我也带来了我们的诚意。”
顾深浅轻轻摸了摸耳钉,光影投射,一份新鲜盖章的研究报告铺开,中间内容被隐藏了起来,只有首尾两页呈现在会议桌中央,正对着吴源明等人。
首页标题上加粗写着——雪梧克隆实验研究报告,而尾页上,只有首行显示了干巴巴的几个字:实验结果:成功,以及最末的,特殊事件监察处的公章。
即使是最稳得住,全程不显山不露水的吴源明在看到的瞬间也露出了惊愕神色。
“出动特监处的没有小事,特监处自身的科研团队不比研究所弱,这个公章各位可能比较陌生,但这类型的你们应该接触得不少。”顾深浅说,“你们过往的审批文件里也出现过,只有最高一层文件才会用到的六芒章,代表联盟最高决议。”
六芒章从来只有联盟的最高决策使用,特监处出具的文件上既然有六芒章,足够说明特监处可以代表联盟,出具的报告也有着联盟担保的权威性。
她微微抬起下巴,十指交叉:“现在,可以了吗?”
室内一时陷入静谧,短暂的眼神交流后,汪真说:“仅凭这些,我们还是不能相信你。”
顾深浅面色不改:“您还需要什么?”
汪真正要说话,身侧一只手却忽然按住了她。
吴源明开了口,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整个人显得严肃起来,语气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真挚:“顾组长,我们想看一看这份报告的全文。”
“可以,这份报告会在各位安全转移后的第一时间发送到各位的私人光脑。”顾深浅挑眉,“当然,如果您是指现在就想看的话,很抱歉,即使是我,也没有权限。”
吴源明说:“雪梧很重要,不仅是对我们,对外面的工人更是。顾组长,我必须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只要您说得是真的,我也可以向您保证,工人们都会配合联盟的撤离工作。”
“哦?”顾深浅拉长了尾调,似笑非笑的模样和沈千峻如出一辙,“也就是说,工人们确实是各位授意,才会集结在门口。”
吴源明一怔。
“不是吗?”顾深浅的锐利一点点展现,“我还以为,几位觉得联盟预告的天灾是无稽之谈,对预告通知嗤之以鼻,觉得联盟要全民撤离是另有目的,与其好好配合,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捞一笔。”
汪真拍案:“你少血口喷人!”
“我们兢兢业业一辈子,挣得每一分都是辛苦钱!从没捞什么钱!”
“小姑娘,你小小年纪,不好以己度人的!”
……
后排几个人都明显染了怒容,纷纷怒骂起来,是顾深浅都想给他们点一句好骂的程度。
唯独吴源明坐在原地,平静地看着顾深浅,似是欲言又止。
旁边的汪真率先发现了不对劲,“大哥,你这是?”
顾深浅勾着唇,眼角却不见笑意:“吴厂长,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坚定地认为,天灾是假的?”
雪地里,工人小伙拿着刚分到的极光专贩,不乏讽刺地跟身边同伴吐槽:“我们天天就做这个,现在还给咱发这个,谁稀罕。”
半天没听见动静,他疑惑回过头,发现他的同伴早已打开了其中一袋极光专贩的零食包,正吃得津津有味时,对上了同伴的目光。
二人大眼瞪小眼三秒,同伴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刚才是在跟他说话,又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呃,你不爱吃极光专贩吗?”
“不怎么爱吃。”小伙干巴巴地说,“我不怎么喜欢极光专贩。”
“那你来这儿遭罪干什么?”同伴疑惑,“不是说舍不得极光专贩的集合,其他人来去自由吗?”
小伙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好像他说的是多天真离谱的话:“我是不喜欢吃这个,但更不喜欢失业饿肚子。”
“那天来的人不也说了,只要我们抗议的人多,如果天灾是假的,大家是合理争取自身利益,如果是真的,这么一闹,联盟也会更尽心地安置我们。横竖对我都只有好处,我为啥不来?”
同伴懵懂地点点头,自顾自吃了起来。
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们在这儿坐了一整天,还滴水未进,他早就饿坏了。
只是没想到,厂领导没发吃的喝的,倒是区议会的人来送温暖。
他们这边静下来没多久,前面却闹了起来,他们对视一眼,探头探脑地往人堆里凑。
刚还谁也不理谁的两人这会儿拉紧了手,艰难地在人堆里挤出了一条路,还没看清先听见了人们暴躁的声音。
“给我们这些东西是想干吗?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假好心!”
“我们就想知道厂长们在哪儿?为什么十二个大活人进了大楼,到现在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是啊!你们快放了厂长!”
“放了厂长!”
两个小子误打误撞挤到了前排,小伙见情势不对,拽了把永远不在状态的同伴,在他耳边低声说:“往后退点,别惹事。”
这是极为善意的提醒。
不止众人围观的一群壮汉在大声抗议,他们身后的人群里,也渐渐从一句小声的“放了厂长”,演变得愈演愈烈,众人在一遍遍地抗议,前方穿着区议会制服的几个调解人员劝诫的声音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全然听不见了。
直到对面让开了一条道,众人的抗议声才渐渐小下来。
俩小子看着一男一女走过来,同伴比小伙矮一点,这会儿半仰着脑袋,凑过去给他科普:“女的是吴厂他女儿,男的是早先从大楼里出来过,带着吴厂他们进去的。”
小伙将信将疑:“你咋知道。”
“我一直看着呢。”同伴有点得意,“算是报答你了。”
报答什么?
小伙还没问出口,比刚才的调解人员大了两倍的声音响起,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大家好,我是吴源明厂长的女儿,刚才已经跟着工作人员进去确认过,我父亲和另外十一位厂长正在和领导开会,目前一切都好。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冰天雪地的,大家也别在这儿受冻了,跟着工作人员走吧,早点回去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我谨代表我父亲承诺各位,一定会为各位争取利益最大化!请各位放心!”
在场不少工人都认识她,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开始面面相觑,小声议论。
同伴对小伙说:“听这意思,是厂长让咱走,要不咱也走吧?”
小伙面露迟疑,犹豫着没说话。
同伴环顾一圈,四周的人神色和小伙大差不差。
前面刚才大声嚷嚷的壮汉突然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他们勾结,趁着厂长不在骗我们先走?”
旁边人应和着说:“是啊!你不是一直就想让厂长走吗!”
女人神色一僵,说话也开始颤抖起来:“他,他们真的在开会。”
“你就是想骗大家撤吧!”
“区议的走狗!”
“你考虑过工人的死活吗!”
……
女人的反应更让人觉得可疑,浪潮般的质疑和反对声再次涌起来,刚才的安抚已经荡然无存。
“你们撤了回首都有饭吃,你想过我们离开了这片土地,还有谁给我们饭吃吗?!”
霍普轻轻地皱起眉。
节奏比他们预期得快了。
正当他联系顾深浅想问她什么时候可以执行下一步时,不远处的外围传来了一道洪亮的女声: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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