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捉鬼时扮丫鬟的女孩名叫施利昧,是个有正经传承的道门弟子,她住的院子靠后,那里已经住进了几家的女眷,她得了仅剩的一间大屋,早早就过去洗濯休息了。
其余都是男人,住第三进。房屋有限,只能让他们占三间。諏光禅师自居一间静修,李祯和费玉一屋,那贴符神手姓王名幼安,和扮小姐的白赫兰在另一屋。
这王幼安虽说使符箓的本事出神入化,却只是自修的道术,不比施利昧有门派背景和官方度牒。但他实在天才,对术法有许多新鲜独到的理解,自打相识以来教了施姑娘不少真东西,还写下秘诀送她。
既是共学一门手艺,对自己又这么好,施利昧自是对他唯命是从,还想管人叫哥哥,但白赫兰不让。
他说只能他叫。
他二人一个姓王,一个姓白,长得却比双胞胎还像,简直是一个人。但是王幼安是黑色短发,而那姓白的头发是真白。白而长,到腰际,他还总穿长袍,长袖遮手背,长襟齐足踝,在这辛苦赶路时还弄得里外好几层白绸深缎,飘飘展展熨折挺直......
——实在是……太不像话!
……
晚间时分又来了一大批人,前院里车马吆喝声不绝,听声势得有近百人,驿卒说是龙豪镖局押了大批的货物回京。兵荒马乱声直至半夜方平静下来,刚睡踏实,刺耳的尖叫声便划破了寂夜。
声音来自后院,一名婢女被杀,最先发现出事的也是婢女,与她们同住一院的施利昧第一时间跳上房顶查望,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士逃走,索性又回去睡,还没躺好又有哭喊声。
这次死的是一位地方官员的侍妾。
很快,院子里来了不少人,施姑娘再次出来看时,早有差役把人群隔开,死者的家属在一旁哀泣。驿官带着几个人在看两起命案的现场,为首的男子文人打扮,除了一双官靴彰显身份,其余穿戴严谨低调。听驿官恭恭敬敬,一口一个乔大人,围观者有混官场的压低声音对周围人说:“乔樾,乔阁老幼弟的大公子,庚辰年的二甲四名!现在已是刑部推官之首,早有消息,秋后这一批替补上去的就有他,侍郎是没跑儿,今儿这事也赶巧,居然让他碰上!”
“他破案厉害?” 施利昧问。
“这几年刑部的案子,十件倒有五件是他破的!”
有刑部的人在,别人怎好插手?
施利昧退到外围对王幼安说:“没看到凶手,多半是有蹊跷!”
——凡沾了命案的人,是瞒不过施姑娘法眼的,血气孽影太明显。若是此人还敢藏在人群里欣赏自己作品,早被她一脚踢出来了。
王幼安:“现场有什么?”
施利昧:“光线暗,还不让靠近。但鬼气还有不少残留,丝缕状,浓得很。”
王幼安:“你刚进这院子时,有什么不对?”
施利昧:“没有不对,就是丫鬟们吵得慌。”
“你听到了她们的争吵声?”
“嗯,但没注意内容。”
说到这里李祯插言:“当晚最后一拨客人来时,卸下了两口铜箱子,每一口都加了十几道封条。我那会出来逛,被喊去搭手抬了一把。”
最后一拨是龙豪镖局的人。
李祯:“那日打尖时与咱们起了冲突的女人就是龙豪的,还记得吗?”
施利昧:“噢…想起来了,被我打跑了的,看上你想勾你……。”
李祯急忙截断她话头:“那么今天这事是不是冲我们来的呢?”
王幼安:“不会。”
李祯多疑:“死的可都是施妹妹院子里的人,当时与龙豪那伙人动了手的也是她。”
施利昧不屑一顾:“借她两个胆儿!就这些小鱼虾,使什么招我都接着,正愁没事干呢!”
近日赶路为迁就白赫兰这个娇包事儿精,吃喝住店忒是讲究,极少接近那些荒村野林。她每天还要被王幼安逼着背书写字,从没跑出去玩过,匣里的剑都锈了。
没意思啊…当真是闲煞英雄!
正聊着,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院门,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往前凑。——连諏光禅师也来了。
这人名气虽大,却没什么架子,只瞄了里面一眼便有了主意,凑过来商量道:“施姑娘,依贫僧看此事又是你我的活计!我去说与驿官,切莫让更多人上前沾染魔气。”
传奇人物出面,果然立刻进了现场,但是乔大人也没离开,毕竟他才是官方权威。
諏光回来后找到王幼安,简短说了一下,那位地方官的侍妾可能放出了邪门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居然是来自他们上京携带的贡品中!
诹光分析:“这个案子多半与二十年前皇宫中的怪事有关,作案的手法细节几乎相同。那时候也死了很多人,王贵妃受了惊吓,生的孩子先天愚,难以克继……据说今上也一直在暗中寻拿诛杀此事的幕后之人。”
不得不说,大和尚的见闻确实广博。
他与施姑娘的判断一样,都觉得杀人的这个东西应该仍潜伏在驿站里。
但是十进的大场院,半夜浓黑中,即使提着灯笼也辨物不清,好似灯内那燃烧着的火,也是黑色的,还冒着黑烟。
今夜住的人形形色色,多且杂,有的女眷因为害怕门都不敢打开,这要如何搜查?
“引它出来吧。” 王幼安提议。
諏光:“谁来引?被袭的两个人都是秀美女子,此物多半就是那只色中魔。我那本《捕异录》上倒是有载,可缺配图和细解,只短短一语带过……”
大师见自己的专业课题王公子似乎不感兴趣,他又转回到正事:“ 施姑娘倒是个女子,但……”
但是什么和尚没好意思说。
不说别人也能猜到,无非两点,一是性格毛躁,没个淑女样。二是让未嫁的黄花闺女做这se诱的勾当着实不妥,尽管她本就是业内人氏,且能力十分强。
诹光挠着光头为难地沉吟:“别的人……去哪找一位……”
他们聊天时白赫兰在窗边宽大的书榻上睡得很安稳。
“要不我来?”他闭着眼睛忽然说。
王幼安:“你没睡着?”
“没有。闭目养神,缓解疲劳。”
“外面的动静你听到没?”
“听到了,你看热闹也不叫我。”
王幼安笑了,手肘支在扶手上歪向他的方向,下颌一抬说:“你想要搞事就去!”
白赫兰看着他如此生动的脸,忽而抬起手盖住自己的眼,静了片刻,当即起身:“来,扮上。”
几人来到行馆前厅。外面人仰马翻,厅内却很安静,驿官没在,只有一个人坐在灯下悠悠地喝茶,正是乔大人。
禅师上前打招呼,并且介绍了王、白二人。乔大人听到要用白赫兰诱敌时,诧异地瞄了他两眼,提出了反对,觉得这么做太危险:“公子可懂道术武功?抑或其它御鬼法术?”
白赫兰抿了一口茶:“不懂,但我特别能吸引坏东西。”
肯定以前闹过什么故事,他说这话时,諏光禅师跟着笑了,王幼安也微微动了下嘴角。乔樾见他们这样也不端着了,说话随意了很多,想听听原委。
禅师略加思索:“关于这事,最早的记载出自一间青楼,——京城的不夜宫。”
言毕看向乔大人,乔大人知道这地儿,示意他接着说。
“数名妓子离奇猝死,死状大相雷同,且多在睡梦之中,衣衫尽褪,褥榻凌乱,死者的肢体还似大力挣扎过,呈不同程度的扭曲。——典型的奸杀现场。可诡异的是,这些人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容!非常甜的笑,死后还定格在脸上……与惨不忍睹的遗体相对比,极度矛盾。”
“不夜宫一连出了好几起这样的案子,引起了轰动,官府派人调查无果,羁押了几位近日活跃的盗匪流寇,却一直审不出有用的东西来。青楼里人心惶惶,请了不少和尚神汉来做法驱邪。每日里青烟缭绕青楼上,诵经不断丝竹息声,虽说喊的是闭门谢客,却有一大帮看热闹的围观。——别看发生了这样的邪性shi,此处仍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过了一段时日,热度下去,这事就算揭过了。” 大师是真懂,讲得很详尽。
乔大人听到这里略点了下头。
王幼安却问:“有没有验尸?死的这几个都是红人?”
诹光:“问得好,死者还真都是颇有体己的花魁头牌,验尸嘛,并不仔细,但她们身上并无新鲜的男……”
众人静待和尚往下说,他却突然抹不开了。
諏光续言道:“妓院因为前一阵子的损失,又新购入了一批女子,都是是罪奴。——官宦家族因一人获罪遭株连,降了籍官方卖出的女眷。”后一句是对白、王二人解释,大师看得出来就他俩不太明白。
“这里面有个叫赤珠的女子,自小读书,灵慧异常。妓院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正要把这些人投入运营时,又出现了上次一样的命案——又一名女子含笑死去。
官府再次派人记录问询见证人时,那位叫赤珠的女子突然说,这死法她见过。
几年以前她表姐死时的状态就这样。那时她正好在表姐家做客,因年小淘气,溜到表姐房中玩耍,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在同一天还死了府中的一个姨娘,据赤珠描述,表姐刚死时脸色红润,表情很是享受,如品味佳肴后的甜蜜回味。如果不是喊也不起,晃也不起,怎么也看不出已是遭遇了不测。”
“赤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但官府却查不到相关记载,也就是说,赤珠表姐家并没有报案。为什么?以为是丑闻?那之前和之后还有没有其它不欲声张的人家?都这样欺瞒粉饰让那恶鬼逍遥至今,又多做了几许命案?
“赤珠言,当时曾被家人勒令不许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必须忘掉,忘不掉烂肚子里,并把她禁足高楼,让她发了誓。赤珠原话是'大概不想给家族抹黑吧。'她这一句评论语气凉淡,说起家里人时孰无亲切。岂料时移事易,终有了让她放下包袱说出真相的一天。”
讲到此禅师叹息一声,环视了一圈,那乔大人和王公子都沉着脸正襟危坐,不知两人心里是为这人间惨剧悲凉唏嘘,还是和沦落泥潭的赤珠一样,觉得这样糟朽的家族早该到头了。
唯独白赫兰不解地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有冤不申?
他这样很天真,与平日的格调相反,好像他真的不懂。但立刻又释然揭过,示意諏光讲下文。
诹光做了总结:“图谱上只记载了这么点,数十年来有多少闺秀遇难也无从知晓,那妓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也没写,那位捕头后来把这个案查到何种地步也没了下文。”
乔樾又点了下头,他应该从未在刑部见过相关卷宗,此时脸上神情已十分凝重。
諏光这本《捕异录》本就是内部读物,帮业内人士区鉴邪物用的。此篇末尾留了两句话,大意是让后来者抓此物时切莫打散破坏,而是先将其控牢,补上详细图形,再考虑杀之。
行,至今还没人成功逮住过这种东西,这个活儿让諏光遇到了,不干他得憋死。
于是殷切地看向“人饵”白赫兰催促:“白公子……”
点子扎手,王幼安正在盘算改方案,——我亲自上,钓出来直接硬刚。
白赫兰却放下二郎腿向后一靠,一句话打消他的顾虑:“给我配个助手。”
几人只需三言两语,便定下怎么设套怎么分工,上演了一出“激情总在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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