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喻灵愿立在骨堆上，面上笑着，实则却是冷眼看向秦怀音离开的方向，又多加了点血，朝那群为他所唤的骷髅传达了个死命令，要它们把人活捉回来。

他一向对自己够狠心，左臂上那道长长伤口还新鲜着，翻出里面可怖皮肉，被血染的猩红糜烂。

然而为了加码，喻灵愿又在继续划大伤口，刀匕没入体内带来的剧烈疼痛让喻灵愿的身体下意识颤抖。

因这疼痛而致的片刻失神，喻灵愿没能控制住突然冒出头顶的耳朵和尾巴，在空中颤了几下，毛茸茸的。

这两个玩意不慎露出，又被他迅速收回。

喻灵愿能够这么快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因他神通广大可以提前得知秦怀音心中所想。

其实这不是喻灵愿的真身，自从上次探查到他遗留的魔气化成只小猫，且就在秦怀音身边后，他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他是通过魔气那端察觉到秦怀音的动向后，附身在其身上，才能及时埋伏在此，打秦怀音一个措手不及。

魔气小猫遗传了他的脾性，却只算他的一点分身，除非他同时再附上神识，否则平常它毫无意识，与他不同。

此回，也是他初次附身这只猫，完全不习惯，连耳朵尾巴都压不住。

然而有了这次，以后他就可以算是熟练了，哪怕仍没能除掉秦怀音，日后他的意识也可以真正潜藏在魔猫体内，与它融为一体，再等暗中寻找机会。

雾气深重，他整个人都似蒙了层潮湿水汽，湿漉漉的，身上挂了露珠，血还在滴答滴答流。

由于失血过多，他的眼前开始涣散，唇色发白，弯出的笑容越发迟钝，如同潦草画上的假面，随时会被雾水浇湿摧毁。

喻灵愿感到冷。

不过这不算什么，只是付出一点必要的代价而已，他必须要抓住秦怀音。

上辈子，他与秦怀音未能在如今就相识，他的母亲还活着，喻灵愿不知道以前她什么时候当上的灵女，但总归不会和现在一样早。

因为他记得，他篡位当上魔尊后祸乱了段时间，修仙界那边一时对他没什么办法，秦怀音才半路窜出来的。

且她每次都狠狠抓住他的命脉，总能害他中套上当。

初次见面便是她在魔宫，她来刺杀他。

那时，秦怀音把拯救天下苍生当做己任，第一件事当然就是要除去他。

第一次见面，也不知秦怀音究竟用的什么办法，喻灵愿的魔殿被雷劈了，然后着了火，他甚至还灭不掉，火硬生生燃了三天三夜。

秦怀音一战成名。

无论过去多少年，每回喻灵愿想起这件事，都还是觉得牙痒痒，恨不得亲手把秦怀音抓过来杀了。

他俩的梁子一结就结了百年，双方都想杀死对方，结果互坑了这么久，也有过数次濒死的时刻，却最后谁也没死成。

甚至现在还回到少年时期，所有都得重新来过。

对于魔宫中那大小两个畜生，喻灵愿都已做好安排，无非是像上世般再重走遍，而尤其是那个他明面上叫做“叔父”的东西，喻灵愿会用上更多，更让人感到痛苦的折磨方式。

同样，这世的秦怀音也一定得死在他手上，早死自省得他夜长梦多。

前方传来脚步声，死人骨骼“咯吱”“咯吱”地摇晃。

喻灵愿抬眸瞅去，手下难得有点迟缓地收起扇子。

领头的骷髅手里，正提溜着个晕死过去的人，她垂下头，手臂坠在空中，随骷髅沉重的步伐晃动，秦怀音的指尖也在不停往下滴血，落了一路。

唯他一个留有意识，秦怀音昏迷不醒，倒是很少见的场景。

骷髅走到喻灵愿面前，他没把秦怀音捞出来，只轻微皱皱眉，直接借它的手瞧她。

她那截灵动的马尾扬不起来了，大概是因四处躲避弄得浑身是灰，月光下她歪过去的侧颊显得乌漆漆的。

喻灵愿伸手的动作缓慢轻柔，像是要抚摸秦怀音的脸颊。

然而下秒，那只手径直掐住她的脖颈，将她往自己方向狠狠一扯。

她脆弱的咽喉要害被他轻易禁锢在掌心，昏迷的秦怀音无法反抗，喻灵愿用的力度极大，连骷髅都被他的动作带得差点站立不稳，像他把秦怀音拉进了怀里。

可实则喻灵愿只是想确定秦怀音究竟是不是真晕。

他手里用力，想着干脆这样掐断秦怀音的脖颈，就像秦怀音曾在秘境中掐死那只蝴蝶时，掐住他时，那股子热意与痛意齐时窜上来漫进他的肺腑。

喻灵愿感受到掌心中秦怀音脉搏的跳动。

就这样死掉，他能够轻易地把一切嫁祸给无名庄的骷髅。

她的生命，此时在他手里轻的像是朵羽毛。

只可惜秦怀音不是清醒着死去，有点遗憾。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距离，对方任何细微的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想到此处，喻灵愿掐的动作顿了顿，他忽然笑了。

“你真的晕了吗？秦怀音？”

在喻灵愿猛地发力想要掐死秦怀音的同时，跟恶鬼索命似的，他贴近她的面颊问。

手臂上他鲜红的血顺着脉络，流淌到秦怀音的脖颈，滴落，瞬时染红一片。

正在此时，他的余光中有只近在咫尺的手朝他面部袭来，喻灵愿早有防备，为防它同时捞走秦怀音，他迅雷之间掐紧秦怀音的脖子，把她从攻击他的骷髅里夺走，狠狠掼在自己旁边的地上。

喻灵愿疾步退开立定，攻击他的人不是其他，正是提着秦怀音的那只骷髅。

喻灵愿盯紧秦怀音，又回身想要冲向她，却被齐涌过来的骷髅堵住前进的路。

秦怀音坐起来，她睁眼弯笑，笑得乐不可支，又有点喘不上劲，捂着脖子顺气，手背蹭擦过那块肌肤时，血被漾开，沾染些许到脸颊。

她见到喻灵愿反被他召唤复活的群群骷髅攻击，一时只得防守，抽不出空来反击，笑得愉快又猖狂。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秦怀音笑:“喻少主觉得怎么样？”

—

秦怀音划完手后，让灵怀守在巷口，如若有骷髅要进来，就把它们全都打走，撑上个一时半会儿。

秦怀音割的劲巧，伤口不大但没那么容易停，她流了会血，小巷里腥气浓厚。

幻翅蝶自听到秦怀音说滴血认亲后，就认清了:它主人和外面那个魔头喻灵愿果然是一样脑路清奇的货。

骷髅军团赶来秦怀音藏身之处，被灵怀剑一次次打退，但聚过来的骷髅越来越多，灵怀也快有些坚持不住了。

于是，在这紧急时刻，幻翅蝶看见秦怀音跪在地上，垂眉丧眼，一副很忧伤的样子，她从芥子戒里拿出了……酒、酒杯和纸钱？？？？

纸钱？！

“你随身带纸钱到底是要干嘛啊！！”幻翅蝶颇有点崩溃，就算这东西可能确实有用，但常人会想到要身上带这玩意儿吗？！

“本来想着祭奠一下的，很难理解吗？你个没有同理心的家伙。”秦怀音斥幻翅蝶不懂世间人情，倒把它说的哑口无言了。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个用途。

秦怀音端起酒往杯里倒，她燃起面前那堆纸钱，火星噼呲作响，秦怀音高高举起酒杯作敬酒状，滴了血滴的酒液倾洒进火堆里。

灵怀似也察觉到秦怀音动作，稍稍不再阻拦，任几些骷髅跑进巷口，幻翅蝶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就直接冲上来把秦怀音撕了。

却只见突破灵怀包围圈的仅仅只有三个骷髅，他们看着秦怀音烧纸，颤颤然立刻停住脚下步伐。

身后的骷髅也想进来，在外蠢蠢欲动，甚至还被这里面几个回头低吼骂了。

幻翅蝶:？

不是，真有用啊，喂？

秦怀音:？？？

她和幻翅蝶困惑的原因可不一样，幻翅蝶是吃惊这也能有用，而秦怀音则是疑惑，她爹她娘停下来不该只有俩吗？从师尊那里也没听说她家里人可能有三个啊？

不懂归不懂，不管了继续演。

“女儿不孝……从小被带入山上修行，没有孝顺过我的爹娘，今日重回故乡，却已成这般，村庄破乱不堪，故人化为骷髅无法交流，反目成仇，女儿不孝……”

那三个骷髅听着听着，似有些动容，赞同时还会点头，又有骷髅费劲好不容易钻进来，结果被其中一个直接打飞到一边。

其他骷髅静了静:？

幻翅蝶想:这也行。

这哪是滴血认亲来了，这干脆是召来三个守门神吧。

幻翅蝶怀疑对面的那群骷髅要是有心理活动，估计就:不是，不是要攻击那个人吗？为什么好好的转身打它们了？

估计也是非常迷茫的。

“我在山上过得不好，有人冒充我让我吃了好多苦，那个男的还在那里待着呢，不仅山上冒充我，下山也不放过我，召唤你们转而来攻击我，我好歹是村庄的孩子，你们的血脉，他算什么呀？竟然要让我与你们刀戈相向……”

前面说的都没错，就是冒充秦怀音的此男非彼男，但秦怀音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幻翅蝶也已经有点领教过了，再讲这也是形势所迫嘛。

秦怀音垂下眉睫，月光之下的脸庞显出那么几分愁廖与哀怨，把那三个骷髅看得心疼的不得了。

它们应当正是秦怀音的家人，被秦怀音的与他们相连的血脉而吸引，恢复了记忆与意识。

它们当即转身，与那群骷髅讨论起来，三人中一只体型最大的骷髅往后指了指，意思是说要调转方向改变攻击对象，有骷髅不同意，激烈比划起动作，骨头架子响得像是下秒就要裂开。

不过或许这三人在骷髅当中确实是很有领导力和威慑力的那种，实际上持反对意见的很少。

对于那几个不同意的出头鸟，三人六只黑漆漆的窟窿眼对了对，当机立断冲上前，围住不同意提议的几个骷髅就开始打，秦怀音面前一会儿变得灰尘遍地、眼花缭乱。

三人退出战场后，幻翅蝶瞧地上多出几只骨头手、骨头腿。

几个不同意的骷髅被打的断手断脚，甚至还有两个无头骷髅，一颤巍巍爬起来，就立刻同意调转方向了。

幻翅蝶:。

以打服人是吧。

秦怀音正是此时计上心头，见它们要转而攻击喻灵愿，便让其中一个假装挟持自己，去诱骗喻灵愿，在他信以为真之刻偷袭。

—

时间回到现在。

喻灵愿用魔血召唤复活了骷髅，它们自然渴求他的血，但秦怀音才是真正村庄里的血脉，既他与它们没有关系，甚至还想伤害秦怀音，喻灵愿的血就反而成了拖累。

它们把喻灵愿包围住，即使他躲闪得当，也不免会不小心划破伤口，被那群发疯的骷髅撕去血肉。

他的脸倏而发白，嘴唇透出些乌紫颜色来，眨眼间，血和泥土蹭了满衣服，一层层血水浸湿前胸后背。

秦怀音放肆大笑，心情很是不错，她看见喻灵愿狼狈的模样，眼儿弯弯，幸灾乐祸地拉长话音。

“终日捉鹰，反被鹰啄了眼，这感觉不好受吧——？”

眼前的难缠骷髅已经朝喻灵愿攻击了几回，他怎么放血也不听他的话，浪费血不说，还引得它们攻击自己更加疯狂，吃了大亏。

喻灵愿正恼着，听到秦怀音嚣张的嘲笑，眉心重重一跳，脸色很不漂亮。

“秦怀音，你等着。”

话语本该咬牙切齿，不知怎么他说出来就有种亲昵的意味，也蛮恶心人。

“我等着什么？骷髅不是你自己复活出来的吗？谢谢你的成全，让我找到了我的家人，我不过是如你所愿成了件美事。”

秦怀音这是把先前喻灵愿呛她的话怼回来了，她蛮无辜地一眨眼。

“咦。这不是喻少主所希望的吗？不领我的情，竟还质问我，可我何错之有呢？”

幻翅蝶早有预料:瞧吧。他俩就是风水轮流转。

喻灵愿的脸完全阴了下来，秦怀音用他的话来噎自己，他冷生生的，面上笑容都有点难窥见了。

而对秦怀音来说，只要不见喻灵愿笑，秦怀音就笑。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死对头吃瘪更快乐的事？

喻灵愿同秦怀音开始一般，他也没法解决掉这些东西，喻灵愿知道这些东西难缠，于是想要穿过包围先去抓走秦怀音。

喻灵愿脚下刚动，忽余光中瞥见团浓重的乌黑魔气，他立即心道不妙回身，果然看见当初最先被他驱使的一架骷髅魔气暴涨，喻灵愿咬牙，仍打算先抓了秦怀音再说。

但那骷髅显然没留给他们时间，它发出声怒吼，开始暴动，喻灵愿穿行的动作就在此时一顿，随即直接半跪倒在了地上，手指抓住地面，留下指痕。

他险些被吸走全部的魔气和血，要不是他及时断了供给，他恐怕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他喂给所有骷髅的血够多了，哪怕现在止血，它们仍也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动作。

喻灵愿看见，那具瘸腿骷髅疯了似的吸收他的魔血，其实是想去杀死秦怀音。

它穿过一众挡在面前的骷髅，白爪直要割向秦怀音头颅，秦怀音猛地翻身一滚，正撞到在她方向的喻灵愿。

瘸腿骷髅再次袭来，她忙带着喻灵愿又往旁边翻去。

秦怀音喘着气，两人同样黑漆漆的眼睛对视片刻。现在看来，他们俩的计划都被打破了，秦怀音也不生气，她的发丝垂到喻灵愿身前，笑眯眯问:

“看样子我俩是双双翻船啦。合不合作呢，喻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