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春。
在手机上接收完辅导员发的大堆文件后,程雨生发现似乎真的没什么做的了。
人一闲下来真的就容易胡思乱想,程雨生又干脆给宿舍来了个大扫除。
一看时间也没过太久,想了想又给人发了条消息:还缺什么,我顺便买了。
手机不像平时一样很快有了回音。
这让程雨生再一次感受到他和冉时的物理距离在延长。
那条信息直到有人叫他出去采购也没有回复,程雨生最终克制住了打个电话的心思。
就像薛定谔的猫,只要不打开盒子,永远不会知道结果,内心却惴惴不安。
另一边,听到手机提示音时冉时还在飙车,根本没注意到什么。
还总算发现到了飙车以来存在的不对劲来自哪:油箱,见底了。
“……柴油不贵啊!”
徐洋欲哭无泪道:“本来油箱就不大,而且这他妈是我开来带妹的!临时给你飙车啊喂!尼玛……!要熄火了吧艹啊!”
冉时无声地骂了娘,内心还有丝侥幸,然并卵,在徐洋骂完之后,车子好像失去了最后的生命准备归去。
一串“噗嗤噗嗤”声后,红色超跑嗝屁于大马路……此时此刻让他感觉之前的行为像个跳梁小丑。
“有备用——哎我操!”
不等徐洋说完,何安的车就极速且“DUANG”地一声怼上了跑车的屁股,两人同时往前驶了一大截,幸好冉时及时打了方向盘才没撞上护栏。
车子摩擦地面的抓地力带出刺耳响声,安全气囊也猝不及防地弹出来,直冲胸骨。
陆续有细碎的风钻过,似乎被震麻的神经也恢复了些,冉时有些麻木地笑了笑,想着,这事没成,还搭了个人,挺混蛋的。
没有谁愿意把不必要的麻烦添在身上。
是啊,没有谁……程雨生也终归是个普通人,他到底在想什么……
故事开头就烂的话,为什么还要下笔?没有谁会毫无牵挂地茕茕孑立,可冉时倒希望自己会是这样,只有不在乎一切,才能放手疯一把。
我宁愿你一开始就没想过把我拉起来……
“喂。”何安敲了敲车门,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不该反抗。”
冉时斜睨他一眼,想说话却又碍于胸前压迫的疼痛而不得不闭嘴,最终他只是一笑。
何安或许是想告诉他,负隅顽抗不会有结果的,她都放弃挣扎好多年了,你何必呢。
一旁徐洋却在这会儿开口骂道:“我操了,我们小冉儿凭啥听你的,你让站着就站着是吗?你爸妈就不该让你长这么大!”
徐洋那的安全气囊也怼得自己难受得不行,冉时见状正要阻止他继续开口,忽然听见何安“啧”了声,“我不在乎。”
唰——
冉时清楚地看到她从腰间抽出一把银边利刃越过自己抵上徐洋的喉咙,有血珠在缓缓渗出。
“但我不喜欢听。你猜猜,如果我真的下了手,我那父亲会不会去捞我?”
徐洋是瞬间石化,动也不敢动,他能感到刀刃,但恐惧麻痹了痛觉。
“你,他,妈。”
冉时及时捂住他的嘴,又强硬地把何安的手甩开,他牙齿咬地发疼,“我家里不是□□,放下。”
“小——”
“闭嘴。”冉时瞥了眼他那道血渍已经开始凝固的伤口,还好,何安还是有分寸,“你今天……这次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这三个字,徐洋以为冉时一辈子都不会说。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会有后悔的事呢。
“不行!”徐洋拉住他,“你不能走,别他妈谈什么对不起,你不能走,真的,你肯定会后悔的。难道……难道你就没想过那姓程的吗,他肯定在等你,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走。”
冉时摇头,“你帮我告诉他,就说我要分手,谢了。”
“艹!谁爱做这种拉仇恨的事谁做,我——”
“……下车。”何安催促道。
冉时一叹,“那就不说。”
然后拉开车门从变得狭小的位置间挤了出去。
徐洋颤着抖了抖唇,“你……”
又盯向何安,他内心的惶惶立马找到了发泄口,“死变态!”
“你别动!”冉时制住他准备打过去的手,想到人现在身上有伤又给放开了,“徐洋,真的,我的错。”
“放你爸的臭狗屁!”
冉时人生唯一一次发现徐洋这么难糊弄。
何安才不管这个,自顾自道:“上车,走。”
“等下,帮个忙呗?”
狐疑地看过去,冉时指了指安全气囊。
最后她还真照做了。
徐洋还没从气愤中缓过,又见这个刚刚拿刀比着自己脖子的人此时在费心费力地塞安全气囊,还给抽了油,就……有点魔幻。
他刚刚满腔地热血上头这会儿也静了下来,问道:“你真的跟她走了啊?那姓程的怎么办?真分?”
冉时觉得他在精准踩雷,本来都麻木的痛觉又醒了过来,“我还瞎闹腾个什么。”
按往常情况来说,冉时接下来不会再说什么了,然而很快又听他自嘲似的说:“会开花的植物结的花都好看,可最后全都会凋零,树杈子还是树杈子,他可以留住什么吗,到最后花也记不得树杈。”
徐洋觉得他神经兮兮的。
“老徐,你真的不明白,在我二十年生命里,有当年我姐姐把世间冷暖捧到我面前的时候,然后我看着她落下。程雨生之于我……很重要。冉纤给我的是失重的快乐,程雨生给我的是真实,真到我以为是假的。”
“可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一直以为在救我,事实上只是让自己落进了我生活的小角落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他拉不走我的,可他大概又是世界上最天真的幻想家,以为自己能做到,事实上只弄了满身狼狈。”
即使这样,他也还是帮我了,至少我感受过他带来的幸福感了,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也落下……
徐洋还是第一次听冉时说这么多话,他语气卑微得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同时徐洋也清楚,曾经最让冉时看不起的东西,成了他最敏感的弱点。
两人靠在高速安全护栏上,头一回没有以前那种恣意。
“我挺生气的。真的。”徐洋叼了支烟,没点。
冉时听得懂,但也只是一笑,手指向他那辆超跑,“好了,回去记得上医院做检查,以后我要是有机会再赔你一辆。”
大概是因为又有风,徐洋觉得事情可能也不会太糟,“行,记得啊。”
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一边手臂撑在车门上,“你是不是还要说句话,让我别告诉那姓程的什么的?”
冉时说:“最好不说。”
“最好”啊……行。
车子补了油,踩了两下便飞快地离开了这道九曲十八弯的路段。
何安在一旁拍了拍手上的尘灰,“没事了就走吧。”
“你是真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不怕?”
何安的眼睛始终盯着前路,良久,她才说:“怕,可人需要赌。”
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冉时撑着前方的座椅探过身,“算了吧,赌徒最可悲的心理就是幻想会赢。而且……我知道我有不下十个兄弟姐妹,除了我,谁让他看一眼了?到现在具有法律关系的还是只有我一个。”
她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力气更紧了些。她当然懂,可现在的局面告诉她,只要听那个人的话,一切都会好的。
几年前一切都还是好的,直到自己父亲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离了婚后,何秋霜找到了冉九江,她成了一个工具。
一份……帮着自己自私的母亲挣面子的资源。
其实一开始,何秋霜给冉九江打过去的电话总是占线,有一天对方可能实在不耐烦了,问了些基本信息后汇了笔钱过去。
他对所有情人都这样。
何秋霜不甘心啊……她对待何安从小尽心尽力,希望有一天这个孩子能被看到。
愿望当然是实现了,何安刚进入大学那年,她就被接走了。
……冉九江看着呢。
他需要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并且完全受自己掌控的继承人。
冉时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不管哪方面的能力都很强,就差在了“听话”这一点。
冉九江是个很完美的成功者。
他是国内十强公司之一轩庭科技的创始人兼最大股东,是国内最大的慈善家,受他捐助的福利机构不计其数……
成功的事业、天赐的优秀能力、美满的家庭……好像所有好的事都聚集在这个人身上。
但只要稍稍深挖一点,就能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血淋淋的暴戾、是不能公之于众的骇闻。.
可他最重要一点是有钱啊。
酸的人口头不屑置辩,其实羡慕得不行;想要功利的人把他当榜样,不在乎表面背后是否一套又一套。
何安以一种阴郁的想法揣测着世间,管他呢,有了钱,谁还顾及身前狼不狼狈。妈妈也只是要钱,拿到了,一切就都好了……
她记得自己的以前。
她是个普通人,每天愁于做不完的卷子,却还按耐着心思规划未来;喜欢的花枯了,拾一两片压成书签,这就是缅怀了;拿到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四处告喜再收获一片羡艳;和母亲吵完一架后悔了,第二天做好一堆菜小心地道歉。
她也记得,仅仅一年多,她由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改造成了一台冷着脸的机器。只因为那个口口声声说养了自己十九年的人。
……她记得很多,里面唯一没有的,是何秋霜的妄想。
[你必须要努力,再努力,你要让他看到你,承认你。不然……不然,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最听妈妈的话了对吗?]
[去啊,他让你做是看得起你,你去,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别上学了,什么都做不到,听话,过去。]
[你真的不读了啊?可是老师很看好你诶。]
[好,那等你啊,一定要回来!]
她任由脑袋里的思绪发酵,只是忍不住怨念地问了自己:我算是成全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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