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灶房里光线昏黄,仅靠一盏小油灯和灶膛里跳跃的火光照明。
叶潭九洗净旧药罐,轻轻搁在灶台上,再抖开手帕,露出里面那株灵药,动作小心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将其缓缓放入罐中,最后加入清水,没过药草。
随后,他蹲下身,划着火折子,引燃了灶膛里干燥的柴禾。火光映在脸上,明明灭灭。火舌舔着罐底,罐内的水逐渐升温,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
不多时,一股独特的药香开始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带着点灼热的暖意,萦绕在狭小的灶房里,驱散了些许夜晚的寒凉。
李阿爷坐在门口那个小木板凳上,瞅着叶潭九忙碌的背影,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还说老头子我误会了?哼,要真不在乎里头那小子,你干嘛眼巴巴地连夜跑去搞来这株火属性灵药?这玩意儿在咱们这北边地界可不多见,费了不少劲吧?”
叶潭九后背一僵,装作没听见,闷头拿起旁边的破蒲扇,对着灶膛口一阵猛扇,扇得火星子噼啪乱跳。他心里直嘀咕:反正自己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这老爷子偏是不信。算了,误会就误会吧,他叶潭九这些年被误会的还少吗?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李阿爷见他不答话,也不在意,自顾自拔开腰间的酒葫芦塞子,美滋滋地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满足地咂咂嘴,目光扫过安静的院子,随口问道:“小紫和石头呢?吃完饭就没见着人影了?”
叶潭九扇风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地答道:“练功去了。白天不是耽搁了么,俩孩子自觉,晚上自己补上去了。”
“啧,”李阿爷摇摇头,“你啊你,是非要把这俩小崽子也操练成修士不可啊?到时候你们这家,嘿,就是一门三修士了!哈哈哈哈哈!”他笑着,又抿了口酒,语气带上些感慨,“哎呀,要是你家老婆子还在,看见这光景,指不定得有多高兴呢……”
叶潭九扇风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皮微微垂下,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喉咙有些发紧,低声道:“她这辈子……吃了太多苦。把我们三个捡来的孩子拉扯大,自己呢?连一天像样的福都没享着,就走了……”
李阿爷瞥了眼药罐子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细密气泡的药汁,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还惦记着那事呢?”
他声音低沉了些:“这么些年了,该报的仇你也报了,那些欺负人的混账也早叫你当初就给……唉,你也该试着放下了。你阿婆要是在天有灵,肯定也不乐意你心里一直挂着这事,沉甸甸的,是走不远的。”
“再说了,”李阿爷顿了顿,语气带着些无奈,“她年纪大了,病根都深到骨子里了,油尽灯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就算你当初真找着了那灵药,也不过是让她再多熬些苦日子罢了。”
叶潭九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没有接话——道理谁都懂。可那是将他从泥泞里捡回来,给他一口饭吃,教他做人的阿婆啊。哪怕只能让她多喘一口气,多熬一刻钟,也是好的啊。
怪只怪,那时的自己太没用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带着叶潭九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场冰冷的暴雨里……
十八岁的叶潭九像一头被困的野兽,顶着狂风暴雨在街上赤红着眼狂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后头有人喊他也不应,只顾着闷头往前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山!找到药!
街上的路人都被他这副疯魔的样子吓到,慌忙避让,盯着他的背影顿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叶家那小子疯了吧?这鬼天气还往山上跑,真不要命啦!”
“诶,你不知道吗?叶老婆子快不行了!不知道听谁说的,要想留住人,非得搞到灵药不可!所以这小子就发了疯一样要往山上跑,谁拦他他跟谁急!”
“为了个没血缘的老婆子,把家底都掏空了还不够?灵药哪是他这个毛头小子能搞到手的?平日里打猎出了点两下风头,还真当自己多了不起?连修为都没有就敢上山采药,我看这叶家要办两门丧喽~”
“呸呸呸!嘴上积点德吧!哪有你这么咒人的?”
那时,漏雨的破棚屋里,叶紫树和叶三石两个小不点,正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死死挡住漏风漏雨最严重的缝隙。借着一丝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他们看着躺在草堆上,气息微弱的叶婆婆。
她躺在那里,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干涸土地裂开的口子,皮肤粗糙松弛,满头的白发如枯草般散乱,嘴唇干裂得没了血色,那双曾经不停浣衣、捡破烂养活他们的手,瘦得只剩皮包骨,无力地耷拉着,垂在地上。
“小……小九……”叶婆婆气若游丝。
叶三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叶紫树一边抹着怎么都止不住的眼泪,一边哽咽道:“哥哥……哥哥他去找灵药了,说找到……找到就能救阿婆……呜呜呜……”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李阿爷浑身湿透地背着药箱冲了进来,环顾四周,声音急得变了调:“小九人呢?!”
听到回答,老头气得直接把药箱砸在地上:“这混账小子!真去了?!他这是去送死啊!”
眼看叶婆婆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李阿爷慌忙扑过去瞧,又是扎针又是喂药的,把所有压箱底的手段都用上了,可终究是回天乏术。
三天前,李阿爷就来看过一次了,当时都已经不成了,如今人已到了鬼门关,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他一个赤脚游医,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操劳了一辈子的苦命老妇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长期的劳累、饥寒早已掏空了她的身子,加上前几日被恶霸帮众踢打留下的内伤,彻底击垮了这盏熬干了的油灯。病根发作起来是来势汹汹,拦都拦不住。
棚屋外,雨势愈发狂暴,狂风几乎要将这摇摇欲坠的栖身之所掀翻。李阿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用力将叶婆婆尚有余温的遗体扛上肩头,冲着两个哭蒙了的孩子喊:“跟紧我!这地方不能待了!”
他领着俩孩子,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雨幕中,带着到了自己家。不大,木头做的,但好歹能挡雨。
而他们身后,那间承载了无数苦涩与微末温暖的破棚屋,终于在风雨摧残中,轰然倒塌,化为一片狼藉的废墟……
那时的叶潭九,对这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知,满心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找到那株灵药!
他在山林中跌跌撞撞、狂奔乱窜,雨水像石子一样砸在脸上,生疼。被风卷起的树枝、碎石在他脸上、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雨水一泡,火辣辣地疼。
但他仿佛失去了知觉,跟丢了魂似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糊着层水帘子,看不清也听不清,只知道凭借一股狠劲往前冲,往前冲!
“嗷——”
一声充满愤怒的嘶吼猛地穿透嘈杂雨声,在叶潭九的耳边炸开。
他听见这声,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望去,心脏骤缩。只见繁茂灌木被拨开,一头体型健硕的花豹缓缓走出,幽冷的兽瞳死死锁定着他。而在它身后不远处的岩缝间,一株泛着幽幽荧光的绿色小花,正悄然绽放。
那花豹显然对这个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极为不满,它低伏身体,肌肉紧绷,利爪深深抠进泥泞的地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随时准备扑上来将这个人类撕碎。
叶潭九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猛地抽出别在腰后、磨得锃亮的短刀,横在胸前,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花豹——他不退!
……
叶潭九瘫在血泊中,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急促而短暂的喘息,手中仍死死握着那柄卷了刃、沾满鲜血的短刀。他的腹部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大口子,鲜血汩汩涌出,将身下的泥地染成刺目的暗红。
那头花豹也没好到哪里去,左眼成了一个血窟窿,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露出来,触目惊心,分外渗人。
但终究是妖兽更胜一筹。
那花豹忍着剧痛,踉跄着走近倒地的叶潭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弱小又顽强的人类,独眼中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光芒,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眼看就要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叶潭九意识逐渐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时……
咔嚓——!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整个世界仿佛在刹那间静止了!
一个毫无感情的、奇怪的电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监测到两个生物体,开始扫描……”
“生物体一,生命体征较低,颜值一般,综合数值一般,非此世界主要生命载体,不符合系统绑定标准。”
“生物体二,生命体征极低,判断十分钟后死亡,颜值较高,综合数值较低,为此世界主要生命载体,符合系统绑定标准。”
叶潭九小腹处的鲜血仍止不住地流,意识因失血而愈发涣散,眼前阵阵发黑听着脑海的奇怪声音,一阵恍惚:他这是……死了吗?这是在说什么呀?是幻觉吗?
“您好,我是不贴贴就去死系统,您可以叫我‘贴贴’或者‘去死’。这边检测到您符合系统绑定标准,请问您是否愿意绑定?
温馨提示:绑定后系统可以免费给宿主提供一次生命修复程序,而且还有武力值提升、新手三天保护期等诸多福利呦~亲!”
“心动不如行动呦~亲,您还在等什么,赶快行动吧!”
叶潭九:“……”
他一定是失血过多,昏了头,出现幻听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可腹部的剧痛如此真实,提醒着这一切并不是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好,我答应。”
尽管这声音说的话古怪难懂,但叶潭九模糊地捕捉到“修复”、“变强”之类的字眼。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赌一把!总比毫无希望地等死强!
“噔噔噔噔噔~”
“恭喜宿主成功绑定‘不贴贴就去死’系统!生命修复程序启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腹部的剧痛飞速消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虚弱感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沛力量感取代。
“生命修复程序结束!宿主目前生命体征稳定,武力值提升完毕,时间静止解除。”
不是幻觉,不是梦!
叶潭九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身体,感受着体内奔涌的陌生力量。他看向那头因时间恢复流动而略显茫然的花豹,此刻,这头刚才还险些要了他的命的妖兽,已经不是威胁了,他可以轻易地将其制服。
然而,当叶潭九怀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向那株荧荧绿花,伸手触碰的瞬间——那寄托了所有希望的灵药,竟在他指尖碰到的刹那,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他这才知道,灵药,是不能直接用手触碰的,需得用外物隔着,不然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会化为灰烬。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这就是叶潭九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绝望——并非没有希望,而是在你拼尽所有、遍体鳞伤后,眼睁睁看着那触手可及的希望,在你面前被轻易碾碎成齑粉!
叶潭九始终忘不了那个画面。此后几年,午夜梦回时,这个画面如同梦魇一般,经常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梦境。
每每梦到,他总会独自一人,去到叶婆婆那座简陋的坟茔前,默默待上一整天,就靠着冰凉的墓碑,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晨雾弥漫到夕阳西沉。
什么都说,说他现在过得还行;说小紫和石头都很懂事,修炼也用功;说李阿爷年纪大了,不再到处奔波行医,安稳下来了……
熟悉叶潭九的人,都知道他心底这个解不开的结,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其实就算当年叶潭九真的带着那株完好无损的绿花赶回去,叶婆婆也还没咽气,故事的结局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叶婆婆是积年的劳损,底子早就耗尽了。那绿花的守护妖兽并不算强大,可见那灵药的效用也不大,未必会有用。
可“遗憾”二字,之所以磨人,就在于它总让人忍不住去想,就像卡在嗓子眼的话梅核,咽不下也吐不出,让人总惦记着“要是当初……”
“小子,回神了!药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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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剧场——————
叶潭九[无奈]:为什么要拼着命采来那株灵药,我也稀里糊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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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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