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医闹

谭宿不是什么文明人,真文明人开不了酒吧,不出一星期就能被地痞搞垮。

他刚在经理这儿挂了电话,转眼联系了另个人。

这人也没个正经名,就叫“老马”,一向跟猴子不对付,两人争条巷子都能打一架。

“稀客啊谭老板。”老马一开口就没什么正经,“怎么?”

“三千。”谭宿不跟他叙旧,“揍顿猴子,单揍他,往胃上揍,揍完了送永康医院。”

老马不意外:“三千五。”

“你不接我这儿还有陈念南。”谭宿说,“他一人顶你们十个,要不是看人还是个高中生,不想让他添伤,我也不会来找你。”

老马沉默两秒:“那就三千,什么时候?”

“等他来酒吧了。”谭宿说,“随时联系。”

“给个定金啊谭老板。”老马那儿吸溜吸溜似乎在剔牙,剔出了五厘米蛀牙大洞的动静,谭宿听着这声儿就恶心,二话没说挂了电话,又给人打了一半的钱。

他面无表情地走回病房,一进去就跟梁桉对上了眼。

谭宿心虚地垂了垂眼,避开他的眼神:“怎么醒了?”

“没睡着。”梁桉说,“怕你趁我不备想重温旧梦。”

谭宿失笑,过去替他掖了掖被子:“睡吧,我挺正直一人。”

再不正直你也上了贼船了。谭宿心里默默补上,却冷不丁听见梁桉出声:“正直的人雇打手啊?”

谭宿抬起眼,就着窗外的月光看见梁桉亮晶晶的眸子,也不怵,不躲,“啊”了声:“怎么?”

梁桉笑着摇头,显然没猜着头个电话是酒吧经理那儿的,只当是个职业盯梢,还觉得谭宿挺神通广大:“那三千你不如给我,我也挺能打。”

谭宿有意绕过这个话题,挑眉:“能打?”

梁桉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谭宿刚问出那两个字就不怕尴尬,继续说:“能打那晚怎么不打我?推开我多容易件事儿。”

就着月光,谭宿清晰地看见梁桉的耳尖以一种飞速增长的速度往上飙红,继而蔓延到了脸颊与脖颈:“我那是不跟醉鬼一般计较。”

“我没醉。”谭宿说,“你说的,醉的人硬不起来,你要把我扔路边我也能自己爬回去。”

梁桉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更红了。谭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差双手环胸架脚抖腿了:“怎么了梁桉?你发烧了吗?”

梁桉猛地捂住自己的脸,灼热的掌心之下触着了更为滚烫的脸。

谭宿微微勾唇,起身去倒水,刚举了杯要回来,就听见梁桉突然气定神闲地说:“那又怎么样?好看的谁不想上?”

谭宿挑眉,回过头去看他,梁桉脸上的红还没消,显得这样的话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多了点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谭宿轻笑了声:“小花儿,喝水。”

瓜花分明,谁上谁啊?这是在点人呢。梁桉彻底炸了,一脑袋蒙被子里,一点儿风都没透。

谭宿放下水杯,伸手把被子往下扯了扯,没扯动,他失笑,轻手轻脚地过去拉上了窗帘,就坐一旁看着梁桉。

被子里的鼓挠好一会儿才稳下来,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也慢慢平静,谭宿伸手掖了掖被子,把梁桉的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梁桉半长的头发已经凌乱,前前后后地散着,谭宿顿了顿,还是一点儿一点儿地替他拨开了面前的碎发。

直到所有的碎发都被撩至脑后,谭宿看清了人不断乱颤的睫毛,才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微微弯腰,一寸一寸地倾身,又一寸一寸地靠近,直至梁桉的呼吸近在咫尺,直至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触在一块儿,身下人也还是没反应。

谭宿挑眉,忽的站起身,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不亲了?”梁桉没睁眼,慢慢悠悠地开口。

“不亲了。”谭宿说,“我多正直一人。”

梁桉笑了声,没说话。

“睡不着?”谭宿问他,“难受么?”

“有点儿。”梁桉叹口气,“人生头一回胃疼,还一得就得急性的。”

谭宿刚要起身给他揉揉,梁桉突然口吻一变,更可怜了:“其实主要是这个床,我睡得不舒服,好硬。”

谭宿安抚他:“明天上午再挂两瓶盐水,下午就能回家了。”

梁桉抽抽鼻子:“回家我睡哪儿啊?”

谭宿越听越不对劲,凑近了看梁桉,哪儿抽鼻子呢,就差眼睛弯成个月牙了。

谭宿挑眉:“你想睡哪?”

“我觉着......黑灰条纹那屋的被子最能让我睡舒坦。”梁桉也不装了,被子往下一扯,“跟我原来出租屋里的床一模一样,认床都省了。”

谭宿知道他说的是主卧的床,但听见后半句话的时候挺惊讶:“一样?”

他那张床花了七十多万呢。

梁桉“啊”了声。

谭宿没说话,等到梁桉都以为这事儿没戏了,咳嗽两声了,才突然开口:“那是主卧。”

梁桉没明白。

谭宿仿佛在听一个根本不算问题的问题:“你当然可以睡。”

他看着梁桉,又调出那条朋友圈,问梁桉:“不然你要睡哪儿?”

梁桉愣住了:“我们......要睡一起?”

谭宿“啊”了声:“难不成刚结婚就分居啊......”

他往门口扫了两眼,一脸愁容:“真形婚啊?”

梁桉急了:“你怎么这么随便啊!”

谭宿本来是逗人,这下被骂得都懵了,怔了好半晌,他看看结婚证又看看梁桉:“我——”

梁桉低下头,又抽抽鼻子:“你就是想上我,你根本不想跟我培养感情。”

谭宿无奈了都,伸手去捂他的鼻子:“别装。”

梁桉刚要说话,鼻头哽着的抽噎声都出来了一半,外边儿突然就躁动起来,脚步声哭喊声连成一片,狎昵升温的气氛一瞬间被打断,谭宿皱皱眉头,收回手:“你先睡,我去看看。”

好赖是自家医院,不算多管闲事,梁桉没拦着他。

谭宿打开门出去,外面闹成一团,看热闹的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他挤进中间,中间站着的是个青年人,眼眶猩红,手里还举着把水果刀,站在值班医生门口大吼:

“别拦着我!让我进去!这医院就是骗人的,他说我爷爷能好的......他说我爷爷能好的!”

谭宿没急着上前,先报了警。

值班室门被猛地破开,里面没人,青年人举刀的手都哆嗦:“逃了......他逃了!”

谭宿收了手机,往前走两步:“上厕所去了吧。”

见终于有人说话,青年人蓦地转过身:“你是谁?”

“路人。”谭宿说。他没怎么在自家医院露过脸,除了相识相熟的几个叔叔伯伯,没人认识他。

“那我跟你聊不上。”青年人的刀尖从谭宿的面门上缓缓挪开,“我要找医生......”

“聊得上。”谭宿说,“你说说事情,真是医生的医术问题,我跟你一块儿去找这儿的负责人。”

“就是啊!”周围看热闹的响了一阵附和声,三句真七句假,想做主的人少,想吃瓜的才多。

这样的起哄声实在诱人,青年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指着值班室牌儿上的照片:“他跟我说我爷爷能好起来的!让我多陪陪他!哄哄他!”

青年人面目一下比一下狰狞,悲恸的声音几乎要顺着谭宿的每个毛孔钻进去:“他还是死了!他骗我......他怎么能骗我......”

周围的嘘声响起,谭宿的眉头却越拧越深。

他还没开口,旁边人就喊出来:“人家那是安慰你,你还当真了你。”

谭宿往声音那儿看了眼,目光轻飘飘地落下,脸上的表情却冷得让人缩脖子。

这些年医院诊所的来回折腾,谭宿不是没见过医闹,再大再严重的他都见过,甚至改变了他的一生,但谭宿还是没法儿接受这样的哄闹。

青年人的暴怒和崩溃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他给了我们希望!他不该给我们希望的......”

谭宿刚要说话,青年人的眼睛蓦地红了起来,举着刀就往谭宿后边儿冲。他回头看了眼,值班的医生从卫生间的拐角那儿慢慢走出来,见着这幅场景显然也懵了。

他懵了别人没懵,青年人举着刀往那儿冲,原本还水泄不通的人群顿时哗啦啦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道。

畏刀也好,看戏也好,谭宿什么也不想了,淬着银光的刀口从他面门上闪过的刹那,他抬手握住了青年人的手腕。

两相僵持,青年人的怒吼在谭宿耳边炸响,他一晃神,青年人扭曲着的手蓦地一松,水果刀横着擦着谭宿的手臂往下滑,顿时豁开了道口子。

视觉冲击比痛感来得更快,青年人见着血,傻了,声音都哆嗦:“我......我没想伤着你......”

楼下的警车滴滴呜呜地叫起来,青年人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又瞬间跳起来,冲值班医生跑去:“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会破伤风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伤他,我——”

-

“回来了?”梁桉听见门张张合合的声音,“医闹吗?”

谭宿摸了摸右手臂上的纱布,“嗯”了声:“太暗了,我开个灯——我暗适应比较慢。”

梁桉应了声,把头蒙进被子里,等眼睛适应了才钻出来。

“打着你了?”梁桉一出来就看见谭宿手臂上的纱布,紧张了,伸手摸了摸。

裹着厚纱布,谭宿对这点触摸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眼睛在那根触着纱布的白皙修长的手指上顿了几秒,忽的倒吸口凉气:“疼。”

梁桉紧张地缩回手:“怎么弄的?”

“刀尖划了条口子。”谭宿的表情是摆在面上的痛苦,“你等我会儿,我去买盒止痛药。”

梁桉急匆匆从被窝里钻出来,拉住他:“止痛药不能多吃的,会成瘾。”

“可是真的很疼。”谭宿比划着裹满了一整条小臂的纱布,“很长很深的口子。”

梁桉想了想:“有冰袋么?”

冷敷止疼。谭宿摇摇头:“医院没这个。”

他顿了顿:“其实也没那么疼,就是手臂弯不了,压不了。”

谭宿垂眼,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扒拉纱布上的叠痕,看着挺可怜:“我可能没法儿在你床边上睡了,我......”

他左右看了看:“我睡门口的椅子吧,能躺着,就不会压着手臂了,你有事儿就大声喊我,我睡眠浅,听得见。”

说完,谭宿慢慢起身,又缓缓挪到门边,也不抬左手,就抬右手,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挪,触着开关的时候,他轻声说:“晚安。”

光“啪嗒”一下暗了,谭宿没直接走,他暗适应慢不是在骗人,突如其来的黑暗会让他短暂失明。

“谭宿。”梁桉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犹犹豫豫逼出来似的,带着股挣扎,“要不......你上来一块儿睡吧,躺椅太凉了,不舒服。”

谭宿打开门:“不了。”

他轻声叹口气:“不合适,没到那感情上,我也......我也不是只想跟你睡一块儿的,我想好好培养感情,好好过日子。”

他说着就要走出去,走廊那儿灌进来股风,谭宿又不经意地打了个寒颤,小声地“嘶”了声,搓了搓胳膊。

周围吵吵嚷嚷的人群早就散去,走廊空无一人,整间医院都安静得不行,干燥皮肤的摩擦声被无限放大,梁桉甚至来不及想这家私人医院怎么会没有陪护病床,就喊出声:

“又......又不做什么!”梁桉急了,两个病号能干什么啊!

他掀了被子,眼见着就要跑下床去拉谭宿。谭宿连忙先一步跑过来:“躺好。”

“一块儿。”梁桉执拗地说,“不然我也睡椅子上。”

谭宿安静了下,像是无可奈何:“好,一块儿。”

宿哥:都看见了啊,这可不是我要上去的啊,这是桉桉非逼着我上去的啊(嘚瑟.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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