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并肩走,一路唠着闲嗑,倒不觉得有多远。
主要是刘君谦在说,其他三人在听。
金大红越听越心惊,“刘君谦,你是不是找打,惹大队长干嘛?那是咱惹得起的吗?”早上她只知道当家的没借到板车,所以才和思远一块载着青青进县城。
她气吗?当然气。
但她没想到,大儿子会为此撒泼打滚,骂钱大队长是土皇帝。
早上怎么没听他说,她以为大儿子回来晚,是气不过,找地撒气去了。
确实是撒气了,但以后她家在庄里的日子可怎么办。
刘君谦嘿嘿笑,“娘,咱家早就把钱大队长惹透了,反正不会再给咱家好脸,那就破罐子破摔,他也别想好过。”
金大红往前快走一步,想绕过婆婆,去打右边的刘君谦。
刚伸手,就被婆婆拦住了。
“孩子说的没错,啥叫钱大队长惹不起,他能惹咱家,咱家还能让他心口扔石头了。”
金大红收回手和脚,回到婆婆左边,继续赶路。
心情却变得沉重。
惹恼了大队长,以后还会有啥好日子啊。
沈支书总住院,队里事不管。
钱大队长要给她家穿小鞋太容易了。
刘君谦见娘沉了脸,自个绕过去,把头伸过去,乖乖让娘打,但娘却把他推开,没动手,也不张嘴训他两句。
这让刘君谦更忐忑,娘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攒着气等着以后他再犯错,加一块来顿狠的。
一见面,就接过娘手里篮子的刘自牧大概能懂娘的心思,娘性子软,觉得大队长就是队里的天,她家惹天不高兴了,万一只往他家这边下雨怎么办。
娘可能从来没想过,天是可以被推翻了。
既然咱家不讨这片天的喜欢。
咱走不了,就把大队的天,换个人来当。
陶亦秋有心掰正儿媳的怂。
但想到儿媳十三岁就没了爹,孤儿寡母的,敢惹谁。
性子不就这么养成了。
当初不也是看她温顺的性子讨喜。
总不能当初喜欢,这会儿,又看不顺眼了。
四人各有心思,到达中药店时,站在门口,见到刘青青已醒,脸色也比昨个好了许多,一致露出终于放心的表情。
先在外面摔了摔鞋上的泥,才往里面走。
和坐在门口椅子上的王志打完招呼后,问了问病情,知道没啥大事,更加放心。
金大红转头看向坐在柜台后的刘青青,问那俩是啥时候去上班的。
刘青青莫名脸红,但金大红只当她在生病。
“师傅给我做了针灸,等我醒了,他俩就走了。”
金大红知道孩他爹没耽误上班,更是庆幸。
当家的,能去货运站,金大红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刘木森哪天被踢回家接着种地。
又问了问闺女哪里还不舒服。
陶亦秋知道孙女没事后,就一直在和王志闲唠,不着痕迹得捧着人说。
这可是孙子孙女的师傅,她心里的感激是真的,夸人的话也说的真诚。
王治被夸得飘飘然,多久没听过这么顺耳的话了。
夸人却不夸张。
夸他“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夸他“务持重,不急功近小利”。
读过书的夸人就是好听。
刘君谦站在一边撇嘴,他师傅持重?奶可真敢夸,师傅还真敢应。
刘自牧扯了扯大哥袖子,让他把表情收着点,惹师傅生气,可没好果子。
金大红从刘青青这问完想知道的,见婆婆这边和王大哥也快唠完了,赶紧地上篮子里往外掏东西。
把装着油渣炒青菜的饭盒递给王志,赔着笑说道:“家里也没啥用吃的,您凑合着吃点。”然后拿出饼子也往王志手里塞。
王治把菜收了,没接饼子。
“一会儿有人给我送饭,我吃不了那么多。”
听王治这么说,金大红才没硬塞。
转头,给闺女递过饭盒。
刘青青接过后,趴在柜台上,吃得狼吞虎咽。
屋里就她一个人在吃,稍微有点声音就显得特兀突。
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看,从饭盆里抬起头,嘿嘿笑,然后放下笑脸,嘴一撇,委屈道:“饿了。”她早上就没吃。
陶亦秋摆摆手,“快吃吧,没人跟你抢。”
这会儿,正好给王志送饭的邻居来了,放下就走。
好像挺忙着,赶趟似的。
见师傅也趴着柜台吃上了。
刘君谦拉着弟弟的手,站在柜台边,找个位置一趴,啃着饼子吃咸菜。
大家伙都吃上了。
陶亦秋适时开口,“我去县医院一趟,去串个门,一会儿就回来,傍黑和青青一块回家。”
金大红干笑两声,也打算往外走,“都到县里了,我去你们姥姥家看看,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姐弟仨,朝奶和娘挥手。
等长辈的身影出门拐弯消失不见。
刘青青侧头问啃饼子的大弟,“我怎么感觉看我像顺带的。”
刘君谦重重点头,很是认同。
刘青青作势要打人,刘君谦一闪,往师傅身后躲,孤苦狼嚎道:师傅救命,师姐打师弟了,师门不幸啊。”
“闭嘴,你没听出来自个开始变声了,公鸭嗓真难听。”
向师傅求救,却被反杀,刘君谦这会儿,心里真难受了。
他知道这两天他说话的声音变粗,但有那么难听吗?
难道听起来不爷们吗?
他弟想拥有,还只有羡慕的份呢。
刘自牧想说,并不羡慕,也不爷们。
见弟弟也是一脸嫌弃。
只有刘君谦受伤的屋子,一时变得安静。
刘青青把大弟扯过来,把自家的饭盒推过去,“吃吧,我吃不完。”
刘君谦看着饭盒里的拌野菜迟迟没下筷,大姐吃过的菜,大姐用过的筷子,他不会也跟着生病吧。
王志在旁边悠悠说道:“放心大胆吃,你姐的发烧,不传染。”
刘君谦迟疑地问:“但有些人发烧就会传染。”
“病因不同,情况能一样吗?”王志的语气里带了不耐。
见师傅又有骂他没见识的征兆,刘君谦赶紧往自己嘴里塞了口菜。
端着饭盒,从师傅背后绕过,走回弟弟身边,夹了一筷子菜使劲往弟弟嘴里塞。
刘青青低头偷乐。
俩弟弟真好玩。
大弟像逼清倌为娼的流氓大爷,二弟像半推半就惧怕强权的苦命人。
清水县医院。
二楼走廊。
陶亦秋站在3号病房外。
沈支书的病房号,全庄都知道。说是沈支书交代家里人往外说的,为了庄里人有事能来县里找他。
心是好的。但沈支书住院一个多月,陶亦秋就没听见庄里有人来县医院找沈支书办事。
舍近求远,那不是触钱大队长的霉头吗?
但陶亦秋可没这顾忌。
再说,她是来找人办事吗?
不,她是来串门唠闲嗑的。
陶亦秋敲敲门,推门而入。
刚进门,整个病房的目光就忍不住让她身上聚,但陶亦秋丝毫不惧,也不羞。
支书媳妇先发现进来的是自个认识的,眼神偷偷打量陶亦秋的手上脚边,上下看完,没发现布袋或纸包,何桂花勉强扯了个笑,招呼陶亦秋进来坐。
陶亦秋礼貌点头,然后在沈支书床位旁找了个凳子坐下,一副和沈支书有话说的样子。
何桂花更不满意,老头子都住院了,还追到病房求人,求人还不带东西,陶亦秋什么时候这么不懂事了,以前见她可像个体面人了,这会儿,怎么这么不讲究。
沈宗耀咳嗽了两声,赶紧问:“老刘家的,你过来什么事啊?”
陶亦秋听见这个称呼,皱眉,果然沈支书还是一如既往的传统。
“沈支书,直接叫我陶亦秋吧。我过来不是盖章也不是诉苦或者和哪家打架请你去调解的。”
何桂花惊讶,这三样都不干,那你来干嘛?
陶亦秋看出何桂花眼里的疑惑,说道:“当庄里支书又不是只能干这些事的,孙家庄的支书带着队员在山脚开荒种果树,孙家庄的一公分是八分钱,咱们庄的一公分如果不要粮食是三分钱。”
何桂花没懂,沈大队长懂了。
来者不善,但他还不能不让人家说。
当年公社弄来果树苗时,问过每个大队。
是他回庄开会通知时遭到一些人反对后,就没赊欠那些果树。
孙家庄赵家庄都先赊欠了果树苗,等三年后,按照一颗树苗还30斤水果上交公社,三年后如果产量不佳,可以延迟到五年。如果还是还不上,就要拿粮食还。
他们地产东北最南边和冀省交界处,气候土壤正适合种植苹果和梨子。
但种果实就需要分出人去开荒,因为公社说了,不动用原有耕地。
忙活半天,几年后能不能有收获,不知道。
当时柳树庄钱家人的反对最激烈,他们的理由是,庄里没人种过果树,几年后啥也种不出来,还倒给粮食,不划算。
钱家人闹,沈支书压不下去,这事就不了了之。
“是钱建国为难你家了?等我回去一定和他好好说说。”沈支书试探着说。
庄里前几天传开的事,沈支书昨个才知道。
昨个和今个庄里发生了什么,沈支书两眼一抹黑。
但也知道如今钱家和刘家有点不对付。
刘家姑娘下钱建国的面子,钱建国那性子不可能轻轻揭过。
沈耀祖心里有猜测,四木为工作下跪这事,是钱建国编出来的。他让大儿子去货运站打听过,人家四木接的是媳妇大舅的班。
庄里人却觉得是下跪,跪来的。糊涂啊,刘家有陶亦秋坐镇,哪是那么好欺负的。钱建国干的蠢事,人家肯定早就参透了。但这事,他不想点破,他也不想让钱建国当大队长,更看不惯钱家,但钱家太能闹腾,他又不想庄里变得一团乱,只想大事化小,想让陶亦秋能看他脸色行事。
陶亦秋见沈支书那歉意有略带威胁的语气,心中不禁冷笑。她刚回柳树庄时,这位支书还有点魄力,现在,呵呵。
“沈队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在病床上躺着也没事,就当听个笑话。”陶亦秋语气平静地说,但熟悉的人定能听到里面的不悦。
沈宗耀点点头,心里不好的预感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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