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当前集体所有的制度下,队里的一草一木就都是集体的,除了冬天各家各户被允许上山砍柴砍多少都归自家用外,其他的,就是山脚下自生自长出来的野菜也都得集体去挖集体吃。
谁敢吃独食,谁就是小偷。
宋春草当然不敢当小偷,可架不住她筐里的这只野鸡,当时就被冻死在她砍柴处的雪地里。
想起家里怀着孩子还得干活的娘和饿得面黄肌瘦的妹妹,宋春草哪怕再胆小,也还是把野鸡藏在了筐里面。
回来路上,宋春草一路忐忑一路思考,觉得自己与其费力不讨好把鸡带回家还落不上几口吃,不如把这只野鸡卖了,最好是能直接换成粮食……钱也行,但光有钱没有票也是白瞎,还是换成粮食最靠谱。
“婶娘,这只野鸡是我今天上山拾柴火时捡到的,大概有个五斤多沉,最适合在这大冬天里炖着吃补身体了……额,这个比鸡蛋有营养!”[注1]
说这话时,宋春草很是磕磕巴巴,显然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既想把这只野鸡卖给苏南来,又怕直接说想要卖钱显得市侩。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在说话时一直得分身警惕周围环境,生怕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个人来说她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到时候也像赵金花那一家子人似的去蹲笆篱子。
苏南来完全不介意宋春草生疏的卖货技巧,也没在意她过度紧绷的反应状态,满眼都是筐里的那只野鸡。
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种鸡的烹饪方法,根本听不进去对方的话,直接表示:“这只鸡看着还行,你打算卖多少钱?不贵的话,我就买了!”
宋春草愣了愣,犹豫道:“……我之前赶过几次集,像这个分量的鸡一般能卖两、三块钱。但这只野鸡是我捡来的,要不是我连带俩妹妹在家天天都吃不饱饭,我也不敢拿这只鸡过来问您要不要,所以……”
宋春草也说不好自己为啥会过来找苏南来卖鸡,但潜意识里就觉得她不是那种见不得别人得了便宜就眼红去会举报的人,更不会因自己岁数小就糊弄人。
“您要是真想买这只鸡,只要给我十斤棒子面就行!”
宋春草鼓足勇气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很高的价格,又怕苏南来介意这是捡来的不乐意要,紧跟着又说:“婶娘您放心,我特意检查过这只野鸡,没有被野兽咬过的痕迹,纯是给冻死的,绝对能放心吃!!”
苏南来有些犹豫。
不是嫌贵,是觉得自己有点占便宜的嫌疑。
这只五斤多沉的鸡在市场卖至少能卖两块五,而十斤棒子面的价格也就一块多钱。这价格算起来可是差了足足一半,实在是让苏南来有些不好意思应下来。
“成,我现在就进屋给你装棒子面去。”
苏南来没有刻意表示这个价格太便宜,免得再推来搡去的太过虚伪,索性就在给宋抗美装棒子面时多称了几斤,又将自己早上煮好后还没来得及腌进缸里的鸡蛋拿了八个装好,一并放在了棒子面袋里。
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就差不多够一只鸡的钱了。
两个人一手交鸡,一手交棒子面,都十分满意地完成了这次交易。
在宋春草将藏好棒子面的竹筐背起来准备离开时,苏南来好像变戏法一样,又从怀里掏出包用吃光点心后剩下的点心纸包好的年糕塞给了宋春草。
“刚说好等年糕熟了得给你拿两块回家吃,也不是啥稀罕东西,拿回家和你娘还有俩妹子一起甜甜嘴吧!”看着宋春草不知所措的样子,苏南来根本没给她推辞的机会,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就拎着鸡,一溜儿烟就进了院子。
“……”宋春草无言地看着苏南来的背影,手里热腾腾的年糕正隔着油纸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熏得她鼻子有些发酸。
……
苏南来其实并不缺鸡肉吃。
她之前赶了不少趟集,连鸡蛋都囤了几百颗,富余到专门买了个坛子用来腌咸鸡蛋,当然不可能错过在集市上卖的那些现宰活鸡、活大鹅了。
冬天囤货更方便,讲究人就把囤的这些东西都放进缸里搁屋外头冻着,想图省事则是连岗都不用买,直接埋进雪里,只要记好地方在哪儿就行。
苏南来囤了一缸鸡肉和大鹅肉,还有一缸是她在县肉铺挤破脑袋才买到手的二十来斤猪五花、十多斤猪排骨、几副猪骨和套猪下水。
这些东西都得省着吃到开春解冻的。
至于这只野鸡,苏南来之所以买来,除了为吃,更多的还是想通过这只野鸡确定一下自己的计划,也就是她之前就几次动心想要进山捕猎却一直没能找到合适机会的捕猎计划。
野鸡通常是群居动物。
在根据漂亮得能做个毽子的鸡尾巴吗确定了宋春草卖给她的这只野鸡性别为公并且的确是被冻死后,苏南来就磨刀霍霍准备等到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家过年不会进山的最佳时间段去山里碰碰运气。
野猪、狍子不敢说能有那运气碰上,但这只野公鸡背后的野鸡一家肯定是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不过在那之前……
嘿嘿,苏南来看着案板上已经被处理干净的鸡,笑得一脸荡漾。她想起自己前阵子从个摊位上买的干蘑菇,决定来个纯纯正正的“野味”菜——小野鸡炖蘑菇!
苏南来虽说不擅长做饭,但重生回来这段时间也学了不少,多少有点举一反三……哦不,应该说是一套公式照搬所有题目的能力。
跟炖猪肉一样,她先把鸡肉连皮带骨剁成块,简单焯水把血沫去了后,就开始炒糖色,等鸡肉炒得差不多了,把切好的葱姜放进去,再倒上点水,就盖锅盖小火咕嘟着了。
如干蘑菇、土豆这样的配菜不用太早放进去,野鸡不像家养鸡那么好炖,至少得大火猛烧地炖上一个来钟头才能把肉炖熟炖烂不说,等鸡肉熟了还得再揭开锅盖把汁儿熬粘稠才好吃,且得费功夫呢!
干蘑菇先不用着急放进去,先拿水泡会儿,等开锅了再放进去。
苏南来还专门洗了几个土豆,打算一半切块放进去炖着,一半上锅蒸熟了当成主食吃。
蒸好的土豆蘸白糖味道也是相当的好吃!
提起蘸白糖……
苏南来猛地一拍大腿,可算想起揭锅都半天了的年糕了,赶忙朝屋里喊道:“闺女,别鼓捣那几根鸡毛了,赶紧洗手过来吃年糕——再不吃就该凉了!”
……
苏南来这边火急火燎地招呼着闺女,生怕这年糕凉了就粘牙不好吃了的是咋咋呼呼得没有半点大人模样。
另一边不过十来岁的宋春草则正弯着腰背着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承担的沉沉竹筐,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心里思索着该怎么不被家里的其他人发现自己这一趟的收获。
回到家。
临到家门口,宋春草蹑手蹑脚地猫在门口往院子里看了一圈,虽有些纳闷这个点竟然没人在院子里忙活还都各个屋门窗紧闭,却到底是松了口气地垫着脚进了院子。
宋春草在家里总是沉默的,家里其他人习惯并满意于她这种只埋头苦干的沉默。
她无需跟任何人打招呼说着“我砍柴回来了”的无聊话,她只需要无声地将背着筐里的柴火放到家里专门用来放柴火的小仓库里就行。
这间小库房紧挨着灶房,宋春草在进来时没有发现旁边灶房里有人,可就在她准备拾柴火的时候,却听见灶房有人在说话……
宋春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连忙收回了想推门的手,生怕被只隔着一堵薄薄土坯墙的那头人发现的,只能站在原地进退不得地听着对方说话:
“……你在县里认识的那兄弟说的那事会是真的吗?这要是真的,他能那么好心告诉你?”
“我也说不好。我这兄弟也是听他家里人说的,都还是没影儿的事呢!再说了,真的假的,咱这农村户口也够不上人城里人。”
毫不掩饰音量的对话,叫宋春草无需辨认就知道说话的这俩人是她小叔宋小山和小婶刘艳两口子。家里除了她小叔也没别人会游手好闲地总往县里跑,认识个县里人就能厚着脸皮跟人称兄道弟的,也就他了。
这两口子的对话,给宋春草听得是一头雾水,但更让她疑惑不解的是,他们俩有悄悄话不躲屋里说,为啥非得跑来灶房里说呢。
正想着呢,就听见刘艳用不满的声音说道:“还不是你爹妈舍不得钱给咱们上县城买房子!要我说,还不如分家呢,起码不用吃个东西都得偷偷摸摸的!”
“分家?你可真敢想!”宋小山毫不留情地说道,“是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因为根本没得可吃了!毕竟真要分了家,咱两口子也只能靠喝西北风活着了!”
刘艳不服气:“咋就得喝西北风了,那分家不得给咱分钱分东西吗!”
“不是我说你,你这一天天心里是真没点数!”宋小山无语道,“你男人我啥本事你不清楚也就得了,你自己是个啥玩意你还不知道吗,都不说能挣多少工分,就说家里头做个饭、洗个衣服这些女人该干的活,你从嫁进来做过几回?不都靠我那大侄女来吗!”
两口子说着说着就拌起嘴来,但说着说着又突然没音儿了。
宋春草正想着他们是不是察觉到自己偷听的时候,就听见这两口子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哈了好几口气。
然后,就是一声磕鸡蛋壳的声音……
行吧,破案了,这就是他们跑来厨房的原因。
“还是鸡蛋羹好吃,这水煮鸡蛋一点滋味都没有……”刘艳狼吞虎咽地吃着还不忘挑剔地说道,“要我说,不分家也行,要是分了家,你爹妈肯定得归你大哥大嫂管,到时候就没人给咱养鸡下蛋吃了……”
“我就说不能分家,你刚还不听……”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不过,就算不分家,你也得想辙弄个煤炉子搁屋里,也省得咱想吃个鸡蛋,还得跑来这冷飕飕的厨房里背着你大哥一家子偷吃……”
听着这两口子的对话,宋春草心里也说不出是啥滋味。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在她爷奶的默许下背着自己一家跑来厨房吃独食。
尽管宋春草早就清楚爷奶对给这个家庭生下长孙的小叔一家的偏爱,但今天也还是对这份偏爱多了几分更深刻的认知。
在意识到这点后,宋春草心中种种情绪闪过,最后落在了庆幸上面。——幸好,她没有把捡来的鸡拿回来跟全家人分享。
她爷她奶恐怕到死都改不掉的重男轻女思想,而她又不可能改变自己和两个妹妹的性别,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和执拗的偏心眼长辈较劲,不如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宋春草迅速调整好心态,一直等到宋小山和刘艳吃饱喝足离开灶房后,她才继续自己刚刚没完成的拾柴火工作,心里却忍不住又想起他们两口子在吃完鸡蛋后的对话……
[注1]保护野生动物,拒绝野味,人人有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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