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转眼，日子就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苏南来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早早起床，躲着民兵过年也日夜不歇的巡逻队伍，抄小路进了趟山。
苏南来在之前宋春草问她要不要野鸡时，特意从对方口中打探来了队里人进山砍柴、挖菜时常去的地方都有哪里。在得知没人敢往深了去后，苏南来又去蹚了几回道，把进山的路线都摸清楚后，就打算赶早进山下个套，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捕猎这玩意，光有力气不行，还得靠经验。
当初在末世的时候，连续的天灾逼得人类离开城市建筑回归乡野山林，却架不住再之后又遭遇了动植物变种——适者生存，苏南来为了活命就得先玩命，拼了命地跟那些变异了的动植物较劲，借力打力地发现了不少动植物的特性与敌对，也学到了不少捕食经验。
像是她天没亮就去山里设下的套子，就是在末世学来的，不敢说是百试百灵，但用在当下年代山里这些还没变异开智的小型动物身上，成功率应该不会太低。
苏南来心里猜想着掉进陷阱里的会是自己惦记的野鸡一家，还是在她们这地区出了名的傻狍子的同时，手里也没闲着地擀着饺子皮。
谁家过年不吃顿包饺子。
在当下这个物资贫瘠的年代，过年的饺子可以说是包含了劳动人民辛勤劳作一年才攒下来的期许，年夜饭的桌上啥都能没有，却不能没有这一盘热腾腾的饺子。
苏南来在末世的时候馋东馋西馋到最后，也还是得说最想吃上盘热饺子。这也算是她这个相对不擅长做饭的人难得擅长的手艺。
今天的饺子不是上次吃的熟肉馅儿，而是她用前几天新分到手的猪肉炼出来的猪油渣混着酸菜做出来的油渣酸菜馅饺子。
在腊月二十六那天，队里请来杀猪佬把剩下的那头年猪宰了，也算是对民谣里那句“二十六去买肉”的应景，队里人又都十分兴奋地分了几斤肉，苏南来也是美不颠儿地照旧拿走了本该老宋家那几口子人的猪肉。其中就有一块分量不小且适合用来炼猪油的肥肉。
苏南来用这块肥肉炼出了小半坛猪油，剩下的猪油渣则被她剁碎好后，和同样切好的酸菜一起和好，又放了不少葱姜，再把两勺滚烫的猪油浇上去——
那叫一个香！
苏南来在做饭这方面从不遵循传统方法，她也不会按部就班的做饭手艺，可谓是一日三餐，全靠灵感。
但或许真的是天赋吧，也可能是她在末世待久了吃啥都觉得香，反正从重生回来后做的每一顿饭，苏南来就没有觉得不好吃的。包括宋圆圆也是一样，顿顿都吃得喷香。
可惜这是在冬天，没有啥鲜灵蔬菜，不然这猪肉渣和韭菜或是茴香搭配肯定更香！
苏南来擅长捏饺子，就是不用费功夫给饺子捏出褶，直接两只手的虎口处一捏就能捏出漂亮花边的饺子。用这手法包饺子的优点就是包出来好看还省时省力。
这不，没一会工夫，她就捏出了百十来个饺子，摆满了两大盖板。
饺子一共有两种馅。
一盖板上摆的是猪油渣馅儿，另一盖板上的则是干豆角猪肉馅儿的。
苏南来更期待猪油渣饺子，之所以特意包了盘豆角馅的饺子，是因为她家阿北最喜欢吃豆角了。他在冬天爱吃用干豆角包的饺子，夏天则喜欢用新鲜豆角蒸出来的包子。
爱屋及乌。
哪怕今年宋望北没能回来过年，苏南来也还是像往年一样包了他最爱吃的豆角馅饺子。
冬天物资匮乏，过年能吃顿肉馅饺子就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所以苏南来也不打算再做别的饭菜，年夜饭就是这两盖板饺子，外加一大锅的饺子汤。
闷着煮皮儿，晾着煮馅儿。
苏南来怕饺子煮不透，先是盖着锅盖煮到开锅几分钟后才掀开盖儿继续煮，煮到三滚三开，这饺子就算是彻底煮熟能盛出来吃了。
捏出来的饺子煮好后更显肚大皮白，不用太重的料汁就，只稍稍来一点醋就绝对够味。
宋圆圆嫌酸，不爱吃醋，只倒了点青酱蘸饺子，苏南来则是打开了腊八时腌的腊八蒜罐子，从里头倒了小半碗的腊八醋蘸饺子。
饺子自带的澎湃汁水混合着稍带些辣味的腊八醋一同咬进嘴里的瞬间，就像是声声爆竹一般在口腔中炸开，滚烫浓稠得叫人浑身都暖洋洋的。
在北方，辛苦一年到头来，最渴望也最能熨帖人心的，唯有这一盘又一盘的饺子。
……
在足足吃了三盘饺子，两大碗饺子汤后，苏南来舒服得恨不能现在就偎进温暖的被窝里，睡他个昏天黑地。
但不行。
天没亮时进山下的套，最适合在当下天又暗下去后进行回访。
苏南来拿起放在橱柜上的手表……七点半，是末世日常通报天气预报的时间，非常适合进山查看是否有所收获。
冬天夜长昼短，在七点半这个时间，天早就黑咕隆咚得快要伸手不见五指，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地守在炕上或一起包饺子，或三五成群嗑瓜子聊天，玩几把不花钱的小牌，享受着这难得惬意的守岁时光，绝对不会有人在这时候进山。
这是荒年正式来临前，独属于苏南来的最佳机会。
在未来几年，靠山的几个生产大队会为了生存而陆续组成冬猎队和冬捕队，到时候再想偷偷进山，也不是不能，只是势必要躲开人群进到更深也更危险的地方去，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
出发吧！
苏南来挣扎着把衣服换好，从热腾腾的炕上下来，拎着自己这阵子东拼西凑到手的捕猎装备，准备出发进山。
出发前，苏南来像早上那样嘱咐闺女：“咱屋里的门你已经学会怎么锁对不对？等妈出去后，你就像早上那样自己把屋门锁好，除了我以后谁来都别开门也别出声，知道吗？”
宋圆圆乖乖点头，心里清楚苏南来之所以冒险在夜里进山是为了叫自己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饿肚子，所以哪怕再担心苏南来，她也还是在看到自己这哪儿都去不了也帮不上忙的小胳膊小腿时选择了乖巧的答应。
比起无用的担心，照顾好自己别让苏南来还要反过来担心她，是宋圆圆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情，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在苏南来的要求下，宋圆圆不厌其烦地开关了两回门闩。
在确定闺女能独立完成锁好门且打开的一系列动作后，苏南来这才放心地离开家，朝山里走去。
……
在民兵巡逻的范围内，苏南来怕被发现一直摸着黑没敢打手电筒，一直到进了山，她才从挎着的布兜里拿出手电筒，顺着亮光开始寻找自己在清晨回来时一路留下的标记。
山路崎岖蜿蜒，哪怕苏南来已经顺着这条路来回走了好几次，也还是不敢轻易冒险。尤其是这黑灯瞎火的，还是得谨慎一些。
苏南来一路走一路防备，生怕走到半道就先蹿出个老虎出来，她可不是戏文里能打虎的武松，更别说这老虎肉也没法吃啊！至于跟老虎同级别的熊瞎子，她倒是不怕，主要是是碰不上，那玩意儿得冬眠，且得等到至少惊蛰时才会结束冬眠四处寻摸吃的。
在走了快一个钟头后，苏南来终于来到了自己天不亮时下套的地方。
确定好标记，苏南来拿着手电筒对着不远处的地面晃了晃，见上面用来做掩护的干草没了，只剩下个明晃晃的陷阱坑以后，她强压着欣喜，随手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石头往陷阱里砸，见砸了几下都没动静后，这才放心的走到了陷阱边。
呦呼～
在看到陷阱里的猎物后，苏南来到底是没忍住地吹了个口哨，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一场。
不为别的，就为这陷阱里那头至少得有二百多斤的野猪——
苏南来在挖陷阱的时候特意挖得又深又宽，为的就是防止掉进去的动物能挣扎出来。同时，她还在陷阱里插了些被她提前削尖的竹竿……也是因为这个，这头明显已经成年但还没来得及等到春天求偶就先崴泥在了陷阱的野猪才会被困在陷阱里无法挣脱。
听着这头野猪在陷阱里头哼哼的声音，苏南来下意识搓了搓指肚，盘算着该怎么给这皮糙肉厚的野猪neng死，又该怎么给它从坑里头弄出来运回家……
……
“闺女，开门，妈回来了。”
在时间接近零点的时候，宋圆圆终于听到门外传来的苏南来回来的声音，连忙从炕上下来把门打开了。
一开门，宋圆圆吓了一跳——
只见苏南来满身狼狈地拖着个被剪开后上面铺满了肉的蛇皮袋子，脸上带着罕见的疲惫，却还不忘安抚着被吓了一跳的宋圆圆：“妈回来晚了，圆圆你是不是都饿了？哎呀，马上就十二点了，妈这就换身衣服给你煮饺子去。”
说着，苏南来将拖回来的肉放到没人住的厢房，又回屋把已经脏透了的旧棉袄和棉裤换好后，哼着歌儿去厢房把下午剩下没煮的一盖板饺子拿到灶房后开始煮饺子。
宋圆圆则是趁此机会，偷偷溜到厢房，小心地看了一眼蛇皮袋子，没忍住地欺了欺鼻子，对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和野猪特有的腥臊味感到十分的不适。
在满足了好奇心后，宋圆圆止不住对野猪的嫌弃，十分幼稚地选择跑进灶房打算用香喷喷的饺子味给自己清清鼻子。
宋圆圆没意识到自己在认出苏南来后越来越活泼开朗的变化，还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慢慢表现出自己的成熟稳重给苏南来看，好叫她别再总把自己当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想到这，宋圆圆鼓了鼓脸，回忆着自己从前总习惯的那副表情，故作严肃地同苏南来说：“妈，那袋子上面放的肉……实在是太臭了！”
她在说什么？！
宋圆圆瞪圆了眼睛，心想自己明明是想问苏南来要怎么处理门口那袋子野猪肉，谁成想只一个眼神对视，刚刚还想要在妈妈面前表现自己的想法就瞬间消散，脱口而出的话也变成了撒娇似的抱怨：
“我不喜欢吃臭臭的肉。妈，咱们不要吃臭肉好不好？”
“妈怎么可能给你吃臭肉呢。”
苏南来并不知晓宋圆圆说这话时的心路历程，只觉得闺女板正着一张脸却说出这么可爱的话的样子实在反差到有趣，忍不住捏了捏她最近胖了点的小脸蛋，保证道：“放心把闺女，那些肉是妈留着去市里换粮食用的，你这个小肚子就留着吃更好吃的东西吧！”
啊？
宋圆圆茫然地看着苏南来，有些疑惑她要怎么把门口那至少两百斤的野猪肉带去市里，又要如何用这些肉换粮食回来。
可还没等她追问，锅里的饺子就又冒起了一开，咕噜咕噜的声音代表着沸腾，这让苏南来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只迫不及待将煮熟的饺子盛进盆里，转而招呼着宋圆圆快点回屋吃饭了。
宋圆圆：“……”
好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
初一饺子，初二面。
初三的合子往家转。
不管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在北方这里一律都是吃饺子。像是大年初一这样重要的节日，是必须得吃饺子的，而且是得在大年三十守岁过零点的时候吃。
在把煮熟的饺子盛好后，苏南来又回灶房拿了个最古老的老式瓷碗，从盆里拨出了二十五个饺子到碗里后，她默默把饺子碗放到了靠着墙的老式橱柜上——
橱柜紧贴的墙上挂着宋有牛的照片。
饺子碗里是他始终爱吃的纯肉馅饺子。
又一年春节。
苏南来总是会在三十晚上跨过零点时，将煮出来的最早一锅的大年初一的饺子盛出来放在宋有牛的照片前。
这老头死犟，在去世那年的春节明明都困得打磕巴了，却还是嘴硬说不困，硬撑到过了零点哪怕已经没有啥胃口了，也还是在吃了两口肉馅饺子后才彻底闭上的眼。
也不知道这脾气到了地底下能不能变软和点。
苏南来边拿布擦了擦墙上的相框，边对着照片里笑得凶巴巴的老头念叨着：“今年忙着四处买粮囤货，忘了给您这个老酒鬼买高粱酒了，您可别因为这个就怪我，毕竟往年都是阿北惦记着这事……”
一年难得的碎碎叨叨后，苏南来领着闺女给宋有牛磕了头。
苏南来头抵着地，心中长叹——
爹啊，阿北今年有任务回不来，不能给您拜年了，您在下面可千万得帮我盯着点，别叫他一个不留神就过去找您……我们一切都好，只等阿北回来，让他亲口跟您说……
照片上，天生一副凶巴巴模样的老头笑得满脸褶皱，看起来十分不好招惹，一双犀利坚毅的双眼在饺子热气的熏染下，仿佛倒映出了拍照时站在照相师后那对新婚小夫妻摆着各种姿势试图叫这个瘪嘴老头笑一笑的场景。
照片里的小老头一脸无奈，仿佛在说：明年的高粱酒，我要双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