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四方醒来的时候,不在药铺,不在江底。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山谷。
眼前慢慢浮现一团橙红色火焰。他揉了揉眼睛,渐渐看清楚,是篝火堆。
火堆上架着一只烧鸡,正滋滋冒油。油脂顺着细长的竹棍缓缓滑落,在火堆里溅起细碎的火星。
“咕~”
程四方的肚子叫了一声。
周青崖抿唇一笑,取下烧鸡,用小刀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划了几下,将两只鸡腿分给程四方和窈安。
“师祖奶奶给你们烤的山鸡,尝尝好吃吗?”
鸡皮金黄酥脆,鸡肉柔韧弹牙。
两个娃蜷在火堆旁,狼吞虎咽,埋头大吃,连话都顾不上说。只有鸡骨头在齿间咬得咔嗒作响的声音。
“知道将山鸡烤好吃的秘诀是什么吗?”周青崖很满意他两的表现。
两个娃抬起头,油星子沾在鼻尖,一起摇头。
“在于吃鸡的人饿得足够久。”周青崖点了点程四方,“特别是你。”
程四方一脸茫然:“我睡了很久吗?”
他只记得师祖奶奶把那条恶龙打得半死,然后喊他“拿筷子”从龙颈贯穿而入。
但准确地来说,是“筷子拿他。”
那根筷子就像一柄有自主意识的利剑,带上他就往前冲,最后随着恶龙破水而出。
再然后,他就晕了过去。又或者筷子插进龙那一刹他已经半死不活了。
他觉得他以后吃饭得改用勺子了。
......
“不多不少,大概睡了五天。不过你放心,没什么大事。就受了点皮外伤,我已经都帮你包扎好了。”周青崖一回想起这事,她就耳朵疼。
那天在塔底,让程四方拿个筷子,他尖叫得鬼哭神号、震天动地。
周青崖从没想过,人的嚎叫声能比龙还高。
反而是窈安一脸期待地站在旁边,嫩生生地握紧拳头:“小师兄加油。”
早知道,让窈安去做最后一击了。
“师祖奶奶背着小师兄你跑了好几家医馆,大夫们都说你没事,师祖奶奶才放心下来。”窈安舔了舔手指,把油腥都舔进嘴里,萌萌的声音说,“最后那家医馆的男大夫长得挺好看的,师祖奶奶多看了好几眼。然后那个大夫就说十两灵石帮你包扎,师祖奶奶立马就跑了,说你是黑医吧你。”
周青崖:咳咳,大可不必这么详细。
医馆里的大夫摇摇头:“姑娘连十两零石都掏不起,那你自己的病打算怎么办?
“我的病?”
“观姑娘脸色,已是强弩之末。在下好言相劝:切勿走动,好好休养几个月。”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或许还有救。”
“几个月。”她摸摸下巴,“足够我见他两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两对姑娘很重要?”
周青崖笑了:“朋友相托,不可辜负。”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两娃娃的师尊到底是谁,程四方口中这个“温柔可爱”的女子曾与自己有过什么交集。
唉,谁叫周青崖最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散修界里,谁人不知,只要说自己是周青崖的朋友,她便可为了你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更何况,这是她的徒孙徒孙女——半路认的。
“那龙呢?”程四方刚醒,有很多的问题。
“死透了。”
“塔底那个怪人呢?”
“不知道。那大叔忒不讲义气,我都还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呢。”用完那道心诀,周青崖亦力竭晕倒,醒来时塔底已经只剩她和窈安。
窈安说,“有个紫头发的大姐姐,很漂亮。把怪大叔接走了。”
大概是他相好的吧?周青崖想,重色轻友,男人通病。
“那你们怎么找到我的?”程四方试图弄清每一个细节。
“这得感谢书院的人。他们在岸上捡到了你,我去领回来的。”
早知道这徒孙话这么多,不如留给书院。听说书院晨钟暮鼓,每天论道辩经,有说不完的话。
“那我们现在去哪?”
……
周青崖忽然扭过头,笑眯眯道:“窈安,你能去打点水回来吗?师祖奶奶渴了。”
这山洞旁边就有一汪清泉,水浅,距离很近,没有危险。
经过几天的相处,窈安已经跟师祖奶奶“天下第一好”了。一听师祖奶奶渴了,忙不迟就抱着水壶出去了。
见她走远,周青崖这才从怀里拿出来一张卷轴,递给程四方:“你的。”
“程四方.......千机学院。”小徒孙一字一字地念出声,看到最后四个字瞪大眼睛。
即使他们的宗门再偏居一隅、与世无争,也知道千机学院的名声。它如九州明珠,是所有天之骄子的集中地,最权威、最璀璨的地方,不问来处,不问出身。
“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周青崖用木棍扒拉了几下篝火,火星飞溅,“窈安虽然醒了,但是她脏腑俱损,必须以灵气蕴养七七四十九天。这天下我知道灵气最盛的地方,就是千机学院的玉髓药池。传闻中死人都能给泡活了。”
而且,不知道抓走程四方师尊的到底是什么人。保不齐这帮人会再回来找程四方和窈安。
只要进了千机学院,就能受学院保护。任你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跟学院抢人。甚至过了三年,结业后,只要愿意,可以继续一直留在学院。
就算做个打杂的、喂灵兽的,只要在学院里,就能保一辈子平安无虞。
不管周青崖在不在他两身边。
果然,一听到脏腑俱损四个字,程四方立刻急道:“窈安她没事吧?”
“放心吧,有师祖奶奶在呢。”周青崖将鸡头啃了啃。
“那这个千机学院,我能行吗?”
“放心。还是那句话,有师祖奶奶在呢。”
程四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师祖奶奶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学院?”
好问题。周青崖差点被鸡头噎住。
一个被千机学院开除的人是没有办法二进宫的。
眼前仿佛看到胡院长冲着她微微一笑,生死难料:“你以为这里是菜市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只好用天下所有大人最喜欢用的一句话回答:“让你去你就去,小孩子家的,怎么有那么多话呢。”
“哦。”程四方心想,师祖奶奶也有敷衍人的时候。
他还有其他问题想问,山洞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脑海中第一想法就是“窈安还在外面”,立马紧张起来。
“放心吧,没事。”师祖奶奶继续气定神闲地扒拉这只鸡能吃的部分,“你见过哪个坏人干坏事,脚步声能这么响,这么淡定琐碎的?”
作为从小独自摸爬滚打的散修一名,周青崖别的本领没有,判断局势的本事一等一,不然早死了八百回了。
她所判不虚。
一大群修士走进山洞。这走姿,这气势,一看就是名门正派。
最前方的一名温柔女修左手拿萧,右手牵着窈安,走进来,恭恭敬敬问道:“请问哪位是师祖前辈?”
“前辈不敢当。免贵姓周。”周青崖站起身来,身材修长有如青竹,利落干脆道,“姑娘您找我?”
一看到师祖奶奶,窈安立刻松开女修的手,一路跑过来,将水壶递上:“师祖奶奶,喝水。”
“真乖。”对着这么一张稚嫩的脸,周青崖刚想刮刮她的小鼻子,但她满手油星,只好作罢。
那女修一时语塞,大概是没想到,窈安口中的“奶奶”竟然如此年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周道友,在下宫霓。我等皆是媓岐宫弟子。”
周青崖:“幸会。”
媓岐宫的大名如雷贯耳,是以修炼“乐”为主的宗门,历代宫主皆是音道大能。
乐修高雅。相传媓岐宫初代宫主曾在荆山,为铸鼎成功、乘龙上天的黄帝弹过飞升曲。
再看这帮弟子,背琴的男修白衣翩翩,出尘不染;红衣少女斜挎琵琶,容貌艳丽;最后排的少年腰挂长笛,笛尾坠着的银色铃铛叮叮当当,发出脆响。
不愧是搞艺术的,真是赏心悦目。
宫霓应当是大师姐,最为稳重庄重,她继续说道:“我等刚才在山洞外就地休息,忽然身上所携带的乐蝶全部一涌而出。罕见之至,前所未有。我们跟着乐蝶一路寻去,竟发现它们都落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宫霓伸出手指,从指尖立刻飞出一只乐蝶。
那乐蝶极美。
虽然体型小巧,翅膀展开不过三寸有余,翅膀却如琉璃般晶莹剔透,流转着七彩光晕。飞行时如幻如梦,仿佛银河涓涓流淌,美得令人屏息。
乐蝶飞舞着,看起来目标非常明确,径直落在窈安的眉心。
翅膀的光彩倒映在女孩清澈明亮的眼中。
“周道友你可能有所不知。这乐蝶乃是我媓岐宫独有的灵兽。它不仅能随乐起舞,而且能将听到的乐曲以特殊的方式记录在翅膀符文之中,被我宗门弟子尊称为‘活乐谱’。”
“更重要的是,它能为我宗门挑选具有乐修天赋的弟子。”宫霓的弦外之音已经非常明显,“若周道友允许在下将这名小姑娘带回宗门,以她的天赋,将来在乐修界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要人要到家门口来了。
“这种事情要问窈安自己的意见。”周青崖俯下身子。
窈安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抱歉。”周青崖冷酷无情地伸出手,煽了煽风,将漂亮的灵蝶煽走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引得所有灵蝶竞相飞出,你知道这小姑娘有多难得吗?”宫霓身后,那白衣琴修忍不住开口,忿忿不平道。
“商师弟,住口。”宫霓阻止道。
商白鹤却仍说道,意有所指:“留在平庸之人身边,只会害了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