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百花宴(一)

这件事过后的第二天,知意收到了姨父为她讨回的长命锁。

她不知该将这物件收在何处了,它是很珍贵不假,但是比起她本人,在某些时刻,这护她平安的东西会成为她果断舍弃的对象。

或许这才是爹娘寄托在锁上的本意吧。

至于为什么她的荷包会破掉,事后她让微云和淡月一一排查了院中的婢子,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那很可能是巧合了,只是她的物件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才造就了这令人憎恶的经历。

于是她将锁收在了自己的梳妆匣里,不再随身携带。

知意特意嘱咐过姨父江深,此事莫要转告姨母,免得令她再动肝火。

她并非将在意名节,只是那是对自己和阿妹的伤害,不愿让姨母再生忧虑。

再过了几日,也未见过江成琨那厮出现在眼前,听说是被寻了什么错处,老夫人令其禁足在院内。

一还一报,但知意心情仍是不佳。她上回同姨母打听到,长安城内开了一家只招女子的启蒙学堂,院长是刚退休的一位修史女官,还有些与江家熟识的官宦人家将女儿送去的。

这次宴会之后,她就该与小阿瑾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了,但她还是对妹妹的成长满怀期待。

与此同时,她也该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她是读过几本书,但还不够。

大周目前选官任职有两条路,一条是参加每三年由朝廷统一组织的考试,称之为科举。科举分为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大表哥江亦舲现下每日挑灯夜读,就是在为科考作准备。

而第二条路便是荐举,主要是在世家子弟中,由贵族或五品以上中央官员推荐,经皇帝面见,再进行铨定。

女子若是想做官,只能通过第二条路,要么有足够的背景人脉,要么拥有逸群之才,得伯乐赏识。

又因父系掌权下,对女子天然的歧视,大周建朝以来,能在朝堂说得上话的女官,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知意并没有多么远大的抱负,但还是希望在这世道下,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若是再奢求点,便是希望她的一己之见,能够拥有让人心悦诚服的分量。

所以她也该更加刻苦些了。

-

南郊别宫的路程说远也不远,但沿途颠簸不平,一番折腾下来,不论老少都疲累不堪。

今年的百花宴与往年相比已经迟了不少,但行宫所处地势较城内高,一些花木还未有衰颓之势,放眼望去,依旧一片浩繁荣华景象。

听闻沿路的花树,还是先帝在位时,为讨后妃欢心,下令命人种下。如今已是四十年光景,依旧亭亭如盖,纷红骇绿。

满园春色关不住,知意整理自己的行装时,无意瞥见从窗棂伸进房内的一只花枝,仿佛碎琼乱玉。

花枝的设计,应当是故意为之,让客人感到自然的俏皮之容。

知意令婢子将花剪了下来,插在了桌边的瓷瓶。

江成琨还在禁足当中,正好错过这场宴事。大儿子不去,二夫人面子上又过不去,带着小儿子都局促不少。

阿瑾与姨母住一间房,而她跟阿月住在另一侧的厢房。虽然江成琨并未跟来,但他母亲跟弟弟赴宴,知意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前一天的晚宴,因与会人员暂未到齐,场面并不张扬,但该有的礼数一律不少。

知意随姨母到了席上,就座的位置较为靠前,她能清楚地看到位列上首的徐幼澜。

丽妃娘娘照理应当同皇后一道入席,今晚宴席尚未正式开始,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身边的知瑾好奇地尝着案上摆着的梅花糕,虽然眼下时节梅花大多已然凋谢,但宫里之人却捏做糕点,将各类花的趣意留在了余下的季节。

婢子们呈上各式各样以花为造型的糕点,分给知意的是白杏,层叠的花瓣清新小巧,恰好她最喜爱的就是此花。

知意懒懒地伸了下腰,余光中瞥见一个尖脸狐狸眼的小娘子,直朝她的方向打量着,她奇怪地回望,那人又连忙将视线收回。

知意看了看身上衣饰,脸上也没长出花来啊。

她戳了戳身旁的阿月:“坐在对面的都有哪几家啊?”

江寻月依次为她介绍道:“坐在最左面的是余都尉的夫人和长女......中间坐着的是礼部陈尚书的夫人,他们家女儿陈芝龄我认得,但不太熟。”

这么说的话,方才打量她的就该是陈芝龄。

过了不久,陈夫人竟亲自带着女儿近前同姨母打招呼,寒暄一番。

她称赞起江寻月如今真是落落大方,问起府上一切可安好,热络得不行,但接着对外甥女知意,只不咸不淡地问了声好,弄得叶静珍都笑得有些僵。

而陈芝龄,方才伸着脖子瞧着知意,现在当着面却好似眼皮都懒得睁开。

知意面色不改,老老实实地问好行礼,到她们母女两个走的时候,也没把陈芝龄的模样记下。

叶静珍心中不平,但也不好从中说什么,只安顿着几个孩子,嘱咐她们正式开席前莫要吃得太多。

回到对面席位坐下的陈芝龄,漫不经心地冷哼一声,一个外地来的野丫头,有什么值得她正眼相看的。

到男宾入席的时候,只能远远地瞧看他们从竹林后经过的身影,但有的小娘子仍是羞怯地低下了头。

知意和阿月在三三两两结伴的人中寻着江亦舲。

哥哥的影子没看见,但另一人的出现却让知意愣住了。

苍绿又稀松的竹叶挡住了部分视线,不能完整地看到远方图景,清灰的鹅卵石铺在地上,被人的脚步踩得脆生作响。一个冷涩如冰的少年郎君缓缓走过,他身边没有同伴跟随,倒显得孤僻清高。

但知意晓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她并不了解他,但凭内心本能知道他并非外表那般不近人情。

卫言齐的面庞被竹叶拂去,隐隐绰绰,仿佛随影而动。

他察觉有道视线在自己身上,顿住了脚步,同时朝来源看去。

知意与他的目光交错,两人隔得很远,但这样的注视却让他们都觉得彼此近在咫尺。知意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瞧卫言齐,但就这般一瞬不瞬地凝望他,不愿收回视线。

卫言齐捕捉到这个大胆看他的人,有些惊讶,定定地回望知意,又很快移开了眼。

他尽力把步伐保持得跟之前一致,身形隐没在了葱郁竹叶当中。

知意心底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之前未有过,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出现第二次。她的注意力完全地集中在方才消失的郎君身上,又心心念念下次的再见会是何时。

她到底希望竹叶长得密些还是疏些呢?

过了有一会儿,才见到大表哥江亦舲。

江亦舲一左一右都有友人伴行,谈笑风生。比起卫言齐的疏离,江亦舲称得上朗若清风,给人以亲近之感。

江寻月挥着手,想试试哥哥有没有看到她们这边。江亦舲倏忽间找到了远处座上的女眷,并朝她们微笑致意,连小阿瑾都兴奋得指了指他的方向。

知意笑吟吟的,与江亦舲比了几个手势,那是“有什么趣事,回头告诉我。”的意思。

江亦舲了然,在亲人的注视下,渐渐走远。

“皇后娘娘到,丽妃娘娘到——”内侍尖细又响亮的声音传来,全场宾客端正肃容,注意力聚焦到被簇拥着上前来的两位尊主身上。

男女分席设宴,近来得宠的丽妃娘娘并未随伴君侧,反而在皇后身边,主持女宾席上各项事宜。

皇后是一如既往的华贵雍容,但当丽妃娘娘渐渐走近时,知意竟看得有些痴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

再艳丽的牡丹花,跟她比起来都会显得黯然失色。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①

齐叔既有话要传给丽妃,那她的经历又会是怎样的呢?

众人并未因她们的到来而拘束,三杯两盏间氛围不再冷淡肃静。

天色渐暗,但席间灯火透亮,燃烛辉煌,宛若白昼。觥筹交错,鼓乐齐鸣,仿佛真正的曙色,此刻才刚刚浮现。

江寻月捏着酒杯,优哉游哉与知意讲着小话。

嘈杂笑声中,知意忽地感觉腿边一凉,再一低头,发现裙摆已被深红的酒液染湿。

她心下一惊,暗叫不好,那不小心泼她的侍女匆忙地道着歉:“婢子该死,这就为娘子收拾干净!”

还是果酒,黏糊糊的。

知意摆摆手说不妨事,她来时多备了几套衣裳,这时回去让淡月给她换一身就好了。

她仓促地告诉了姨母一声,从后方小道离开。

回路的小道狭仄窄小,若是有两人迎面遇上的话,可能刚会擦肩碰上。

来时她注意到这条小路鲜有人来,眼下须快去快回,也不会有谁注意到。

尽管有灯笼提在手上,但光线微弱,稍远的地方就看不真切。

知意小心地踩着石板,却看见路的尽头似有人影。

那人不紧不慢走来,身形像个男子,仿佛那天碰见江成琨的场景一般。

知意条件反射地出声道:“谁?”

她停下脚步,对方却仍向前走着,带着诧异又愈发清晰的话语声传来:“是我,怎么了?”

①出自《洛神赋》,原句为: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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