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慈安寺(二)

知意转身,刚刚的声音就是眼前男子所发出的。

这张脸,她记得,是昭明侯世子。

此地空旷无人,于是她小心地点了点头。

“你走错路了,我带你出去便是。”话毕抬步向后,朝另一方向走去。

知意连忙跟上,生怕这好心人顾不上她。

这条路鲜少人经过,倒也不怕被人撞见他们。

望着前面人轻晃的衣袂,知意好像想起些什么。

这个嗓音......似乎就是在汴州审问她的那位公子。

知意略觉惊异,鬓边都出了些汗,不知是走得太快还是怕被旁人读出她心中所想。

仔细看来,身形也像。只不过当时隔着屏风未见对方的真实面容。

换而言之,对方也没瞧见她长什么样。

不对,他当时貌似看过她的文牒,上面有她的大致画像。

知意心一下又死了一半,尽管她自认为那画像同她本人并不太像,还是只好在心中祈祷昭明侯世子千万别认出她。

上次问了她三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却不深究她的回答,她担心他再抛出些什么疑难给她。

脚步声忽然停了,知意连忙顿住,险些撞上卫言齐的后背。

“沿着这条路走,看见一棵松树就到你来的地方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多谢。”知意稍稍颔首,但人已走远了。

好在世子没有认出她,不管是假装没认出还是真没认出。

知意往前走着,果真看到一棵苍绿的松树。她凭着记忆从禅堂找到了她们住的厢房。

姨母正站在门外候着,神情有些焦急。一见知意的身影,好似转忧为喜:“濛濛你可算回来了,我正打算遣人去找你呢。”

知意朝里望了望,江寻月也已回来了。

“你姐姐在路上耽搁了会儿,以为你先回来了,没想到却不见你人。”

知意温声向姨母解释道:“方才不小心迷路了,被一个小尼姑带了出来,害姨母和姐姐担心了。”

“好孩子,人没事就好。你先去里头更衣,斋席的时辰就要到了。”

知意进了里间,先拉住了江寻月,见她毫发无损,问她:“阿月,方才我等你半晌也没见你回来,你真去摘果子了?”

江寻月见她狐疑的模样,有些支支吾吾,不过指了下桌上的瓷盘中的新鲜浆果说:“真.....真的啊,果子在这儿呢,还挺甜的,我喂你吃一个?”

见状拿起一颗递到知意嘴边,知意张嘴那小红果就被塞了进去。

“好啦,让你久等还不小心迷路是我的错,对不起,不过我不是故意的。”

知意扬了扬眉。

见她还未完全信服,江寻月好声好气地求着:“近的浆果还未熟透,我绕了远路摘了长势好的回来。娘要是再细问你,你也这样说。”

知意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可她总感觉阿月有什么事瞒着她。

外面兰溪姐姐在催促姐妹两个,知意心想算了,反正她也没将遇见昭明侯世子的事和盘托出。

姨母和小阿瑾已收拾妥当,在房外等候她们了。

知意和寻月跟着连忙跟着出了门,随着长辈去了斋堂。

寺中斋堂简朴素雅,外头还挂着木鱼。

由于皇后主持的斋席,女眷们有意往素净了打扮,但人来人往仍旧令人目不暇接。

路上遇到有些个夫人同叶静珍寒暄问候几句,见到身后的李家姐妹俩都惊叹问她,什么时候又生了两个。

叶静珍向她们介绍两个外甥女,夫人们打趣着江南水土果真养人,两姐妹气韵灵秀,就是比起嫡女寻月也是丝毫不差的。

叶静珍一一谢过,又谦虚着说小娘子听话懂事。

皇后下帖子大多邀的女眷,鲜有几个男子赴约,此刻另有事宜安排。

因此用膳的时间不一样,仍旧相当于男女分席。

“今日邀诸位夫人、娘子瞻仰佛祖清光,心诚即礼成。斋席素淡,却是佛前心意,望各位能洗去尘世忧扰,在此结一缕善缘。”

皇后娘娘说完话,堂内响起竹箸轻碰的声音,堂内安静非凡,娘子们举止极有涵养。

良久,知意净了手面,示意膳毕。

她又望见了皇后,离了禅堂,她的眉眼似乎柔和许多。

旁边一个姿容明艳的小娘子,岁数似乎同她差不多,阿月在旁小声告诉她,那就是当今圣上的嫡幼女,乐宁公主。

知意险些被茶水呛到。

虽有误会,但公主为人深仁厚泽,当时还接济了她不少银两。

也许对公主本人来书只是举手之劳,但知意将恩惠记在了心里。

有机会一定向她道个谢。

又过了些时辰,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来传话,皇后娘娘让江夫人和小娘子们到前头一叙。

小宫女带的路逐渐远离斋堂,到了一处厢房,皇后娘娘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她笑得春风满面:“夫人别来无恙,府上老夫人身子可还健朗?”

叶静珍叩首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劳娘娘挂怀,老夫人精神矍铄,晚辈甚是欣幸。”

“不必多礼,起来吧。”

知意同姨母起了身,正好撞见皇后娘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寻月这孩子本宫认得,这两个小娘子是?”

“回殿下,这是我两个外甥女,李知意和李知瑾。我姐姐她......已不在人世,两个外甥女伶俐懂事,讨人喜欢得很。”

皇后娘娘闻言作出惋惜状:“好孩子,过来让本宫瞧瞧。”

知意和妹妹上前,皇后娘娘轻抚着她鬓边发丝,感叹道:“你们娘亲未出嫁前我见过的,没想到竟走得这样早。”眼中再无一丝笑意。

知意微愣,皇后娘娘居然见过阿娘?

那柔软的掌心,像是从前母亲的手抚过她的头顶。

而今母亲化作了微风,化作了轻尘,化作天将破晓的一抹晨光,无处不是她,却再也感受不到她。

知瑾听了话,像是有些伤心,但在皇后面前不敢表现出来。

皇后又同姨母寒暄一番,江家女眷趁在天完全黑尽前离开了。

待人走远,皇后微眯着眼对屏风后说道:“出来吧。”

乐宁公主灰溜溜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母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皇后直说:“甫一进来就发现了。”

徐幼澜有些懊悔,自己到底藏得不够严实。

她拿起一边的点心便吃:“我来得不巧了,不是故意偷听母后您谈话的,不过那李小娘子像是个有意思的。”

“哦?你喜欢就好。”皇后没想到女儿会说这个,并不深思。

-

慈安寺的另一头,林景清幽,竹影婆娑,风体贴拂过而不留影。

太子于棋盘上落于一子,抬头笑眸正对他的对手:”听说你今日为一个小娘子带了路?”

卫言齐眼观棋盘,思索着应对之策:“你为何会知晓?”

“你是鲜少会主动帮忙的人,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帮她,我再告诉你怎么知晓的。”

卫言齐执黑子围堵对方的退路:“没什么理由,后山路远,第一次来的人可能绕到天黑也出不去。”

太子笑意不减:“哦,原来如此。”

“好吧,我当时想找你,你身边的若水却言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上了两步台阶想到亭内等你,没想到正好看见了。”

卫言齐目光仍在定在了太子身上。

“当时周遭只有我一个人,别人没可能看见的,你放心好了。”

卫言齐才将目光移向棋盘:“我只是举手之劳,你别冒犯到了人家小娘子。”

“是是是,我在心里给人家赔个罪。”

卫言齐其实没别的想法,他很快就认出了李知意,原来她到长安投靠的竟是当朝户部尚书家。

但李娘子本人却没什么特别的,跟他要找的线索无甚关联。

这时,徐彻将盘上黑子一个个收走,扬声道:“你输了。”

卫言齐看向已定的败局,惭愧回应:“是我分神了。”

“下次养足精神再跟我对弈一局,不然像是你故意让我似的。”

卫言齐笑着拿起了手边茶盏:“怎会?太子棋艺一直在我之上。”

“你啊——”徐彻有些不满,“话说回来,吴霄汉那小子哪儿去了,一个时辰前还见他在祈福树下面晃悠。”

卫言齐也才意识到,来时他们碰了面,眼下还不见踪影。

吴霄汉是禁卫军统帅吴盛之子,所谓将门虎子,吴霄汉其人六岁开始习武,十岁就随父辈到军中历练,如今在军中担校尉一职,却是难得的可造之才。

原本太子同他约定小小切磋一番,现在却还不见他人影。

话音刚落,一个英挺的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太子的约都敢来迟,霄汉你胆子也是越发大了。”

吴霄汉闻言并不恼,自顾自为自己斟了杯茶:“对不住,路上有事耽搁了,这样,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可行?”

太子哑然失笑:“你倒是拿出点诚意来。”

“不如我们改日到将军府酣饮一番?”

“敝宅简陋,得蒙太子光降自然是荣幸之至。”

“我总觉得这小子又在糊弄我们了,前些日子还一直推说没空闲,不成,得把具体日子定下。”卫言齐忍不住接话。

吴霄汉连忙应好,太子在一旁摩拳擦掌准备着比试。

当吴霄汉凑近之时,卫言齐突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的,可吴霄汉甫一起身,那香气直往他鼻间冲。

这肯定不是沾染的花香,娇甜味道也不像男子所用,直觉告诉他这是女子惯用的熏香。

结合他迟到的事实,吴霄汉去见谁了?

太子终归不是专门的练家子,而此地还是寺庙,两人切磋并不会动真格。

吴霄汉暗暗让步,着实分不出胜负,最后他只对太子说:“阿彻进步不小啊。”

太子也知道吴霄汉放水,并不当真,只当作朋友间相互游戏。

卫言齐却观察着吴霄汉,他一手时不时扶住衣襟领口,触及之处微微凸起,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三人准备离开,卫言齐同吴霄汉并肩齐行,装作不经意对着吴霄汉手臂一撞。

吴霄汉不设防,稳住了身形,怀中之物却一骨碌掉了出来。

卫言齐定睛一看,竟只是几个浆果。

吴霄汉连忙捡起物件,将其重新纳入怀中。

“罪过罪过,我刚刚不小心被树枝绊了一下,没有伤到你吧?”卫言齐装模做样道歉。

“无妨。”吴霄汉摆摆手,神色却有些紧张。

太子将头凑了过来:“霄汉,你把这些果子护在怀里干嘛?想吃吩咐人送来不就好了?”

吴霄汉对着他们解释道:“这山上现摘的更好,我在军营中时常同父亲的属下摘果子解渴。”

“原来如此,是我们太冒失了。”卫言齐饶有兴味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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