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菜慢慢吞吞地做,又等了十来分钟才上桌,给她们这桌端菜的是个大小孩,最靠里那张桌子摆着铅笔盒和试卷,这八成是老板娘自己家孩子,人多搭把手。
刚出锅的黄焖鸡还在冒热气,十分烫手,眼瞅着黑砂锅的分量也不轻,十五六岁的男孩就这么一手一个,端到汤翎面前,随口搭句:“一个什锦一个黄焖鸡。”
还没等转身,就被叫住。
“我吃不完,另一碗你给我撤了吧。”
那男孩疑惑地看回她,“吃不完你一开始点两碗干什么?”
汤翎没解释,只重复:“你给我撤了吧。”
“撤不了,”他说,“这饭出锅了就是现成的,放凉了没人要,谁乐意吃别人退掉的饭啊。”
老板娘仍站在柜台后面,看也不朝这边看一眼。
汤翎顿了一会儿,不打算和小孩计较,说:“那给我拿个袋子,打包带走。”
“噢,”男孩去前台,娴熟地扯来两个塑料袋,“都打包吗?”
“只包黄焖鸡,”汤翎在筷桶里挑来一双一次性筷子,“另一碗我在这儿吃。”
正值晚高峰,车流都能从上个路口塞到这个路口,堵成一锅粥,还时不时响起两声烦躁的喇叭。
汤雨繁穿梭在十字路口,手足无措,天色渐晚,犹如一层天然的保护罩,才不至于叫她过分狼狈。
此时站在川流不息的街头,她兜里一个钢镚都没有,手机被汤翎锁在家里,连辆共享单车都扫不成。
心乱如麻,她干脆拔腿朝南边跑去。
汤雨繁这个身体素质只能勉勉强强扒着“优”字的边儿,平常是能坐绝不站,能走绝不跑,连高中的毕业体测都是擦线过。
没跑出两条街,她就觉得喘不上气,腥甜味儿直往喉咙眼翻,心脏跳得像崩米花的老板脚底下踩的那口黑铁锅,天知道哪一秒会爆炸。
而这股恼人的闷热化作实质,变成汗水,黏在她脊梁,顺着后背往下淌,甩不掉,也挣不脱。
好在二高离这里不算太远,夏夜向来短,这会儿才黑透半边天,汤雨繁原本打算跟着其他学生混进去,校门口却空无一人,想来已经过了晚自习的预备铃。
汤翎催她出门催得急,衣服都是随便套了一件就走——这一身想不被抓正形都难。
她只能和门卫打商量,对方纹丝不动,只说学生凭校服,老师凭教工卡,其余校外人员不能放,怎么说都没辙。
“雨繁?”
徐曲瑛还保持着要往前迈步的姿势,直到确认站在门卫室前真是她学生,才朝她的方向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徐老师,”汤雨繁慌忙望向老师,“我……”
不等开口,徐曲瑛半边身子将她挡个正着,面朝门卫室,言笑晏晏:“这我们班孩子,今年刚毕业,是我喊她来的。哎,麻烦大哥了。”
说罢,便向她招招手,再次走进校门。
校园里已是寂静无比,只剩勤学楼一栋亮着灯,徐曲瑛的高跟鞋落在石子路上,声音清脆。听完汤雨繁的简短叙述,她皱着眉毛顿了好一会儿,便带她去办公室。
高三办公室空无一人,还是徐曲瑛现开的灯。
她俩坐都没来得及坐下,脑袋挨脑袋,挤在电脑前头输入填报志愿的网址,报名系统早已关闭,只能查询,率先蹦出来的第一志愿仍是玉衡师范,徐曲瑛看她:“你报的是这个吗?”
这和在汤翎手机上看到的截图没差。
说实在的,跑过来这一路,尽管她自认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当这一行简单又残忍的字再次以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方式在她眼前展开,汤雨繁仍感到一阵眩晕,像被人一巴掌扇得转三转,耳朵里只剩嗡嗡声。
她背过身后的手用力掐着胳膊,想把这胳膊掐穿。
汤雨繁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所幸疼痛有力镇压她此刻几近沸腾的心,拼命吞咽,汤雨繁想把那股晕劲儿往下压,才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不是,不是这个。”
“谁改你志愿了?”
“我妈妈。”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只剩寂静。
汤雨繁就这么站在电脑前,弓着腰,眼睛盯在电脑屏幕。徐曲瑛拿起电话,叫她稍等片刻,便向年级主任拨去一通电话。
徐曲瑛年轻,但工作履历并不算短,篡改志愿的例子也听过不少。少数是同学,嫉妒心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倘若是同学,无论怎么处理都不论及情分。
可这少数终究是少数,多数则是像她这样,被家长或逼或瞒更改志愿的学生,大多都没逃过“前程”这趟火车的强行变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任何事情但凡与亲情牵扯上关系,哪怕不在理,也能单凭一张嘴变出道理,所以这种情况,学校老师一般不会主动出面干涉。
往年也有过报警的学生,闹得要跳楼,好不容易把人救下来了,民警最后只是来调解了事,家长在一旁边哭边和稀泥,那学生被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解围在中央,面色灰白,仿佛他才是那个加害者。
年级主任给她的答复同样叫人心灰意冷,徐曲瑛听完只觉太阳穴一阵刺痛,目光再次移回门内的学生身上,汤雨繁仍保持着她出门打电话之前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脑。
徐曲瑛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认为老师这个职业和医生有一点相同之处,就是尽可能不要去理解他们——病人,或者学生。
一个老师,每一届每个班有五六十人,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几个文静听话的,几个看似不着调实则用功努力的。
他们就像一棵繁茂的树,这五六十根枝杈,各有各的生长方向,是笔直地长向天空,或是歪歪扭扭地枯萎,这都不是老师的分内之责。
作为一个老师,只需要在她教学期间看顾好这棵树,把自己该教的教给他们,直至这一届学生毕业,下一届学生入学,如此循环往复。
徐曲瑛向来习惯劝解自己:她就是个老师,这只是份工作,不必投入太多感情。
可每当看到她的学生因为不理想的成绩、过度的压力、毕业的不舍,以及种种能在他们这个年纪掉眼泪的事,她都不可避免地感到心疼。
徐老师至今都无法做到将她的感性和教师这个职业完整地剥离开来。
挂断电话之后,她静静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心口止不住发酸。
汤雨繁不是这届里她教出最好的学生,也不是最喜欢的。
刚分班那段时间,徐曲瑛拿着成绩单和三班数学老师开玩笑,说这学生估计是把学英语的时间全放在数学题上了,数学老师只是一个劲儿笑。
很长一段时间里,徐曲瑛都在课上悄悄关注她,课后又喊来办公室谈过好几次话,才知道她当初不是自愿选的文科。
她英语不好,可人又乖又用功。考试作文没写完,徐曲瑛就让她抄作文,一抄十篇,一篇三遍,第二天她顶着俩酷似熊猫的黑眼圈来交罚抄。
徐曲瑛没想到她真抄了,还抄完了,工工整整几页纸,徐老师翻来覆去看三遍,问汤雨繁:会不会怪老师罚你?
抬头正迎上她茫然的脸,两个大黑眼圈挂在眼下头,显得有点儿逗。她说没有。
徐曲瑛乐了:真没有?
真的没有。汤雨繁说。
相处时间久了,徐曲瑛发现她身上有一股劲儿,能豁出去、不计后果的安静的韧劲儿。她欣赏这个学生,和她英语成绩是否出彩无关。
徐曲瑛想看着她上一所好大学,有自己的未来,多年以后还愿意回二高来,对她说徐老师,我现在在哪里哪里定居呢,快教师节了,我回来看看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这么一个十八岁都不到的小姑娘经历这些。
徐曲瑛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出口,良久,这阵沉默被空调断电的声音打断,汤雨繁将电脑轻轻合上,向她道谢:谢谢老师……那我、不好意思,耽误老师下班了。
徐曲瑛空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些什么来,只是点点头,目送着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
楼梯间装的是声控灯,不到下课时间基本不会亮,朝下望,黑洞洞一片,叫人心里不踏实。
此时此刻走在这里,汤雨繁干脆想着要么自己踩空挨一跤,晕过去得了。
这仿佛是眼下最窝囊也最轻松的解决办法了,这一晕就跟重启键似的,再醒来会是白花花的医院病房,她的第一志愿也会变回去,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游戏主角汤雨繁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要将视角瞄准楼梯最下一格:三、二、一,跳。
这念头犹如她视野里露出的那角黑暗,不到片刻,便被透入窄窗的夏夜湿风短暂掀过。
走到一楼,下课铃声响,头顶喧闹再起,下楼梯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汤雨繁恍然从这团糟糕的毛线坨中摸索出一段线头:高二放学了。
她脚步一顿,抬眼往上望去。
葛霄的肩膀抵墙,面朝窗台正出神。
他想走走不开,第二节晚自习下课,赵轲睿借他的习题册去找老师问题,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明天得查作业,这册子不拿不行。
几个相熟的同学和他打过招呼,纷纷离校,班里慢慢清净下来,葛霄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赵轲睿。
他挺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说数学老师太滔滔不绝,误点了。
葛霄也没和他计较,将册子往包里揣,刚准备挪凳子,就听到赵轲睿又接腔:“我刚好像看到你女朋友了。”
“什么女朋友,”葛霄手将凳子一推,形色匆忙,“你又听谁扯八卦了。”
赵轲睿一头雾水,“啊?”了声。
说到这儿,葛霄也意识到这和八卦不搭嘎,动作一迟:“……女朋友?”
顶着赵轲睿宛如看傻子的目光,葛霄伸手指自己:“我女朋友?”
赵轲睿彻底无语,恋爱使人智商降低,此话不无道理。
否则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葛霄在短短十五秒内表演了一番精彩的情绪递进——从迷茫到震惊,震惊到惊喜,惊喜到迫不及待,嘴还咧着,人就跟阵龙卷风似的刮走了。
这下连范营都扭过头,这厮左手托下巴,右胳膊搭在椅背上,挑眉挑得特骚气:“还女朋友,持证上岗了吗你?没名没份的。”
闻言,半只脚都踏出后门口的葛霄坚持探回脑袋:“还在实习期就不算贵司员工啊?你以后开公司准倒闭。”
还在得意洋洋的范大爷被中途击杀,顺道回击中指一枚。
赵轲睿诚不欺他,一出门,葛霄就准确捕捉到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来者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往下望,还没等他走近,汤雨繁就跟背后长眼似的,唰地扭过头。
一过放学点,走廊的灯便全部熄灭,窗外操场的橙黄大灯勉强映出些光亮,只足够粗略描摹她脸庞的轮廓。
她没动,任凭暖黄色的光圈晕染发丝,余下却仍埋在阴翳中,叫人辨不清真伪。
不知怎的,葛霄眼皮突兀一跳:“易易?”
汤雨繁并不作声,静静地站在原地。
“好晚了,”他说,“是在等我吗?”
“是在等你。”
汤雨繁甫一开口,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她嗓子哑得要命,还是咳过两下才勉强续完后半句话,葛霄俯下身去看她,却被挡个正着。
不由分说,她将头靠进他肩膀,磕得鼻尖生疼,只留给世界一个安静的后脑勺。
肩膀骤然一沉,夏季校服薄,几乎能感到呼吸在触碰他的肩膀,将那一小片布料都烘热,搅得葛霄再没心思去顾及什么老师不老师,同学不同学,八卦不八卦的,只任凭汤雨繁动作。
“怎么了?”他温声问。
一阵沉默后,汤雨繁重新开口:“没什么。”
葛霄侧侧垂下脑袋,想确认她没有掉眼泪,视线还未交汇,就被女孩伸手抵住脸颊,愣是给他攘得直起身。
“别看我。”汤雨繁说。
片刻,葛霄用掌心抚住她脑袋,让她再次靠回自己肩膀。他说,好。
四周只剩平静。
无垠的、麻木的、死寂一般的平静。
汤雨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木然,就连走出高考考场和出分时都未曾体验过,那样平坦,冗长。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查视力,你在医院的验光仪里看到那条由白栅栏围起的长长的路,和最远处模糊晃动的红房子。
仿佛被流放此地,四周枯绿的麦田随风舞动,频率相同,宛如复制粘贴上去的,一块一块又一块。而她站在中央,动弹不得,大喊:有人吗?却只听到空旷的回音,将这句求救弹回耳朵里,那幢红房子在她眼前不断放大,越来越近,再近、再近——
好像有谁在抓她的手。
汤雨繁手指猛地一缩,却被抓得更紧,灼热的指腹贴在她掌心,一点一点,轻柔地安抚。这点儿温度迟钝地传达到汤雨繁的感觉神经末梢,叫她稍稍回过神来。
葛霄一手牵她,一手挎着外套,两人正下到不知哪层楼梯,见她一动,他便回过头,并不撒手,站在汤雨繁一格之下的台阶,定定地凝视她。
“我饿了。”汤雨繁说。
葛霄刚准备好一肚子的哄人开心话,还没等徐徐道出,愣是被她这一句“饿了”戳破肚皮,搞得他一下没收住,笑了:“去吃串串香?”
汤雨繁点点头。
二高西门有家晨光文具店,门口的串串最抢手,奈何煮得还没卖得快,晚自习下课后又被学生们扫荡一波,他俩到店时锅里已经所剩无几,清汤锅只剩一串丸子,竹签上串着两颗,还有一颗孤零零地飘在汤面。
卖相着实倒胃口,最后还是去小摊上买了一袋煎饺,还要了两双一次性筷子。
葛霄把校服外套拿来给汤雨繁当坐垫,她裙子皱皱巴巴地窝着,两人坐在画材店卷帘门前的台阶上,一人一只煎饺,分着吃。
她问:“你冷吗?”
“你才会冷吧,”他说,“干脆下次我把家里那件校服外套也带过来,一件当坐垫,一件保暖。”
汤雨繁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转:“我又没法天天来找你。”
“是啊,都七月了,晚上哪里冷。”说着,他笑一下,“要是能天天见到你,嗯,校服嘛,带着就带着喽。”
听到这话,汤雨繁也笑了。这还是今天晚上她朝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他觉得好漂亮,很喜欢,干脆一直瞄着她看。
葛霄一手托脸颊,一手提着那袋煎饺,汤雨繁埋头拿筷子夹来夹去,这煎饺估计没少费油,她废了老鼻子劲才又夹上一个,筷子伸到他面前。
葛霄探头叼走那只煎饺,一咬破脆皮,荠菜特有的香味立即蔓延,油滋滋。他吃饭一向囫囵,没嚼两下,便咽了下去。
汤雨繁饿了很久,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还不忘给葛霄投喂,直到那袋饺子见底,葛霄的视线都没从她腮帮子上挪开过。
“你看什么?”她含糊问。
“我在数你嚼了多少下。”
这下汤雨繁又恼了,拿胳膊肘直戳他肋骨,葛霄就一个劲儿地笑。
吃饱喝足,葛霄再次推起自行车,两人并肩而行。
他的小电驴如今基本闲置,现在小区严厉打击飞线充电,新装的充电桩又天天爆满,葛霄懒得折腾,改骑他那辆凤凰,可不出两天,他专门在后座给小汤绑的坐垫居然被人偷了,好给他气个半死。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一起回家,这感觉十分久违。
沿街行人并不多,偶尔路过一辆机车,飞驰而过,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再远去。
绕到一个丁字路口,汤雨繁才开口:“我有事跟你说。”
葛霄登时一愣,点头:“你说。”
汤雨繁抿了抿下嘴唇,声音有点儿苦:“我不去济坪理工了。”
他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我妈把我志愿改掉了。”
两人如此驻足而立,他看着她,她看着自行车的车把,绿灯在最后五秒闪烁,没人挪步。
葛霄不知道她是怎么以如此平淡——平淡到好像在讲述她今天中午吃饭挑出一根冒充土豆丝的姜——这样的语气,讲出这话来。
他不知道她方才是怎么挤出的笑,不知道她身上没钱没手机,走了多久才到学校,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站到他面前。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哭。
葛霄这人着实奇怪,怕她哭,现在又怕她不哭。汤雨繁一掉眼泪,就是在伤心,伤心怎么办?起码他还能变着法儿又逗又哄的。
现在汤雨繁没什么表情,语调干干巴巴,只是在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这倒叫葛霄慌得没辙了——哪怕她哭呢,又哭又闹也行,让他上天揽月下海捉鳖都行,他都愿意。
可是汤雨繁没有,她只是垂着脸,凌乱的发丝一并拢在耳后,露出半截脖颈来,就这么垂着脑袋,声音低得如同呢喃:“怎么倒霉的事总要砸在我头上呢。”
一股尖锐的无力感霎那席卷他整个人,明知道她受委屈,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使葛霄心涩得不行,嘴里直犯苦。
他想用掌心裹住汤雨繁的手,这才后知后觉,七月的夜晚并非毫无凉意——她手简直冷得吓人。
一整个晚上,汤雨繁都硬逼着自己不去思考,也不敢去思考。第六感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动脑子是她能做到成本最低的逃避方式。
可此时此刻,葛霄的目光静止于此,好似能看透她心里的一切想法,汤雨繁的脑袋反倒出乎意料地清醒。
为什么汤翎上午特意锁起她的手机?
昨天晚上是不是真的有人进过她屋子?
她家停这一天的电是跳闸吗?只是跳闸吗?
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叫她如鲠在喉,事已至此,越是不愿意用恶意揣测自己的母亲,这念头就越是往上冒。
汤雨繁头一次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认识过她的妈妈。
红绿灯不知来回交替过多少次,汤雨繁才再次抬起脚,朝前走。
葛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把上的橡胶,跟了上去,短短一句话如同从喉管里硬生生剥出来般艰涩:“那你……现在回家吗?”
“不,”这次她答得很快,“我要去找我爸。”
有…人…在…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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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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