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车胎果真该打气,一过减速带就跟车轮圈直接往地上压似的,硬硬地磕过去。

后半段路几乎骑不稳了,十来分钟都没见着有修车的店面。他勉强坚持到家门口,骑到小区附近的修车铺。

这一趟折腾下来快到饭点,趁着打气的工夫,葛霄上隔壁饭馆打包一份鱼香肉丝盖浇饭,凑合两口,回去还得搞卫生,积的灰能呛死人。

三月是一锅临到变质的汤,光凭肉眼根本没法判断它馊没馊。

今天还冷得穿棉袄,明天气温就回暖,想着没到春天,棉袄肯定还穿得到,就不收起来了吧。几天过去,温度却没有再跳水的迹象,棉袄在椅背上蔫巴巴地挂着,这才惊觉,春天了?春天了。

骑进小区,葛霄竟然有点儿紧绷,像是请了很久的假,再回班,心里没由来地不自在。

一个月又能有多少变化呢?

广场的秋千彻底罢工;充电桩前加了一块警示牌:禁止飞线充电,违者罚款两千;楼下的树开了花,物业去年修剪掉不少断枝,现如今一回暖,紫泡桐紧促又锦簇,风一吹就摇下不少未成熟的花骨朵,掉进湿漉的泥土里。

放在人身上,三十天的变化似乎只在长长的发帘或指甲,这样细微之处并不为人注意。家楼下则不同,变那么一丁点儿都扎眼。

他车停在楼下,恰好碰见刘建斌下楼扔垃圾。

见到葛霄,刘建斌招了招手:“小霄回来了啊。”老刘向来没什么长辈架子,跟他聊了两句,话家常嘛。

和高考生聊天,话题无非就是那几样:一模考完没有啊?复习得怎么样啊?压力大不大啊?

正说着,刘建斌一拍腿,想起什么似的:“对,对,易易那个卷子给到你没有?”

什么卷子?葛霄愣了两秒,下意识点点头。

看他没反应过来,刘建斌又解释:“就是你管她要的那个,叫什么,真题卷还是押题卷的嘛。”

他作恍然大悟状:“啊,给了。”

“那就好,不耽误你复习就好。”

犹豫了一下,葛霄问道:“易易姐她们学校开学了吗?”

“开学了,二月底就走了,”刘建斌说,“大学放假久。上高中的时候寒假就放一礼拜呢,过完年就回学校上课了——你们现在也开学了吧?”

“嗯,我们开学早。”

“都不容易啊,现在上学的小娃娃们。”他感慨。

两人相跟着进楼道,走到五楼,刘建斌笑眯眯地掏钥匙,“行,你快回去吧,好好加油啊,最后这段时间再努把力,争取考个好学校。”

进屋换鞋,正伏在餐桌上写教案的汤翎瞥了他一眼:“又杵门口跟谁聊呢。”

“楼上葛鹏程他小子,”刘建斌搭好外衣,去厨房洗手,“前段时间估计去他妈家住了,这不刚回来。碰到了,聊两句。”

听到是葛霄,汤翎脸色微妙地沉下去,接口问道:“之前不是在这儿住得好好的吗?什么时候搬走的?”

“你不知道?”刘建斌挺诧异,拿颗苹果削皮,“前两天——大概年前吧——王佩敏来敲咱隔壁的门,说是回来找楼里住户作证,一家一家找。”

汤翎最讨厌刘建斌说话说一半这黏糊劲儿,瞪他。

苹果皮都削断了,刘建斌含了含大拇指,含糊道:“打官司呢。”

闻言,汤翎声音也不自觉轻下去:“离婚?”

他嘴抿着,面色凝重,极快点两下头。

“还没离?”汤翎放下笔,“这都多少年了。”

“嗯,”刘建斌叹气,“估计是协商没协商了,准备上法庭呢。”

汤翎早出晚归,对此事当真一无所知,问道:“那怎么没找咱啊?”

刘建斌耸耸肩,苹果直接在盘里切块,插了根牙签,放在她手边。

汤翎没动那盘苹果,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家孩子今年不正好高考吗。”

刘建斌没接腔。

她这位学术评估考试至上主义者,从前没少和汤雨繁吵嘴,再重的怨气碰到月考期末考都得歇气儿,天大的事都不能耽误考试——更何况高考呢,多要命啊。

汤翎完全不理解王佩敏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法庭,这不耽误人复习吗?又让小孩搬来搬去的,快高考了也不消停。

刘建斌吃完剩下半拉苹果,拍拍手,去厨房收拾生鸡子,中午烧着吃。

刚洗净,准备剁块,汤翎喊住他:“你烧一半吧。”

刘建斌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试探性地问:“留一半煲点儿汤?”

汤翎没搭理他,说:“用我那口新砂锅,开开锅。”

这简直是胡诌,谁拿这玩意儿开锅,况且她家自汤雨繁毕业后再没炖过汤——汤翎不爱喝,嫌占肚子,吃不进饭了。

两口子谁都没挑明,刘建斌烧了鸡块,又炖好鸡汤,从橱柜里拿出个保温饭盒,一样装上一点儿。

门被他虚掩,脚步往楼上去,汤翎仍然垂着头写教案,权当没看见。

汤雨繁是头一个到宿舍的,邓满比她晚了两天,张子希则在群里哀嚎,她还在老家呢,赶在死线前一定能回来。

每次返校都跟打败仗似的,到宿舍就已经精疲力竭,还要擦桌椅、换被套,一套流程下来,邓满趴在桌上,再没力气动弹了。

张子希没比她好到哪儿去,急三火四地赶回来,气儿还没喘匀呢,又要上学院盖章去了,走前咆哮:“格老子的,我这学期一定要买辆电动车!”

也就这会儿最急,开学半个月了,没听她再提过电动车的事儿。

一号床始终空着,被褥在放假前就被抱走,但桌上的东西还在,杨祎诺始终没回来一趟,连宿管每学期照例查寝都不例外。

宿管见她们宿舍空一张床,问这是谁啊?没回学校?

汤雨繁说是叫杨祎诺。

宿管翻了翻手机,哦一声:杨祎诺是吧,她导员提前和我说了。好,你们早点儿休息吧。

提前说了什么啊?张子希好奇得紧,却不敢问邓满。

这好奇没持续多久,隔日下午,张子希和汤雨繁下课回宿舍,凑过去看邓满涂指甲油,说改天咱俩去做美甲呀。

还没聊上两句,门又响了。

汤雨繁刚换好睡衣,一手拿着外套,一手开门,杨祎诺拖着两个大箱子往里进,爬楼累得她脖梗子都红了。

等她进来,小汤关上门,爬上床。

碍于邓满还在旁边,张子希总觉得太殷勤会让她不高兴,但不打招呼吧,又会让杨祎诺多想。只能干巴巴地说:“你来啦。”

杨祎诺嘴角翘出一个笑,朝她点点头,目光在邓满的后脑勺上短暂停留,后者头都没回,继续涂着指甲,甲油的冲鼻味道灌满寝室。

张子希本来没打算多嘴,但眼瞧杨祎诺打开箱子就往里装东西,她脱口而出:“你要搬走啊?”

“嗯,我退学了。”

这下把汤雨繁都吓一跳,从床帘里探出半个脑袋。

张子希的嘴愣愣地张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语序混乱:“退学?现在?你这时候退学?”

“对,其实上个学期末手续就搬好了,这两天才来得及回来收拾东西。”杨祎诺将日记本放进行李箱,“我这些洗脸巾应该是带不走了,你们分分吧。都还没拆封呢,就沾了些灰,擦擦就行。”

递给张子希两包,杨祎诺看向汤雨繁:“我放你桌子上吧?”

汤雨繁点点头:“谢谢。”

她短短地啊了一声,抽张湿巾,将表面的灰擦掉,“阿驴说你有洁癖来着,我擦干净啦。”说着,两包洗脸巾放在她桌上。

汤雨繁也不好意思白拿人家东西,下床想搭把手,被杨祎诺阻拦:“就这么点儿东西,往箱子里一装就好,没事。”

张子希显然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问她:“那你退学以后……是去?”

“回去复读啊。”

“复读?”张子希眼都睁大了,“再考一次啊?这都上大学了还回去高考?”

“对呀,我想考美院。”

汤雨繁还懵着,问她:“你们学院不就是美术学院吗?”

“不一样的,我说的美院是学校。”

“区别就跟食堂和奶茶店似的,”张子希向她解释,“食堂里卖奶茶也卖炒米炒面炒米粉,但奶茶店里只有奶茶。”

汤雨繁恍然,点点头。

“这是我的——说幼稚点儿,算梦想吧,初中的时候就想考美院。”杨祎诺说着,合上一个箱子,“现在这个学校也不错,一本前几嘛,但我还是想,再试试呢。”

“真牛。”张子希忍不住感叹。

杨祎诺笑了:“你不觉得傻啊。”

“这有什么傻不傻的,”张子希说,“勇敢不一定能看见奇迹,但一定不会让自己后悔。”

冷不丁地,邓满说:“叫你少看点儿中二热血番吧。”

她一开口,屋里几个人都笑了。

“我哪儿中二了?”张子希诘问道。

“哪儿哪儿都中二。”

杨祎诺这点东西看着不多,上手收拾还真耗时,张子希反复确认真不用她帮忙啊?得到肯定答案,她便拉着汤雨繁出门买晚饭了。

箱子塞得鼓囊囊,合都合不上,只能压着箱面努力拉拉链。

终于收拾好全部,杨祎诺松了口气,给家里人打电话来接。母亲说她爸去市场买件纯奶,明天要去姥姥家串门子,马上回来了,估摸得个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也叫马上啊。杨祎诺腹诽。

得,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吧,起码还能躲空调屋里暖和一会儿。

杨祎诺反靠坐在椅背,环视这间宿舍。

小得不行,她第一次来时就这么觉得,如今堆满女孩们的生活物品,空间就更加狭窄了。

幸好没在宿舍住,否则自己那堆东西还真放不下。杨祎诺庆幸。

再次看向邓满,她正拿平板看电视剧,手托腮,指甲上的新甲油晃了她的眼。

张子希和汤雨繁去买晚饭,她也不挪窝,还是那么懒,那么不合群。

“你不去吃晚饭?”杨祎诺问道。

“汤雨繁给我带。”邓满说。

好吧。她自嘲地笑了笑,手指不自觉地抠弄椅背。邓满有了新朋友,她早就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杨祎诺从挎包里抽出一封信,局促地上前两步,放在她手边。

邓满摘下一只耳机,偏过头看她。

“给你的。”

谁知邓满连拆都没拆,随手放在一边。杨祎诺的脸窘迫地红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那是我……”

“有什么话可以直说。”邓满打断她。

她下巴贴着衣服领口,有些痒,却没抬头,声音很轻,开口问:“你为什么考来济坪?”

邓满没说话。

“为什么大家都叫你阿驴?”

邓满没说话。

“我以为你讨厌我了,”杨祎诺说,“我以为你讨厌我到不想看到任何与我有关的东西,毕竟那两年,我就是这样讨厌你的。”

她不自觉攥紧手心。

“原来你讨厌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简直说不清了。杨祎诺的语速快得像辩解,说出的话却像责怪:“是你不直说,邓满,你应该直接冲上来骂我一顿的。”

“对,我应该骂你一顿。”邓满硬邦邦地说。

“这样我就不会多想了,”杨祎诺说,“我就不会再盼着那一点点余地,心惊胆战地揣测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是我干的,想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我就不会费劲八叉打听你报了哪所大学哪个系,像个傻逼一样跟着考进来。”

说着,她重重抹了一把眼泪,强调似的:“这个侥幸……是你留的。”

良久,邓满抽了张纸,递给她。

这算是彻底拉开她泪腺的闸,杨祎诺话都说不囫囵了,啜泣:“以前你帮我画速写,我以为老师看不出来呢,写了自己名字交上去。今年过年回家,我、我翻手机相册,翻到你帮我画的速写,我才发现自己那点儿小聪明简直自欺欺人,那张画明显不是我的风格,那么明显!老师怎么看不出来是你帮我画的呢,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笔盒是我摔的呢……”

她哭了多久,邓满就沉默多久。直到杨祎诺慢慢止住泪意,整张脸蛋都通红——天可怜见的。

余光里,杨祎诺看到邓满抬起手,下意识偏头闭眼,却没躲。

算了,缩脖子是一刀,伸脖子也是一刀,索性她打完就心软了呢。

意料之外,火辣辣的巴掌并没有落在她脸上,双颊却已烧得像块炭,邓满的指节微凉,替她拂去那颗恼人的泪珠。

她眼没睁,眼泪却溜缝,掉下来一串。

“你会原谅我吗?”声音好颤。

可你连一句对不起都没给我。邓满这么想。

明天没有早八,不用担心拉肚子,张子希便买了怪味凉面,多多辣。

回到宿舍,杨祎诺的桌子已经空了,箱子也不见。两人相视一眼,应该是离开了吧。

邓满还在看电视剧,保持着她俩出门前的姿势,托着脸颊蜷着腿,听到门响也没回头。

汤雨繁将铁板豆腐放在她手边,邓满才颤了一下,惊醒似的回过神,张了张嘴:“啊,外面下雨了吗。”

“下雨?”张子希拉开窗帘往外看,“没下啊?今天有雨吗?”

这句无厘头的发问引得汤雨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没事,没下就行,”邓满短促地找补,“我还担心你俩出门挨淋了呢。”

她们回来得急,铁板豆腐还热着。

邓满手里的小竹签转了又转,始终没往下扎,眼睛轻轻朝旁边瞥一下,看到汤雨繁正埋头吃着自己的馄饨,她左手便欲盖弥彰地盖在信封上,手指轻轻蹭了蹭封口。

写了什么呢。邓满慢吞吞地想。

挺厚的,是信吗。

会写什么呢,反驳?诉苦?解释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讨厌她?

想到这里,她竟然有点儿想笑。非常符合杨祎诺的风格,每次犯错都是这个死德性,怎么说都不认错,还要嘴硬:那也不能全怪到我头上吧,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嘛!

如此纹丝不动,等到汤雨繁吃完饭去洗澡,邓满才将它挪到自己眼跟前,轻手轻脚,挑开封舌。

捏着挺厚实,拆开才发现只有一张纸,叠了好几层,从背面就看得出没什么字迹。

先是抬高她的预期,哈,又被我骗了吧?幼稚又无聊的小把戏。

不会塞了张白纸在里面吧。邓满想着。努力抚平褶皱,完整铺开,她手顿住了。

这确实不是白纸。

上面画了个火柴人,巨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占满四分之三纸面,剩下四分之一是爆炸的对话框,里面嵌着三个字。

对不起。

宿舍变成三人寝,杨祎诺却始终没退掉小群。

从前她就一贯潜水,偶尔汤雨繁在群里提醒明天宿舍楼要消防检查,该藏的都藏好,杨祎诺会跟着回个收到——虽然她根本就不住在宿舍就是了。

群里十条消息有八条都是张子希发的,此人分享欲极其旺盛,一放假那是吃喝拉撒都往群里发,反正有汤雨繁捧她的场,邓满偶尔回复,估计早把群给免打扰了。

刚开学,没那么多功课要做,家教也暂且搁置,汤雨繁在寝室待久了些,不再像上学期那样早出晚归,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反观张子希,这厮从前最爱窝在宿舍打游戏睡懒觉,现在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晚上八点必定出门,一周下来衣服都不带重样的,问也不说,神神秘秘。

今天依旧如此,张子希杵在全身镜前头换了三套衣服,最后还是借了邓满的风衣穿,小包一拎,高高兴兴出门了。

邓满一头雾水:“她干嘛,出门走秀啊?”

汤雨繁吃着虾条,随口答:“谈恋爱了吧。”

“谈恋爱?”她错愕,“大晚上去谈恋爱啊?”

“轧操场呗,”汤雨繁说,“天一暖和,这不都饭后消食儿去了。”

“这是消食儿啊还是加餐啊。”邓满伸手偷虾条,被她轻轻拍了下爪子,“洗手去。”

邓满去洗漱的工夫,汤雨繁手机嗡响,点开一看,是小区业主群里艾特全体成员。

二楼东户的租户和三楼吵起来了,非说三楼电瓶车停得不是地方,把她楼下种的蒜苗碾死了。

双方各执一词,二楼直接弹语音:楼下这么大地方就非在这里停车?我还特意立了个牌子,这都看不着吗?

三楼倒是很淡定,打字回复:你也知道这是楼下不是你家菜园啊,这玩意儿有多娇贵,压一下就能死,且说了,这么娇贵你自个儿捧回家种铺盖里呗。

二楼鼻子要气歪,话都说不囫囵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的呀?我好好跟你讲话,你、你少胡咧咧别的。你得赔钱!

吵到这里,群里住户纷纷出来劝架。

说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三楼的王琴毕竟在这儿住多少年了,从前过六一儿童节,谁家孩子没吃过她出钱买的糖葫芦。

众人话里话外都偏向王琴,说少说两句吧。

慢悠悠地,王琴回复:赔可以,你那蒜苗多少钱一斤啊?实在不行我上市场给你买串生蒜,你挂家门口得了,正好驱驱邪。

汤雨繁没再往下翻,随手点开二楼租户发的照片——蒜苗惨死的第一现场,拍得歪歪扭扭。

她正打算退出,眼尖瞅见背景里一团黑影。

放大、放大。

电动车,黑的,依稀辨出车屁股上的挡泥板还缺了一块。

葛霄的车,化成灰她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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