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私藏了能告诉你吗?”
邢南一脚把垃圾桶踢回了柜面下,“终于舍得露面了啊老板”
“……”谢允看了贺寻予几人一眼,“来给你发工资。”
面对现场略显古怪的气氛,贺寻予略显尴尬地环视一圈,拉着身旁人就跑了出去:“哥我下回再来,拿了盒薯片钱放桌上了。”
“发现金啊?”邢南微微挑眉。
谢允按在外衣口袋上的手顿了下,表情没变,抽出个牛皮信封丢到了柜面上:“话挺多。”
邢南捏起那个信封,在手上把玩两圈,忽地看向谢允笑了笑。
他右手拿着信封,不重不轻地一下下在左手手心里敲着:“这不止两千吧。”
“两千没过最低工资标准,”谢允有点诧异,“这还能摸出来?”
“别和我们老男人比阅历,”
邢南把信封扔回柜面上,从旁边拿了个小笔记本,递到了谢允的面前,“我以前的学费都这么交的知道么小孩儿。”
不知道。
什么学费需要学生亲自经手?
就算需要,至多一学期一次的数个钱……能练出这目测水平?
疑问在脑中转了几圈,想到邢南那张口就来的糊弄水平,他到底没问出来,只是看向手上的本子:“这什么?”
“您发工资不查账么谢老板,”邢南说,“是不是有点儿不符合人设了。”
“……”
大爷的蟹老板。
谢允低眉翻开了账本。
邢南的账记得很细致,每一笔收支从日期到商品都写得明明白白。
甚至还有闲心单开出一列“经办”,在每一行都规规矩矩地签下他自己的大名。
也是不嫌麻烦。
他的余光扫到页尾的一个数字,突然发觉有些不对。
“就这店一个月光卖东西的进账能有这么多?”
“差不多吧。”邢南说。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我平时在店里看到好玩的直接就拿来玩了,”
邢南随口道,“加上吃点零食什么的,可能是比之前多点儿。”
“……”
这哪是多点儿这都快翻倍了!
最开始邢南把自己的工资往下砍,他还能觉得对方是单纯的怕麻烦,但是照现在这个架势来看……
谢允眯起眼睛:“你其实根本不缺钱吧。”
“终于反应过来了啊,”
邢南沉默了片刻,“社畜十来年了总得有点儿积蓄吧。”
“……”
好。
很好。
非常好。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凡邢南要说得不那么欠揍,谢允可能都能想想然后坦然便接受了。
“你,”他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现在出去。”
邢南从善如流地起了身:“我再说一句成吗?”
看着他这幅依旧油盐不进的滑头模样,谢允的额角一跳,无名的火瞬间升腾而起。
“说说您全程把我当傻逼玩儿的心路历程吗?”
谢允扯着他的外套把他推出了柜台,顺手抓过旁边的信封往他怀里一塞,
“苦了您了看个店还得带个口罩装逼,嫌丢人是吧。”
“你,现在,闭嘴,出去,再说一句你看我动不动手的。”
“嗯?”
邢南微微一愣,将口罩从面上勾了下来,“这是拿来挡楼上烟味的。”
谢允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反应过来又是猛地把他往外一推:“把人当弱智当上瘾了是吗,你那烟抽的闻不了烟味?”
“我抽烟,”邢南看着他,“但是闻不了二手烟,懂了么?”
谢允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邢南便皱起眉,略显强硬地打断了他:“手先拿开。”
他伸出根手指,按在被扔在柜面的账本上:“我工作态度亏着你了还是怎么着?”
谢允怒极反笑:“感情我还得谢谢您了是吧?”
“……知道了,”
邢南掂起那个牛皮信封拍回了柜面上,“拿回去吧。”
“操你大爷的我他妈是这个意思吗?”
我生气是为了这么三千块吗?
你把你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喊完这么句话后,谢允忽然有种荒谬的脱力感。
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在情绪里通通剪不断理还乱的绕成一团,闹得双方都不得安宁。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收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强行把脾气先压了回去。
“……你犯不着跟我生气,”邢南说,“对不起,我的错,就这样吧。”
谢允抿了抿唇没说话。
当他沉着脸重新抬起眼皮时,邢南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步子迈得不大,走得也不算快,从背后看去,完全看不出任何吵架被气得甩袖离开的痕迹。
反常的姿态拿捏得过了头,显露出的反倒成了沉郁的落寞。
像在故作洒脱。
谢允心口处的盛怒突然空了一瞬。
“话说完了再走。”他说。
这话脱口的时候,邢南刚巧停在店门口,谢允十来分钟前刚站过的位置。
金色的余晖大半已落幕,夜色未起,几道不算强的光透过建筑与招标的间隙,落在邢南的身上,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道界限分明的投影。
邢南回过头看着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就是这个。”
“?”
“你是不是挺喜欢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的。”
“……”
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是你要多管闲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谢允终于失了最后的耐心,再一再二不再三,就是圣人在场也没办法再继续……
邢南却转而收了话锋:
“一直不纠正误会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但是我之前说的把你当朋友是真的,来你这儿待着有帮到我也是真的,我没无聊到那种程度,特意浪费时间的耗着就为了恶心谁。”
他的语气很淡,面上不见一贯的笑意,眉尖微微蹙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紧不慢地陈述着。
谢允的喉结上下一滚,盯着他反问道:“帮你什么了?”
邢南默了默:“你就当我闲得无聊需要找点事干吧。”
谢允抿起唇角,往身后的柜台上一靠,冲着邢南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允的爆发打乱了节奏,失去了一贯的散漫作为保护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邢南的状态明显不大对。
有些事有些话一旦换一个角度来看,立马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也许说他喜欢揽事不是隐晦的拒绝而是……
啧。
谢允指节屈起,不轻不重地叩着柜面:
“不回家一直待在酒店,被狗咬了连疫苗都懒得打,一连几天泡在游戏厅,这不是‘无聊’吧?”
“几次去找你林盛哥都在,他盯着你呢吧怕你……”
自杀了。
最后的三个字谢允没发出声音,邢南看着他的口型,心跳猛地空了半拍。
……言多必失啊邢小南。
被人从头到脚彻底看穿的恐慌在瞬间席卷,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对谢允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那么点微妙的……期待。
真是疯了。
“如果我说得有问题你可以随时——”
“是。”邢南说。
谢允顿住了。
“但是我真没那个想法。”
邢南闭了闭眼,靠着门口直接在地上坐下了:“不好意思,我抽根烟。”
……
楼上的牌局散场,一行人乌泱泱地从二楼下来,听着耳边乱哄哄的声音,谢允靠在收银柜台后的椅子里发着愣。
冷静下来之后,他突然觉得刚刚跟邢南的那一架吵得其实还挺没道理的。
毕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先入为主,一厢情愿地要替人遮风挡雨。
从头到尾他压根就没说过什么事、承什么情,这让人怎么直接指出误会在哪里。
何况邢南也不是没告诉过他少操闲心。
视线落在面前的账本上,方才邢南带着几分哑意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我确实有点儿自私了。”
“以后不会了。”
在那个瞬间,谢允本能产生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对事态即将无法挽回的慌张。
他不想、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也许宋章的感觉是对的,他对邢南是多少有那么点什么。
“那么点什么”没到越界的程度,很大程度来说,可能和邢南对他的想法没什么区别——
会好奇,会觉得有意思,会下意识地想要和他处好关系。
无关情爱。
大概是因为邢南是个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实在特别的人。
“你要有空的话,以后接着来吧。”他听到那时候的自己说,“我是真挺忙的。”
“……”
邢南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最后很轻地翘起了嘴角:“那我可能得先请一周的假。”
面前人撞在货架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谢允猛地回了神。
他懒散地抬起眼皮,开口叫住了他:“张叔,烟钱没结吧。”
一周。
张叔闻言挠了挠头,冲着谢允尴尬地露出一个笑来:“哎,小谢啊,怎么是你,之前那个小哥呢,我和他说……”
七天。
“我这儿不赊账。”谢允说。
一百六十八小时。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习惯了吗。”李叔表情僵了僵,一把拉住旁边的人,嚷嚷着借来了二十块现金递给了谢允。
习惯。
谢允挥挥手让他走了,低头在账本上添了两笔。
笔尖在经办那列上顿了下,他莫名地笑了笑,跟着头顶一连串的“邢南”,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谢允”两个字。
所以说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明明和邢南认识也没多久,明明不久前吵架的时候是真的生气,但眼下话刚说开,要面对邢南不知有无界限的休假,他又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微妙的忐忑来。
没出息。
-
咚。
台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黑八翻袋进洞,邢南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上的球杆,走到球袋旁准备重新摆球再打一场。
“哎,帅哥。”
邢南循声抬眼,只见一位干练的女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见邢南看过来,她递给邢南一张名片:“我看你台球打得挺好,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儿做私教?”
“……不用了谢谢。”
和谢允吵架的第三个小时,有点想他……
的“私人领域”。
在大厅里单开桌,吵点还是被围观他都可以无所谓,但像这样直接找上门来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榆城、台球、私教。
这三个词连在一起,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邢南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
他的形象已经变成这挂的了吗……
听到邢南拒绝,她也没气馁,笑着把名片放到了台边上:“我们是正规台球厅,私教的形式和健身房差不多,不搞那种擦边球的。”
邢南扫了眼那张名片,平静地嗯了一声——
【金xx台球俱乐部张理文】
看不出一点正经的痕迹。
“你这种水平,底薪我可以开到一个月六千,感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
张理文介绍完,便很有分寸感地走了。
邢南盯着那张名片看了会,最后还是把它拿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万一呢。
又一个人闷头打了大半个小时,邢南终于撂了杆,坐在旁边供人休息的条凳上,低头摸出了手机。
看到谢允头像上那个代表未读的小红点,他划手机的动作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是点了进去。
【谢允】李知瑞来找你,我和他说你请假了
【谢允】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邢南】他平时怎么烦你的就怎么烦我的,想不熟都不行吧
屏幕那头谢允秒回:
【谢允】那可能还是有点不一样
【邢南】?
【谢允】他烦我烦多了我真会抽他
将这一小段聊天记录来回翻了几遍,邢南郁闷的心情莫名好了点。
他收回手机,起身准备去前台开单结账,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非常有活力的叫喊:
“哎猛男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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