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什么世?”
谢允的语气不很客气,“她想玩,刚好我不玩,把我票给她去玩一场有什么问题吗?”
“然后呢?”邢南平静反问。
谢允愣了愣。
“你就这样直接过去,她妈妈发现自己被围观,自家孩子要接陌生人的票,”邢南拧着眉,唇角扬起个嘲讽的弧度,
“你知道你走后那小孩儿会面对什么?你知道这之后这事能被提起多少次?你知道人家是会愤懑还是感激?”
“……”
谢允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刚刚那人变脸的模样实在历历在目,他张了张嘴,一时却没能说出话来。
“既然你不需要知道,”邢南淡淡,“就管好自己别乱发善心。”
谢允默了默,低头按开手机相册,语气还沾着点不虞,但到底主动换了话题:“要看看吧。”
邢南扫了眼屏幕,再开口时也收了语锋:“怎么技术比林盛还差,人至少还能拍出我三分之一的帅气。”
“您刚玩那摩天轮是不是把什么落上面了?”谢允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机。
“怎么?”
“脸皮挂那儿了吧,”谢允抬起根手指,顺着小摩天轮的最高点虚虚一比划,“挂那么长。”
“哎我。”邢南乐了。
谢允也无声地扯了扯唇角。
其实邢南刚说没两句,他就反应过来了。
是有点儿冲动了。
他惯常的说话方式本就不算和善,何况方才还带着气。
就那样走过去,别说她妈妈会怎么想,就是小女孩,都可能因为没搞清楚状况反而觉得他有毛病。
可是。
遇到件糟心事没法管事小,毕竟他也没高尚到活雷锋再世。
可是一想到邢南见怪不怪的神情,他就没由来的升起了几分不爽。
真就……只能这样了吗?
灌了两口水,谢允勉强平复了心情:“下一站去哪儿?”
“不玩了。”邢南说。
“?”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邢南施施然起了身,“走了。”
“您老跑这么远来就为了玩个摩天轮的吗?”谢允有点难以理解。
邢南沉默了片刻:“也不是,就是想来看看。”
“那……”
“谢允。”邢南突然道,“又浪费你一下午,谢谢啊。”
谢允不说话了。
“要想听故事晚点儿的吧,”
邢南冲着他笑了笑,顺手把谢允手上的门票抽了过来,“先去把你那好人好事给做了。”
……
围着园区的主干道转了小半圈,终于在中央的休息区看到了刚刚那三人。
妈妈和小豆丁坐在遮阳伞下的桌椅上,小豆丁的手上捧着根烤肠,吃得满嘴流油。
而那小女孩一个人蹲在后面的沙坑旁挖着土,看上去依旧不很高兴。
“嗨。”邢南蹲在小女孩面前不远处,冲着她歪了歪脑袋。
小女孩看到他一怔,而后捂着嘴瞪大了眼睛:“你是刚刚摩天轮上面那个叔叔吗?”
“嗯,你看到我了?”邢南冲她笑笑,“你一个人吗?”
“不是呀,弟弟饿啦,我妈妈和他在那边吃饭呢。”她说着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站了起来。
邢南蹲在原地没跟着起身,刚好保持在一个能平视她的高度。
他冲着她展示了下手上两张门票,而后指了指站在沙坑外的谢允:“那个叔叔不想玩了,我们还有项目没玩完,这个门票送给你怎么样?”
小女孩看了眼谢允,又转过头来看了眼他手上的门票,眼睛一亮,带着几分扭捏的不可置信:“真的嘛!”
“真的,”邢南把手摊在他面前,示意她自己拿走门票,“知道怎么和你妈妈说吗?”
闻言,她眨巴了下眼睛,回头朝她妈妈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捂着嘴笑了起来:“我跟她说我带着弟弟去玩。”
谢允有些意外地偏了偏头。
“然后弟弟就会丢下我一个人去玩,我就可以自己玩啦!”小女孩说着,突然向着邢南和谢允一人鞠了一个躬,“谢谢叔叔!”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直到看着邢南心安理得受下这一鞠躬,谢允憋了半天,才没什么语气地吐出一句:“注意安全。”
“知道啦!叔叔们再见!”
临走出五六米,谢允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很快的把那两张门票叠好塞进了口袋里,又若无其事地蹲回原地挖起了沙子。
嚯!
“舍不得走你也蹲那挖土去。”邢南说。
“我就是有点吃惊,”
谢允说着,忽而转过头将邢南上下打量了一遍,“你说她胆子怎么那么大,就不怕你是什么坏人?”
毕竟怎么说也是人妈妈口中“羞羞脸”的怪叔叔一个……
可疑啊邢南叔叔。
“她弟弟看着才那么一丁点儿,都会和她妈玩声东击西打配合了,”
邢南的话里带着不算明显的嫌恶,“没什么好吃惊的。”
也是……
等等。
那小豆丁抢门票的时候,邢南不正在坐摩天轮吗?
邢南是……一直在看吗?
“而且你真以为她不知道我俩什么意思么?”邢南说。
谢允愣了愣。
“这样的小孩,心里都门儿清呢。”
-
“我看你就挺没数的。”老妈说。
“怎么就没数了!”
谢允有些不满地嚷了声,而后伸手去拿床头果篮里的梨。
老妈二话不说,给了他手背一巴掌,偏过身去挑挑拣拣半天,最后捏了个苹果出来丢给了他:“现在就挺没数的,梨是我的。”
“哎,”
谢允拿着苹果在手上转了一圈,看着它屁股上极其明显的那一块黑斑,有些无奈地扯起嘴角,“您真是亲妈。”
“不是亲妈还得了啊?”她睨了谢允一眼,“人跟你说‘晚点说’你就真不问了?”
谢允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陪护椅上,翻出把水果刀对着水果的屁股比划着:“不然呢?”
“……”
老妈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现在突然觉得你也可能不是亲生的。”
这不好吧妈。
我爸他在天之灵要当真了引道雷下来给我劈死了怎么办。
谢允在尚且完好的果肉上切出了个小弯弯,老妈眼疾手快地捏走了那一小块苹果: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这脑子到底随了谁啊。”
“人这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等着你追问呢。”
谢允有些怀疑地眯了眯眼。
不至于……吧。
邢南怎么说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这种情况你要不问人要怎么说啊,”
她嚼着苹果,声音有些含糊,“都主动提点你了你还傻愣着呢。”
“不说就是关系没到位呗,”
谢允又剜下来一块果肉,就着刃面把它送进了嘴里,语气没什么波澜,
“其实也差不多能猜到,省得上赶着找不痛快了。”
“你这脾气真是和你爸一模一样。”老妈突然道。
谢允一愣。
和老爸相关的记忆其实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占据回忆最大篇幅的,就是那几个沾着血的破碎片段。
对于老爸的脾气,他是真没什么印象。
“就那个什么小南是吧,多好的一孩子啊,你这破性格能天天忍你的。”
本来因为老妈一句话而有些翻腾的情绪,又被这紧接着的下半句给浇灭了。
哪儿来的好孩子您说谁忍谁呢?!
“您这胳膊肘是不是有点儿太往外拐了。”
“那我要朝内拐不怼我自己腰上了吗,”
老妈笑着倒回身后的靠枕上,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行了你早点回去吧,我好着呢,没事别天天往我这儿跑。”
-
“嗯,明白,”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低头在面前的键盘上敲了几行字,“这一个多月来状态一直有在好转吗?”
走廊上的嗡嗡声穿透诊疗室的墙壁,邢南支起胳膊按了按眉心:“是吧。”
面前医生的语气斟酌且怀疑:“是这样,你的自我调节能力挺强的,不需要太担心。”
“目前看下来是有些习惯性焦虑,我给你开一些安神类的药物。”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可以抽时间做个更细致的理化检查,有空的话多找人聊聊。”
“谢谢啊。”邢南垂下眼笑了笑。
拉开诊疗室的门,下一个到号的患者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走了进去,邢南将开的药单叠了几叠,随手丢进了走廊的垃圾桶里。
出了医院,邢南坐在停车场的花圃前点了根烟。
医生的言外意他听得清楚,毕竟他自己最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儿撒了谎。
——大多数时候他都挺烦的。
那种无所鸟谓、不如一了百了的烦。
精神的疲惫总是来得突然,贯穿身心的倦怠让人难以抵抗。
不过他毕竟已经一路向上走了这么久,就算现在半途趴地上了,真要一了百了,也未免有点儿太亏。
更何况地上的风景其实也还不错。
捡了条狗,认识了几个新朋友,还有……谢允。
“邢南?”
邢南猛地抬眼,仓促间被烟给呛了下,他仰起脑袋深吸了口,而后把剩下半根烟碾灭在了花圃上。
只见对面的路口,停着辆有些眼熟的粉色电动车。
车上人单腿支在地上稳着车,正蹙眉向他的方向看着。
谢允。
邢南忽而挺愉快地笑了下:“好巧。”
原来谢允妈妈在二院住院。
“你怎么了?”谢允兜着车把转到了他面前,“昨儿不好好的吗怎么来医院了?”
“没事儿。”邢南下意识回道。
话刚脱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妙。
谢允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挺稳的人,被怼了被逗了被烦了被骗了都不怎么生气,唯独这种什么受伤啊医院啊健康上面的事儿……
果不其然,谢允的神色在瞬间就变了:“……你要就别回答,要就别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敷衍我。”
哎怎么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真没事儿,”邢南立马正了色,抬起右腿在空中踢了下,“来补最后一针疫苗。”
“你不是死活只去卫生站?”谢允还是有些怀疑。
“我那时候就是懒得理你,”
邢南摆摆手,顺势把那剩的小半截烟屁股塞进了外套口袋里,“前阵子忘了,本来没打算打了,但今儿正好没事干,顺道就来看看补上有没有问题。”
这一通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显得有些牵强,唯独邢南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完全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再加上他此刻坦然的表情,谢允一下子便信了九分。
他在邢南身上打量了一圈,确认没什么新的外伤,才冲着肩后的方向偏了偏脑袋:
“坐这儿等车吗,捎你一程?”
邢南又没控制住笑了下:“谢了。”
……
外套被风兜着向后飘着,谢允腰腹的曲线被摹得清晰,邢南的视线从他的肩背滑落:“能把外套拉上么?”
“怎么?”谢允靠着路边把车停下了。
邢南指了指他衣角的拉链:“走路上给我抽下没事,骑车还是别了吧。”
谢允反应过来后有些感慨:“这回会直说了啊?”
“你对我意见很大?”
“算不上特别大吧,”系好拉链,谢允低头看了眼显示盘,
“你要不急先回趟小店呗,车快没电了,直接送你回去我怕它死半路上。”
“死路上你不给它做个心肺复苏什么的?”邢南说。
“……神经病。”谢允低声骂了句。
“谢谢。”邢南笑了起来。
谢允单手扶把,另一只手伸到后面竖了个中指,而后一个压弯,直接拐进了通向小店的岔口。
邢南坐在后面笑了半天。
忽然一个急刹,邢南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猛地往前一冲,撞到了谢允的后背上。
身前的谢允突然没了声。
他捂着鼻子抬起头来,只见上回那劳什子吴哥带着周旭平、还有乌泱泱的几个生面孔,正二仰八叉地坐在谢允小店门口的台阶上。
谢允捏着车把的手青筋暴起,整个人微微发着抖,邢南当机立断,按着他的肩膀跳下了车:
“你待着别动。”
“那个谁?谢允请的外援是吧,”
吴四往地上啐了口,看了眼自己旁边的人,再转向邢南,一副胸有成竹、是邢南占了便宜的架势,
“要不这样,我们的恩怨自己解决,你还是别掺和了吧?”
“……”
外援本人现在正挡着谢允以防他一电门把你们撞出个好歹来。
邢南突然有些感慨。
怎么每次心情一不好,这群人就能雪中送炭的来找找事儿。
自助餐么。
“吴哥,我都说了,跟这种人你是讲不通的。”通向后巷的小道里走出来一个人。
听到这人声音的瞬间,邢南原先还算游刃有余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那人的语气操着被特意捏起来的正经,拿腔拿派地朝着他俩的方向看来。
看清邢南的脸时,他的话音忽地落了地: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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