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南懵了一瞬。
拿错钥匙了?
不可能的。这把钥匙他一直贴身放着。
门锁坏了?
看着不像。就是坏了老爸也会修。
是搬家了?
说来前段时间好像是在老妈朋友圈里看到……
门锁被撬动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人:“谁啊?”
这是老妈的声音。
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凉了下来,邢南的心跳空了一瞬,站在原地几乎要喘不上气。
没听到回应,老妈在门后嘀咕着骂了几声,邢南回过神来,在门被拉开的前一秒迅速拔出了钥匙,握进了手心里。
“你怎么……回来了?”老妈看到他明显愣了愣。
“就……回来看看。”
坚硬的钥匙硌得手心疼,邢南缓过了劲,慢慢的把握得指节发白的手松了开来。
他晃了晃手上的钥匙,确认老妈看到后才把它搁到了鞋柜上:“换锁了啊。”
“哦,之前换了,”老妈有点儿尴尬,侧身让了让,若无其事地往里屋走,“你不是一直在外面忙嘛,就没和你说。”
邢南没说话,跟着她进了门,第一眼看向了自己房间的方向。
房间门被换了新的,上面贴着几张风格迥异的漫画版涂鸦,夸张又高调,和整个家灰扑扑的装修格格不入。
是邢安的风格。
“你那房间现在你弟在用,他说做什么……音乐间?毕竟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嘛,空着也是空着。”老妈乜着他的表情,急声解释道。
“哦。”邢南无所谓地笑了笑,“之前我房里的东西呢?”
“在杂物间呢,你自己去翻吧。本来我和你爸想着替你清理掉,你弟拦着没让,就都放那儿了。”老妈说。
邢南嗯了声,没什么表情。
耳鸣。
人总是这样,明明很多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但所有的预期、计划、想法,都不及看到事实的那一眼。
整个人都要飘起来的感觉。
“你出差路过的是吧?”老妈看着他,“刚好你弟最近说想开个店,你……”
出差路过。
哪家IT公司闲得没事来榆城出差。
又有谁家儿子突然回家,父母的第一反应是“你是路过吧”。
……不过也正常。
邢南甚至觉得,这么多年了,爸妈可能连他在外面做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知道他会打钱回来就够了。
钱。
钱钱钱。
“邢安想开店,你问我要钱?”邢南撩起眼皮。
老妈讪笑了声:“什么叫问你‘要’钱,你弟还小呢,都是一家人,你做哥哥的帮衬帮衬怎么了?”
“邢安今年二十三岁,”邢南说,“我刚上高中就开始自己挣生活费了。”
老妈不说话了。
从邢南进门起,老爸一直坐在沙发上对他视若无睹。
现在却突然急了,他把眉毛一横:“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什么意思?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吧?”
“哎你真是,别骂孩子,”老妈又唱起了白脸,她看向邢南,“你也知道,你弟弟没你有出息,他……”
邢南突然有点想笑。
老爸涨红的脸、老妈讪笑的嘴、邢安的缺席和这些老生常谈的,几乎贯穿了他人生的话。
是挺好笑的。
邢南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毛病。
越是这种场合,想笑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了,就越是跟嗑了十斤炫迈似的,哪怕再极力遏制也停不下来。
他绝望地听到了从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尚且带着哑意的笑声。
老爸明显被激怒了,站起来像是想要打他。
几步走过来,发现邢南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又停了下来,伸出手指近要戳到邢南的鼻尖:
“你少给我心比天高的,几年不回家真以为自己是外面花花世界的公子了?我告诉你,你就是赚了几百亿我也是你老子。”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神逻辑。
小时候的邢南还会尝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解释,现在的他……
边笑边在脑袋里默背老爸接下来的台词。
我们就是太惯着你了没大没小balbal……
虽然你弟没有你有出息但是他比你懂事多了balbal……
邢南抬手捂了捂眼角被笑出的泪花,深吸口气突然正了色:“三个事儿。”
“第一,我被炒了。”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
“第二,这些年我往家里打的钱都用去哪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邢南说。
“哎,爸妈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啊,小南?”老妈率先反应过来,连声道。
“第三,我不会回来了,以后不用指着我。”邢南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要气不过没关系,想开传票我等你。”
-
“行了知道了,滚吧。”谢允说。
李知瑞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谢允这才松了口气。
他第一次发现这缺心眼的话能这么多。
从饮食起居到生活习惯,知道的是把狗借他一晚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儿要和这狗成亲了。
“你哥挺喜欢你的,”谢允揉了揉面前这条大黑狗的脑袋,“是吧小猪。”
小猪欢快地叫了两声。
李知瑞舅舅的这条狗说是带着德牧的血统,虽然真假未知,但单看上去也比街边正儿八经的土狗要帅。
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威风凛凛地往路边一站,让人看着就想伸手摸一把。
然后被李知瑞起了这么个弱智名字。
“小猪,走。”谢允拉了拉手中的牵引绳,准备牵着它从后面进到店里。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谢允的脚步一顿。
小店后门连通的一条极窄的巷子,人走进来肩膀几乎都要卡着两边的墙,平时除了要抄水表电表的,没人会从这儿走。
他特意选的这和李知瑞见面就是怕被人碰上,要是还被碰上了……
“允哥。”
谢允肩膀一松。
陆程清看着小猪,侧着身从外边挤了过来:“对不起,允哥,之前这么多次都没什么的,我不知道我妈会……”
“不说这个,”谢允说,“麻烦总是要解决的。”
“他们还那样吗?”陆程清蹲下来,在小猪背上摸了两把。
“嗯。”谢允把手中的牵引绳收了几圈,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吴四那群人坏,又坏得不算彻底,喜欢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人烦得不行。
晚上谢允不守在店里,他们就让人来搞破坏,撬锁、动货架,但是不动钱不拿东西,报警了也就抓个小啰啰进去,第二天照样有人来。
守在店里呢,要就别想睡觉了陪他们耗,要就一样的照破坏不误。
所以他把小猪借来了。
“你要……和他们动手的话,叫我一个吧。”陆程清欲言又止。
“哎,我发现你还挺能操心。”谢允笑了笑,“真要这样,这事儿真就没完了。”
“别想太多,你妈没那么大能量,我不让她在我这儿赌也不全是因为你。”
“吴四早看我不顺眼了,他来我这没事找事和谁都没关系。”
“但要没我妈这么个导火索也没这么些事了。”陆程清垂下眼。
“明年高考了吧?回去吧,高考前别来了。”谢允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
沉默片刻,陆程清冲着他鞠了个躬。
-
“不必行此大礼。”刚走进房间就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邢南冲着空气嚷了声。
躺在地上愣了半天,他伸手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其实除了门锁被换了之外,老爸老妈的反应大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失望什么的谈不上,但再一次回到这样的环境里,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么多话,多少还是有些头重脚轻的……疲惫。
他这不着边际的前半生……哦没有那么老。
他这不着边际的人生的前二十几年,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
每个人都在埋头过自己的日子,除了父母会对自己的“子产品”有点关心之外,谁活着谁死了谁开心谁发疯,本来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挺可惜的,他这辈子也没怎么体会到身为“子产品”被关心的感觉。
即使还是作为“骄傲”被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时候,压在他身上的也始终只有“你得可以”的压力。
明明是同一对父母,邢安和他却好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高谈阔论的时候用的都是一套说辞,实践起来还真是天壤之别。
有些差距,可能在他第一次没回家过年……不,第一次去省里读书……不不不。
有些差距,可能从出生起就在那儿了。
大鹏图南。
随遇而安。
邢南叹了口气,把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
没有眼泪。
-
“别哭了。”谢允给老妈抽了几张纸,“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老妈抢过纸巾,往他的胳膊上拍了两巴掌,边抹着眼泪边嚷嚷着:“早不漂亮了。”
“我就知道他们都帮着你诓我呢,小病、小病哪儿需要住院啊?我都听医生说了,是什么瘤子是不是,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要不我们不治了吧,我们……”
“早期,能治,死什么死。”谢允扬起声音,“你儿子还等着吃你做的大餐呢,你要死了我就只能拿个碗去街边敲去了。”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行行好啊,赏口饭吃吧……”
“你这嘴!”老妈吸了吸鼻子。
“真不严重,要不是我不放心现在不住院都行,”谢允拉过旁边的小桌板,把保温桶里的饭菜摆了出来,“行了我这嘴要吃饭了。”
老妈看着他,拿着团纸巾又往自己的眼睛上按了按,显然对他这样转移话题十分不满。
谢允在心底叹了口气。
早期,能治,担心也没用。这是“道理”,也是大多数旁观者信奉的真理。
冷漠的甚至还能关起门来点评两句,反正是生死一刀的事儿,再多的焦虑有什么用啊,想得再多也不过矫情。
又不是晚期。
但是生病的是他亲妈。
哪怕是一场不致命的重病,落到人身上也有着能拖垮一个家庭的力量。
遑论癌症。
谢允比谁都知道老妈的难受,比谁都害怕。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哪怕丁点儿,怕给老妈、给任何人造成额外的压力。
“快吃!”
他压下了眼底的酸意,往老妈面前一凑,故作恶狠狠地:“不然我等会儿就去打听打听,谁告诉你的抓出来打一顿!”
“哎!”老妈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吃吃吃,饿死你了吧!”
-
饿啊。
烧烤烧烤烧烤。
孜然和辣椒面混合的香气。
油滋滋的烤五花烤鸡翅烤牛小排。
邢南拎着两兜子烧烤健步如飞,感觉自己和脑袋前面绑了根胡萝卜的驴没什么区别。
躲在酒店昏天暗地的一觉睡醒,已经到了差不多凌晨两点。
舟车劳顿的倦惫和久违的饥饿一反上来的时候,别说饭店,就连专门做宵夜的小摊也早就回家了。
还是他几通电话把林盛从睡梦中叫醒,这才收获了一顿臭骂和一家烧烤摊的地址。
要不是那老板急着下班,给他荤的素的乱七八糟送了一堆,邢南死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答应打包回酒店吃。
饿饿饿饿饿。
速速速速速。
刺眼的远光灯舔过路面,邢南下意识偏头,往回退了两步。
强噪的嗡鸣响起,摩托车激起的尘土伴着排气管的热浪掀了邢南一脸。
……什么时候这群智障飙车党都开始夜间作业了。
邢南有些郁闷,顺势就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头。
石子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抛物线,一条狗突然从巷口窜了出来,被砸了个正着。
那狗吃痛发出一声低吼,矫健的身姿一拧,直直地转向了邢南的方向。
邢南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哈喽……你想吃烧烤吗?”
通背墨黑的狗融在夜色里,一双眼睛反着黑亮的光,腿上颜色较浅的毛发显得十分瞩目,在夜风下微微晃动着。
它低吠了几声,摆出了攻击的架势,盯着邢南一步步逼近。
邢南缓缓蹲下,把烧烤放到了一旁,捏起了半块碎砖掂了掂。
抬眼却突然被狗颈上的反光晃了眼睛。
项圈?
不是野狗?
邢南皱了皱眉,还是把砖块丢开了。
砖块落地,发出“咚”的一声脆响,那条狗应激地抬头,冲着邢南发出威胁的吠声。
“你听得懂人话吧,”邢南和它对视着,边说边往后退,“狗哥饶我一命,我明儿就提米面粮油去你爸爸家答谢……”
仓促间一脚踏了个空。
完了。
整个人摔倒在地之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那条狗咧着嘴,直直地向着他冲了过来……
谢允:小猪,咬他!
小猪:(咬)
邢南:……是说的咬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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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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