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赵琢出了院子,愤怒中不辨方位一阵急走,不知不觉竟又走到庆圆街。

此时的庆圆街已经恢复到平日的样子。

绵延的路障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各色熟食摊位。

余晖温柔,满街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置身其中,恍惚觉得早上三甲出游的盛况好似一场梦。

想到此处,赵琢不禁有些感慨。

哀怨的感觉刚要冒头,肚子却擂鼓一般响起,稍一体会,便觉肠胃饿的生疼,再也顾不得伤怀,赵琢直奔街角的小吃摊,也不挑拣,只在最近的一家馄饨摊落座,草草扫了一眼木板上的菜品便冲老板大喊,“三个牛肉馅饼,一碗三鲜馄饨,要快!”

老板的声音从后厨遥遥传来,“好嘞,三个牛肉烧饼,一碗三鲜馄饨,马上来!”声音热情而响亮,听来让人心中一暖,赵琢几乎立刻便喜欢上这个馄饨摊。

老板话音刚落,一位身形瘦长的伙计便送上茶碗,礼貌地侧着身将茶水斟满,随即,将白瓷茶壶轻轻放下,“姑娘请自便。”说完,转身退下。

赵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入口清凉。不知怎的,脑海中再次浮现方才伙计的身影,普普通通的一套动作由他做来莫名赏心悦目,略一回想,他的声音也很温和有礼,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很舒服的气场。

如此一琢磨,赵琢不觉对着伙计的背影多看两眼。

远去的脊背格外挺直,好像一座削平了的青峰。看着看着,赵琢不觉点头赞叹,一时又想到家里那个能躺着就绝不站着,坐也从来都是东倒西歪的墨青,不由又摇头叹息,真是天上地下呀。

一杯水喝尽,饭菜终于做好了,先是香飘十里的熟牛肉味由远及近,赵琢的眼神便完全被盘中三个金灿灿的牛肉饼吸引住了,一心只挂在吃的上,也没留意放下肉饼时伙计说了什么,自己只顾埋头吃,无论三七二十一只含糊的回了一句,“多谢小二哥。”

吃了一会儿回过味来,才依稀记起小二哥似乎说了一句,“姑娘慢用,馄饨等一等吃,小心烫。”仍旧是温温柔柔的声音,只是这次话里还带着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也记起了放下盘子时的那双手,修长洁白,有着街头伙计少见的干净雅致。

这么看来,这位伙计倒很不地道。可转念又一想,大千世界,人本就千姿百态,谁又规定熟食店的伙计一定要油油腻腻呢?

如此一想,赵琢心下便释然了,抓起牛肉饼继续大口吃了起来,越吃越觉得鲜美无匹,几口便将最后一个肉饼下肚。喝一口馄饨,更是鲜得险些将舌头咽下去。

不一时,赵琢喝完最后一滴馄饨汤,将碗放下,打了一个满足的饱嗝,也不即走,惬意的坐着消食。

晚风阵阵,头顶的榆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似乎很受用。赵琢也被吹得通体舒泰,只觉一天的霉运和疲惫在此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正自陶陶然醺醺然之间,右后方传来一个女子的轻笑,声音清脆,

“这么能吃能喝的姑娘倒是少见!”

莫非她在说自己,赵琢脸上一红,不由得脊背便低了几分。

“红婷姐,您也不看看这里的环境,能来这种小摊位的自然是些低贱男女,自然食量如牛,恐怕一餐食一碗馄炖三四个肉饼还保守些了呢!”一个娇娇腻腻的声音应道。

听到此处,赵琢便知果然是在说自己,心中颇为不服,凭什么能吃就是低贱男女。背脊一挺,就想要起身去和她们理论。

第一个清脆的女声却笑道,“我倒是觉得这般吃法甚合我意,真名士自风流,何必惺惺作态平白损人食欲!”

只此一句话,赵琢心中的火气霎时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对那位被称作红婷姐的女子甚至还有了几分好感,一时便不急着去同另一位算账。而且再听下去,竟觉得红婷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红婷姐,”甜腻的声音又说,“您说探花郎在京备考时经常受这位小摊主照顾,两人因此结下厚谊,前几日还有人看到探花在此处,是真的吗?”

原来又是为了探花,赵琢将耳朵竖起,更加认真的听了起来。

“我红婷娘子的消息自然属实。”

甜腻的声音忙道,“我自然不是不信红婷姐,只是这里环境实在太差,我在此处略坐一坐都觉得胃里泛酸,堂堂探花竟然在常在此处进食,实在难为他了!”说到后来,言语中已带出些许抽泣之声。

“既然这里令崔小姐如此不适,我们便回去吧。”红婷冷冷答道,语气明显不耐。

“可是,万一我们刚走,探花郎就来了,岂不是白白错过机会?”

甜腻的声音忧虑的问道。

“今日来本就是认认路,探花郎白日游行,游行结束之后自然有接风宴席,定然十分疲惫,恐怕此时已在府内休息。”

沉默了一会儿,甜腻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好吧,只好下次再来了。你知道的,我为了探花郎什么苦都能吃……”

红婷不待她的衷情诉完,高声叫道,“小二,结账。”

小二应声走出后厨,快步从赵琢桌边经过时带起了一阵微风,赵琢下意识放低视线,便看到褐色粗布外衣之下露出一截青缎衣角。

只一眼也能看出衣料名贵。

这倒是奇了,哪有人将好衣服穿在里面。赵琢心中好奇,视线便追随着小二停留在右后方的桌子上。

只见小二哥侧身站在桌旁,将桌上原封未动的食物一一报来,最后汇成一个价钱高声念给相邻而坐的两位女子。

正对着赵琢的女子衣衫华丽,容色娇媚,却一脸不耐烦,正眼也不看小二哥一眼,甩出一锭银子,不屑得说,“不用找了”。起身便走。

听声音便知,这位是崔小姐。

小二哥弯腰鞠躬,“多谢姑娘。”那崔小姐置若罔闻,早已高昂着满头珠翠走远了。

侧对着赵琢的女子本也起身欲走,站起来时多看了小二哥一眼,身形顿时停住,“你……”声音里满是惊喜。

小二哥放低声音,“红婷娘子,你为了自己的传奇能卖的好,拿我做文章做得未免太多了些,还请些许给我留些喘息之地!”

红婷娘子一听,忙转身面向小二哥,诚惶诚恐的俯身赔礼。

待得红婷娘子再次起身,赵琢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竟然便是白日里讲述探花事迹的那位雍容妇人。

已经走到轿子旁边的崔小姐眼见红婷娘子仍在那破旧的摊位前,越发不耐烦起来,“红婷姐,这鬼地方污秽不堪,你还跟个不相干的店小二磨蹭些什么?”因为天热气急,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出口的声音听来甚是粗哑,竟仿佛变了个人。

红婷娘子看了一眼小二哥,后者向她微微摇头。红婷娘子会意,遥遥应了一声,“这就过去。”随即冲小二哥一拱手,“得罪之处,日后必当登门请罪,今日红婷便失礼了。”

说着走出了摊位。

直到红婷娘子的轿子远去,店小二轻轻抹了两下桌子,返身走回后厨,赵琢仍一脸呆滞的愣在座位。

难怪这位店小二如此不地道,原来竟是当今探花郎!

而自己因为太过震惊,竟然从头到尾没有看到他的脸!

明白此节,赵琢刚恢复运转的脑瓜又是一阵眩晕,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费力转了又转,摇摇欲坠的心神才好不容易稳住。

结账时是最后的机会了,一定要把握住。赵琢在心底下定决心,随即端起水杯,也不管其中有水无水,做啜饮状,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后厨方向,耐心的如同一只窥伺猎物的饿狼。

天色彻底暗下去的时候,做了一天馄饨的景师傅终于有喘息的机会,他放下大勺,看看店里店外统共只有三两桌客人,心中想着可以去外边的榆树下抽带烟放松一下。目光刚转向大榆树,心头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两道瘆人的晶亮绿光正从榆树下的桌边射出,贪婪而笃定的对着店内。

幸亏那黑影的轮廓依稀可辨,否则景师傅真要以为是一只黄大仙之类的畜生,早就骂着驱赶了。

景师傅抓起汗巾将吓出的一头汗擦拭干净,走到座位跟前,陪笑道,“这位姑娘,看您一直在向店内张望,可是还有什么需要?”

赵琢一听,顿时心虚起来,忙放下茶杯,干笑道,“也没……”,话一出口,便暗觉失言,若是说没有需要岂不是便没有了在这里坐着的借口,目光扫到空了的茶杯,心中有了主意,也陪笑道,“老板这里的凉茶格外好喝,能否再为我续上一杯?”

被夸茶好,景师傅心中甚悦,连声答应,“好,好。”顺手将桌上的空餐具收走,不一时亲自端上凉茶,笑意殷勤,“姑娘请便,现如今天气暑热,我们这里自制的凉茶最能降暑,多喝些好!”

赵琢看着面前大上两倍的茶碗,只得感激的笑了笑。尽管肚子已经撑胀的难受,仍是耐着性子一口一口继续喝着。

又坐了许久,客人陆续叫喊结账,出来照应的始终是那位老板,再不见探花郎店小二出现。

客人们见是老板亲自出面,似乎都心情甚好,离开时各个脸上笑开了花。

赵琢看着,一边感佩这位老板真会做生意,一边心中隐隐不安,小二哥不会就此不再出来了吧。。

正想着,老板已擦完最后一张桌子,端详着空旷整洁的店面,颇为自得的将汗巾朝肩后一甩,迈开大步就要走向店内,转身时突然看见榆树下还有一个赵琢。

景老板折转脚步,走了过来,依旧笑的亲热,“姑娘,小店即刻就要打烊,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赵琢左想右想,实在找不出再在这里赖下去的借口,只得抱歉地说,“叨扰老板甚久,实在不好意思,我也就走了!”

“哪里的话,姑娘与小店有缘是小店的福气,以后还请多来。”老板一脸豪气的说道,神情中却明显松了一口气。话刚说完,就开始与赵琢算账,“最后这一大碗凉茶不要钱算送的,还有三碗盖茶,几碗馄饨来着?”

赵琢因见不到探花郎兀自心中失落难当,本不想说话,见到老板皱着眉头,回想颇为艰难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接口补充道:“一碗馄饨。”

老板忙笑道,“对,一碗馄炖。一碗馄饨8钱,再加上三碗盖茶6钱,共12钱。”

赵琢眨眨眼,“好像有哪里不对,另外还有三个牛肉饼老板似乎忘了算。”

景老板一听,深深叹了口气,抓起汗巾将额头上的汗珠擦掉,郑重道,“是,是,不着急啊,咱们从头算起,一碗馄饨……”

赵琢看着老板费力的计算却不是少这个就是缺那个,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心中隐约明白为何那些客人离开时那般开心,多半是在饭钱上得了不小的便宜。

一咬牙,干脆自己来,瞥了一眼一旁木板上菜品的价格,说道,“一碗馄饨8钱,三碗盖茶6钱,一个牛肉饼9钱,三个27钱,一共41钱。”

说完,也不看景老板愕然的眼神、大张的嘴巴,掏出钱袋数出钱来,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不多不少,41 钱,还请老板点点看。”

景老板终于合上嘴巴,一把将钱揽入手中,“没那个必要,我信得过姑娘!”

闻言,赵琢勉强笑了笑。

景老板将钱收好,见眼前的姑娘笑容惨淡,神色沮丧,不禁心中一虚,挫着大手干笑着解释,“都是我脑瓜子笨耽误姑娘时间,姑娘莫怪,本来嘛,这种精细活不是我干的,我只管拎大勺,我那位兄弟管这个,哦,就是下午的那位伙计,其实也不是伙计,是看在我的面上偶尔来帮个忙,我哪里舍得用他呀……”

说着,自悔啰嗦,忙住了口,“瞧我这个人,一说起就没完没了,这么晚了还不让姑娘回家,对不住……”

赵琢一听到老板说起下午的伙计,早就心突突直跳,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听漏一个字,如今到关键地方老板居然突然不讲了,急得赵琢差点要说出心里话,终于还是最后残存的一点廉耻心起了作用,赵琢定了定神,勉强做出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附和道,“老板说的是下午那个高高瘦瘦的伙计吧,我也看着他干净斯文,做事也像样,看着就跟别的粗笨伙计不同。”

见自己的伙计被夸,景老板仿佛甚为得意,高声道,“姑娘有眼光呀,实在告诉你吧,我那位兄弟可不是一般人啊,说句那个的,得我兄弟伺候一场,姑娘你可有得吹呢!”说完,脸上缓缓露出神秘的微笑。

赵琢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佯作惊讶道,“当真?我就说那位看起来气度不凡,如今听您一说更想当面向他道谢了,不知是否可行?”

终于把盼了一天的话说出口,赵琢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双眼一瞬不瞬盯着景老板,仿佛此时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景老板本已被赵琢说得一脸受用,眼看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当口。“没问题……”三个字就在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嗫嚅道,“今日恐怕不妥,我那兄弟太累已经歇下了……”

赵琢听着自己突突狂跳的心声渐渐微弱,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灭了,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喃喃自语,“看来无论怎么折腾,今日注定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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