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铁柱的筷子掉在桌上。沈青禾从柜子里取出个铁盒:"把这些带上。"

盒子里是楚医生的《金匮要略》和林冬梅养父的笔记本,用红绸布包得整整齐齐。

"还有这个。"林冬梅掏出沈青禾白天给的戒指,"十周年快乐。"

沈青禾惊得汤勺都拿反了。铁柱笑得前仰后合:"我早就看见啦!青禾妈妈藏东西还是没长进——"

他的话被一个拥抱打断。林冬梅和沈青禾同时抱住他,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融成一团。

"记得写信。"林冬梅闷声说。

"每周都写。"铁柱保证。

沈青禾突然想起什么,从书桌抽屉里取出沓信纸:"用这个写。"

纸上是"楚林方"的专用信笺,抬头印着药材基地的照片——竹篾棚在阳光下泛着金色,远处依稀可见三个人影。

铁柱翻到背面,发现还有行小字:"家书抵万金"。

雪又悄悄下了起来,覆盖了药材基地的每一个角落。育苗棚里的新苗已经冒出了嫩芽,那是他们从青峦山带来的金线莲种子,在南国的雪地里安静地等待着春天。

全文完

***************

(三)

1978年立夏,东南沿海的晨雾还未散尽。宁婉清被刺骨的海水呛醒时,右腿正卡在礁石缝里。浪头打过来,咸腥的海水灌进鼻腔,她恍惚看见自己昨天还捏着的设计稿在办公桌上被空调吹得微微颤动。

"要死要死!"她扑腾着抓住湿滑的海藻,指甲缝里立刻塞满黑绿色的黏液。最后一次记忆是加班到凌晨三点,怎么转眼就泡在海里?又一个浪头砸来,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抓住扁担!"

清亮的女声刺破浓雾。宁婉清眯着眼,看见一根竹竿破浪而来。她拼命抓住竿子,被拽出礁石时听见"刺啦"声响——的确良衬衫在石头上刮出半尺长的口子。

林秀芬蹲在舢板上倒抽冷气。这个浑身湿透的姑娘穿着她从没见过的紧身裤子,露出的半截腰肢白得像刚起锅的豆腐。她慌忙别过脸,却瞥见对方手腕上泛着冷光的金属表盘。

"谢、谢谢..."宁婉清趴在船沿干呕,海水从发梢滴在生锈的船钉上。她盯着铁锈看了三秒,突然抓住救命恩人的粗布衣角:"现在哪年?"

"啊?"林秀芬吓得往后缩,舢板剧烈摇晃。她今年刚满十八,见过最奇怪的事不过是隔壁王婆家下崽的老母猪咬了公猪的耳朵。

宁婉清看清对方藏蓝色裤脚沾着的泥点,还有那双粗糙却修长的手——右手虎口有颗朱砂痣。她眼前发黑,耳边嗡嗡响着昨晚收音机里重播的《1978年元旦社论》。

潮水退去时,舢板搁浅在滩涂上。林秀芬偷瞄这个怪人清点随身物品:防水背包里的"小镜子"会发光(其实是手机),印着外文的卫生巾包装袋,还有半包受潮的饼干。她咽着口水看对方把饼干掰成两半。

"吃吧。"宁婉清递过来的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林秀芬低头咬住饼干,尝到从未有过的甜香。她不知道这是二十一世纪某宝网红焦糖饼干,只觉得舌尖发颤。

"我叫宁婉清。"

"林、林秀芬。"

两只手相握时,滩涂上的招潮蟹齐齐举起螯足。远处传来吆喝声,林秀芬突然跳起来:"我爹!"她手忙脚乱把宁婉清推进礁石后的洞穴,又折返回来塞给她一件粗布外套:"千万别出声!"

洞穴里弥漫着海腥味。宁婉清摸到石壁上的刻痕,借着微光辨认出"1976年大潮"的字样。她抱紧双膝,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手机在防水袋里亮了一下——无服务。

暮色四合时,林秀芬提着煤油灯回来。灯光映着她鼻尖的汗珠:"我跟爹说舢板缆绳松了..."她放下竹篮,里面两个地瓜还冒着热气,"你先住我家柴房?"

柴房堆着渔网和桐油,月光从瓦片缝隙漏进来。宁婉清换上林秀芬带来的粗布衣裳,发现裤脚短了半截。她突然笑出声:"像不像偷穿大人衣服?"

林秀芬愣住。这个笑容让她想起去年在公社看到的昙花,明明只开一瞬,却在记忆里烙下印子。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对方发间的稻草屑。

"你..."宁婉清望着煤油灯映照的侧脸,虎口的朱砂痣像一滴血。她想起自己设计过的所有旗袍盘扣,没有一颗比这更生动。

后半夜下起雨。林秀芬第三次翻身时,听见柴堆那边传来啜泣。她蹑手蹑脚过去,看见宁婉清对着张照片掉眼泪——照片上穿白大褂的女人和她有同样的小鹿眼。

"我娘。"宁婉清把照片按在胸口,"去年胃癌走的。"这是真话,只不过发生在2022年。林秀芬蹲下来,潮湿的空气里混进咸涩的泪味。她突然说:"我娘生我弟时没了。"

两只手在黑暗中相触,谁都没再松开。

天刚蒙蒙亮,宁婉清就被公鸡打鸣声惊醒。柴房角落结着蛛网,晨光透过缝隙在地上画出歪斜的格子。她摸到枕边的手机,摁亮屏幕——6:15,无服务。锁屏壁纸是穿越前最后设计的旗袍手稿,孔雀蓝缎面上金线绣的木棉花,现在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

"婉清姐?"木门吱呀推开条缝,林秀芬端着粗瓷碗钻进来,裤脚沾着露水,"快喝,我偷拿了爹的白糖。"碗里红薯粥冒着热气,表面浮着几粒晶莹的糖砂,在1978年的渔村堪称奢侈品。

宁婉清突然鼻子发酸。她昨天随口提过喝不惯咸粥,没想到这姑娘记在心里。指尖相触时,她注意到林秀芬食指缠着布条:"手怎么了?"

"剥海蛎划的。"林秀芬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却见对方拉过自己的手,轻轻解开布条。晨光里,那道伤口边缘泛白,还沾着海腥味。宁婉清从防水背包里取出碘伏棉签,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博物馆的丝绸文物。

林秀芬瞪大眼睛看那根会自己流出药水的神奇小木棍:"这、这很贵吧?"

"闭上眼睛。"宁婉清对着伤口轻轻吹气,"会有点疼。"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用电动牙刷时也是这种表情,突然笑出声。林秀芬透过睫毛看她笑弯的眼睛,觉得比碗里的白糖还甜。

院子里传来咳嗽声,林秀芬触电般跳起来:"爹起了!"她慌慌张张把空碗塞进草垛,又往宁婉清怀里塞了个布包,"换这个...你那衣裳太扎眼。"

布包里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宁婉清抖开时掉出条碎花内裤。两人同时红了脸。林秀芬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改过的..."话音未落就兔子似的窜出门去。

宁婉清拎起那条手工缝制的内裤,松紧带是用旧衣服布条编的。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没有超市的年代,连最私密的衣物都承载着手工的温度。换衣服时,粗布摩擦皮肤的触感让她真切感受到:这不是cosplay现场,是真实存在的1978年。

早饭摆在院里的磨盘上。林父——村支书林建国盯着宁婉清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知青证拿出来看看。"

粥碗在宁婉清手里微微颤抖。她昨天编的故事里,自己是省城来调研水产的知青。正当她绞尽脑汁时,林秀芬突然开口:"爹!她证件掉海里了,公社王干事说下周补开证明。"这谎撒得漏洞百出,但林秀芬涨红的脸和发抖的声音反而增加了可信度。

"王干事?"林建国浓眉拧成疙瘩,"他昨天去县里开会了。"

宁婉清在桌下掐自己大腿。她大学参加过历史社团,知道1978年知青已经开始返城。急中生智道:"我是最后一批留乡调研的,省水产研究所特批的。"说着从背包摸出钢笔——镀金笔帽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林建国盯着这支派克钢笔,态度微妙地软化。去年县革委会主任来视察,别在口袋里的也就是支英雄牌。他清清嗓子:"既然是公家派的,就住西屋吧。柴房潮,别落下病根。"

宁婉清悄悄舒了口气,却见林秀芬盯着钢笔发呆。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支笔相当于现在两个月的工分。但比起手机和碘伏,这已经是最不扎眼的现代物品了。

早饭后的活计是补渔网。宁婉清坐在槐树下,看林秀芬手指翻飞。梭子在网眼间穿梭,阳光透过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有个瞬间,宁婉清觉得她像幅被时光遗忘的油画。

"线要这样绕..."林秀芬示范到第三遍时,宁婉清终于织出个歪歪扭扭的网眼。海风送来远处货轮的汽笛声,她突然问:"想去对岸看看吗?"

"对岸?"林秀芬茫然抬头,"你是说...湾省?"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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