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是在心安路那儿,碰到了一个小朋友。他家长也是有暴力侵向,总打他,我每回见到,身上都添了很多惊心的伤。”许清言说,“后来也是机缘巧合下我们玩在一起,谈谈心,听他说了很多家里的事儿。”
“小夕和他的情况差不多,今天看到小姑娘,突然想起当初那个他来。哎——人总是会很......心疼他们,你懂么?或许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懂了。”
“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但好在小姑娘成长得很棒,没有靡灭,反倒挺阳光。而且她说话做事让我都......怎么说,尊敬她。”
“......就是不知道曾经那个人过得好不好,十年没见了。”许清言嘀咕道,“你知道吗?我今天编了个故事给小夕听,我说十五岁的小男孩儿过得很好,摆脱了家庭魔爪,成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
陈念决聚着目光听着,用手摩挲着凉杯壁,时不时点头表示在认真听,末了问一句:“你一直用小孩儿称呼过去那个朋友,你是不是忘——”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换个说法:“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吗?”
许清言动了动唇瓣,刚张嘴要说,话还没发出声儿,咖啡厅热热闹闹进来一大波人。
“哎?那是许清言吗?”
“许清言!”
没看见邱冉的脸先听到他的声音了。邱冉推开人高马大的几个男生,跟陈念决打了个招呼,走过来说:“还以为你没回来呢,就说怎么可能弄到这么晚。”
“其实也才刚到不久。”
“哦哦,是嘛。”邱冉看着他们俩,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退后两步瞧过来瞧过去,突然一只手握拳砸在掌心里,开玩笑地揶揄道:“我去——你们俩这啥装扮?情侣装~”
许清言眼皮一跳,这人的嘴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什么啊......撞衫......”
“屁话。”邱冉笑得很欠扁,“这是什么大众款吗?老实交代,你们俩什么时候背着我这么亲近了?”
许清言真要捂嘴了,他眼尾余光扫了一眼陈念决。
陈念决闻言看了眼邱冉,除此以外倒没什么反应,视线又落回桌面上,不知道还在思考什么。
许清言掌心蹭了一遍温水杯壁,提醒邱冉道:“你别闹了。你们这么晚怎么都来这里?”
邱冉抻起大拇指冲后,指着后头一群人,他们站在收银台参与小活动:“听说今天晚上有活动,送汤圆样式的蛋糕,都来了。先不跟你啰嗦了,我得去领一个,这家味道好。”
这人走了以后,许清言才从无端尴尬窘涩的空气里喘过气来。
他看向对面,结果刚好撞上了陈念决的目光。
看表情是已经回过味了。
许清言只好解释:“他就是那样,胡话多。”
“嗯。”陈念决挑起半边眉,喝了一口水,“没事的。”
等邱冉领完蛋糕,三口就吞没了,还没咀嚼尝出滋味儿,于是大喊没劲,又买了四块烤蛋挞。
他甩着袋子顺嘴叫许清言:“走不?一起回宿舍?”
经过他一顿插科打诨,之前的话题早已不了了之。许清言也坐得够久了,他朝外面天色瞟了一眼,拎着那个纸袋站起来,对陈念决说:“那我先撤了。”
陈念决点了点头,也跟着站起身,让邱冉帮忙拿点东西带回去。
邱冉溜达过来探头朝袋子里瞅了一眼,很夸张地比了个拇指说:“你从北京带回来的啊?老板阔气。”
最终又瞎扯了几句竞赛的事,欢腾的学生终于原路返回。
咖啡厅店员见店里没什么人,把工作服、工作帽脱下来,穿上了自己厚厚的衣服,在岛台上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起来,嘴里哼着歌:“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陈念决目光投在很远的地方,又在某刻倏地收回来,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许清言这一天来来回回奔波得够累了,他把部分东西跟舍友们分完,纪宣拿到手立马拍照返图给段停淮和陈念决。
薛恒捷很不好意思,一直说不要,最后在邱冉的加力劝说下勉强收下,然后抱了两大盒巧克力放在许清言书桌上。许清言笑着收下了。
拿回来的剩下的东西被他整齐摞起来,放置在桌面上。
他原先把本子和那两张过去的纸条叠放在一起,后来干脆把纸条夹在了本子里。
该忙的都忙完了,奔波一天没怎么歇息,他站在阳台洗漱的时候想:今天估计能睡得挺沉,说不定累到做不了几个梦。
等他好不容易把水温调好,指尖放下去试探温度的时候,水又灼得他一烫。手收回的时候打翻了放在洗脸池上的水杯。
与此同时,阳台下面拖垃圾箱的车突然倒了,巨响无比,小猫叫着往外窜。
而后纪宣隔着阳台门在屋里喊他:“清言,你有电话。”
隔着水声和吵闹声没太听清楚,许清言把水龙头关掉,走去把门缝推开一些,问:“什么?”
纪宣说:“你手机一直在震。”
他接过来看,奶奶两分钟内给他拨打了三个电话。
许清言缓缓皱起眉。
他很快拨了回去,电话被接通,他抢先一步道:“喂,奶奶?”
“哎,小言。你在哪儿呢?”奶奶声音一如既往柔和。许清言仔细听,听到了背景音里播着爷爷爱反复回看的西游记,爷爷也喊了声“小言呐”。
“爷爷。”许清言一瞬间心宽了许多。
他撑着阳台栏杆往远处眺,说:“我在宿舍呢,怎么了?”
“哦,你在宿舍啊......老头子今天星期几?”
爷爷声音没那么清晰,但许清言能听到他说:“你等我把老花镜带起来......“
“哝,星期天。小言啊,你这周末没回家?”
“学校里有事儿,我昨天就提前回来了。”
“哦,好、好。我们还以为你在家呢。”许清言听到爷爷在旁边嘀咕道一句:“在宿舍就行。”
许清言说:“怎么了?突然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吓我一跳。”
“没事儿、没事儿啊。”奶奶对着话筒讲:“是奶奶爷爷想你了,平时又不敢打扰你,以为你没上学,想给你打打电话。”
“上学了也能打。”许清言又露出温顺的笑,他垂着眼,“随时都能打,我上课也可以偷偷接。”
“那怎么行,不能耽误你上课。”奶奶乐洋洋地笑了两声:“小言,你平时有什么事儿就跟爷爷奶奶打电话。缺钱了、不开心了,都跟奶奶爷爷打电话说,知道吗?”
“好,我知道。”
“奶奶给你攒着存款呢,过年回来都包给你。”
“你们俩多舍得给自己花点吧,我不要。”
爷爷冲着话筒:“我都老头子了,有啥地儿好花的。”
奶奶嚷:“你爷爷啊,上菜市场门口被人家骗,买了好多保健品。还买那塑料手串,犟得很,真信那是灵石磨的……”
许清言笑着听他们唠家常。
今天爷爷奶奶格外舍不得挂电话。又一如既往地聊起小时候。
奶奶说,小时候就坚持该把他留在西南云坊,那地方不比茉城差,水好空气好,最主要的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还能好好照顾他,不像现在这样隔着一千多公里,每年想见一面都难。
许清言听着,顺着老人家的意应声,说我也很想你们。
听对面唠叨几句怎么也听不厌烦的叮嘱。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多吃点,看天气预报添衣服,不要熬夜,别吃外面不干净的食品.....
直到等对面主动挂了电话。
许清言握着手机,肘部垂在栏杆处。他想着奶奶说的小时候的故事,不知怎么,思绪又绕到那个小男孩儿身上。
陈念决问他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他想说:记不太清楚了。但有个朦胧的轮廓——脸小,眼珠乌黑有神采、不管多累都瞪得溜圆儿。身躯瘦骨伶仃,衣衫褴褛,盖不住皮肤上红肿的伤,令人很难忘却。
……
许清言的手被风吹到又冻僵,想把手机丢进屋继续充电。但看到屏幕上亮着的四个未接来电和开头略显不对劲的对话——许清言脸上被屏幕光照亮,他滑了一下通话界面,还是不放心地播了个电话出去。
陈念决在店里又待了一会儿,他回掉学校信息,把班级群里各种临期任务完成、截图填表,晚上十点多才起身准备走。
到门口还没走出半步,他以为自己被任务整得眼乏了。
——不然怎么会看见许清言打着电话步履匆匆往南门赶去?
这么晚还有事?
陈念决叫他:“许清言!”
许清言停住脚步回头。陈念决走了过去,看见在路灯下,许清言面色更苍白了些,神态焦灼,手机贴着耳骨在播电话。
他出来得仓促,连大衣外套都没穿,就穿着毛衣。
陈念决握住他在发抖的手腕,蹙眉问他: “怎么了?”
电话显示没接。许清言放下手,有点魂不守舍道:“陈念决.....我家里有点事,我现在得赶回去。”
陈念决对他说的“家里”这两个字格外敏感,他眉间下压一些:“这么晚?打车不安全。”
“没事。”许清言摇摇头,他把手腕挣出来。
这种时刻,哪怕心里焦灼,他跟人讲话都很平和:“晚上不堵车很快能到。”
陈念决看着他,即刻把兜里钥匙勾出来:“我送你回去。”
许清言赶紧拽他:“别。太麻烦了。”
“什么麻不麻烦的,”陈念决直接反手抓住他冰凉的指节,“跟我走。”
“哎——陈念决,不行,等会儿你回来都多晚了?”
“今天中午休息过,没事儿。”陈念决拽着人跑。
五分钟后副驾驶门被打开,陈念决领了许清言一路,这会儿扬扬下巴示意他坐进去。
直到驾驶座门被关上,许清言才缓过神来想起要扣安全带。
“你考驾照了?”许清言眼底有些刺红,迎风泪蓄在眼眶里。他扭头看给车点火的陈念决。
陈念决半晌没说话,先按了几个按键,车里开始出暖气,坐垫也热起来。
“对。今年暑假才考的。车是家里人的。”他打了个方向盘,很流畅地把车倒了出去。
等开上大路,许清言跟陈念决报了地址。陈念决顺嘴说了句:“我知道。”
许清言瞥过来看他。
“我知道......了。”他语气不稳地补道。扫了一眼后视镜,“你刚刚说是奶奶给你打的电话?”
“对。”许清言严丝合缝靠进椅背里,瘫着,就仿佛被抽走最后一丝力气,“但没说什么,我隐隐觉得不对劲。我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果真是我爸妈的事情。”
许清言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下来。
许清言其实眼睛干涩酸痛,头也疼,呼吸困难,一焦虑又有些应激反应。
他今天说得话够多了,现在挺想要一片宁静到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角落可以缩起来。让自己好好做番心理建设以备下车后要面临的现实。
好在陈念决从来很懂他,没有多问别的,只是把车载音乐调小了一些。
车上很快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导航时不时低音播报,他们出了小南墙巷子,沿着晴江大桥正在向北行驶。
副驾驶的人似乎累了,闭着眼在打盹,呼吸渐渐平稳,一直安静到陈念决以为他睡过去了。许清言又闷闷地嘀咕了一句他的名字,然后说:“陈念决……幸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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