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说公司有事吗?
手机里的对话框还停在两个小时前。
叶温臣:公司有急事,今晚接不了你。
叶温臣:需不需要帮你叫车?
她回绝了他。
本来就有直达的公交,只是早上上班时赶时间来不及坐,下班后不赶时间的情况下公交车不失为一种方便的交通工具。
“还不上车?”他催促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在方向盘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这里违停,是要扣分罚款的。”
时念卿向江露简短地打了个招呼,“露露,那我先走了。”
江露瞪圆的杏眼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盯着豪车里的男人看了好一瞬,才将将回过神。
“行,那你们先走吧……”
江露踮起脚,想将车内的男人看得更清楚些,然而车窗已然摇了上去,她实在好奇。
“念念,你就不介绍一下,他是……?”
路灯将地面的水洼照得发亮,空气里没了雨腥气,只剩下柏油路面被暴晒后的焦糊味。
时念卿思忖了一瞬后,手中停下了拉门的动作,回头道:“叶温臣,我先生。”
还是第一次用“先生”这个词称呼他。
这两个字滚过舌尖时,竟比她想象中还要滚烫。尾音落下的刹那,连她自己都恍惚了一瞬。
江露张着嘴愣在原地,活像只被点了穴的人偶。半响,她醒过神来,声里带着破了音的激动:“什么??!你结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藏得够深啊!”
同样是一周五天班,备课、上课、开会、教研活动……
时念卿作为班主任,工作量更是比她多了一辈不止,那又是从哪里挤出领证、结婚的时间的?!
江露不理解,但她佩服。
“宝宝,我下次再和你解释。”
时念卿仓促地和江露挥手告别,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
叶温臣的心情似乎很好。
甚至车里放起了舒缓的车载音乐。
男人随着音乐的节奏轻叩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在昏黄的车内顶灯下泛着冷白的光。
似春日下逐渐消融了的薄冰,男人的唇边挂着清浅的弧度,笑意温和。
“怎么,现在觉得我们的夫妻的关系又有承认的必要了?”
时念卿盯着仪表盘跃动的蓝光,抿了抿唇,道:“既然被看见,就没隐瞒的必要。”
车内,空调温度打得很足。
冷意透过座椅蔓了上来,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手臂紧贴在一起,试图从单薄的布料里汲取仅存的温度。
叶温臣的余光刚好扫过她瑟缩的模样。
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探了过来——
她本能地往靠背上闪躲,却见他只是伸手,微微上抬了空调的风向。
叶温臣收手时,指腹擦过出风口边缘时带起了几许细碎的暖风,裹着淡淡的雪松清香,拂得她耳尖发烫。
很快,这股的微妙的气息又被冷空气吹散,只留她怔坐在座椅上。
心跳声混着空调轻微的嗡鸣,在密闭车厢里交织成细密的网。
“躲什么?”他低笑了一声,尾音却像浸了蜜似的黏在她的耳畔,“后座有毯子。”
刚刚是有点冷。
但现在,好像没那么冷了。
又一个岔路口,叶温臣靠边停了车。
叶温臣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向后探去,利落地抽出后座的羊绒毯。
米白色的毯子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在车内暖黄的顶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侧过身,将毯子轻盖在她的膝头。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然而,叶温臣修长的手指已经覆了上来,慢条斯理地将边角掖进她身侧。
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小腿,一阵冰凉。
“别冻着。”
后视镜里,映出他眼底一瞬而过的温和关切,也仅有一瞬而已,很快便又恢复了他贯有的散漫。
羊绒毯温软地裹在腿上。
时念卿的双手紧攥在毛毯边缘,任由呼吸就这样紧张地凝滞在胸腔里。
——
虽然她是个路痴,但多少还记得从学校回别墅区的路线。
叶温臣开的线路,不是回去的路。
“先吃饭,再回家。”
叶温臣看出她眼里的疑惑。
“想吃什么?中餐,西餐还是日料?”
时念卿刚准备说“随便”,突然想到他不喜欢别人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便回了句:“中餐吧。”
抬眼时,窗外的街景已从熟悉的林荫道变成了霓虹闪烁的商圈,巨幅电子屏上的广告画面流光溢彩,将他侧颜映得忽明忽暗。
六点半,叶温臣停了车,领着她进了一家中式餐馆。
门内空调的凉意裹挟着沉水香扑面而来,明黄宫灯悬在高阔的穹顶下,光线透过镂空云纹灯罩,在水磨石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原来这就是顶级中式餐馆的装横。
她原以为中餐会比西餐、日餐低调,其实并不会,只是她以前吃的中餐不够档次而已。
“叶先生,您是倾向于室外的湖景,还是园景的包厢?”
穿着月白旗袍的服务生微微躬身,声音轻柔得生怕惊扰了空气中浮动的茶香。
叶温臣侧过头,与她对视了一眼:“更喜欢哪种?”
她回:“园景吧。”
虽说已到傍晚,但夏天的白日要长些,外面的阳光虽不如午后刺眼,但仍就炽热。
即便湖景再美,滚热的光线晒在身上,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叶温臣点了点头,对服务生补充道,“要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园景浸在盛夏傍晚的柔光里。
青石板路两侧的木槿开得正好,粉白花瓣沾着落日余晖,像撒了层碎钻。
廊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拂动,叮咚声混着远处传来的蝉鸣,透过窗子传了进来,打破了原本略显枯燥的清幽。
叶温臣将菜单推到她面前,指尖在青瓷茶杯沿轻轻划了圈。
窗外的霞光漫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层暖金,连带着声音都浸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柔和:“喜欢这里的风景吗?”
她抬眼,与他的目光无措相撞。
风又吹过廊檐,铜铃声脆生生地响,蝉鸣从浓密的叶隙间漏进来,似有颗石子投进她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挺好……挺好看的。”
叶温臣“嗯”了一声,示意她查看菜单:“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
常来……?
她略略扫过菜单上的价目表。
这里的消费可不是她这种阶层的人能消费起的。
协议里有说,婚姻存续期间,他们除却工作分开外,生活开支也是分开的。
也就是说,这顿饭按照她的理解,应该是要AA制才对。
早知道,她就不该让他选餐厅。
时念卿的指尖在菜单上摩挲了半晌,目光飞快扫过那些动辄四位数的菜名,最终停在最末页的两味小炒上。
她用指腹轻轻点了点“清炒时蔬”和“番茄炒蛋”,对服务生道:“就这两个吧。”
“时老师,叶家还不至于明天就破产。”
叶温臣抽走菜单,翻到前页,在“佛跳墙”和“葱烧海参”上敲了敲,对候在一旁的服务生道:“这两个,然后再加一份松鼠鳜鱼,汤要松茸炖盅。”
时念卿猛地抬头,道:“太多了,我们吃不完。”
他抬眼瞥她,唇边笑意浅浅:“我付钱,吃不完算我的。”
他的指尖在她方才点的菜名上顿了顿,终究没划掉,“这两个也留下。”
服务生收走菜单,微笑道:“先生、夫人请稍等片刻。园区的风景很美,需要去参观一下吗?”
“需要带路吗?”
暮色渐浓,岸边的地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枝叶洒在水面,与天边残留的橘红晚霞相映。
确实很漂亮。
叶温臣侧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正望着园区的景致入神,转而对服务生道:“谢谢,不用带路,我们自己去。”
从这里到园区是一段极近的小路。
偏偏被他们走出了很远的感觉。
青石板褪去了白日的炽热,被晚风浸得微凉。她和叶温臣的影子被地灯拉得忽长忽短,交叠又分开。
她细细地数着脚下的石板,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园区寂静的氛围。
而叶温臣皮鞋跟叩击石板的声响紧随在她身前半步,不疾不徐,像是为了配合她刻意放慢了步调。
两人静默了一路。
终于,静默被他打破:“刚刚,你透过窗子,看什么那么入神?”
“看石榴。”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榴树,上头缀满红灯笼似的果实,沉甸甸压弯了枝头。
以前的城中村巷里也有几棵石榴树,每到盛夏就把枝头压得低低的。
那时候的她还不够高,总踩着小板凳,仰着脖子看时玉潋摘石榴。果皮裂开时会迸出甜甜的汁水,溅在她洗得发白的裙摆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
人总是会怀念回不去的时光。
人也总是很贪心,既享受现在大别墅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会怀念城中村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
时念卿望着枝头饱满的石榴,忽然觉得那些被烟火气熏染的日子,像被阳光晒透的石榴籽,酸里裹着甜,藏着如今再也找不回的踏实。
“想摘石榴?”
没等她回话,叶温臣忽而拉住她的手,带着她跑到了最近的那棵石榴树下。
他仰头望着被果实压弯的枝桠,他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在眼睑下方织出半片蝶翼似的阴影。
男人没像以往一样穿着西装、衬衫,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领口微低,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
少了西装革履的束缚,整个人竟添了几分慵懒的少年气。
倒不像是三十二岁。
她刚回过神,只见男人忽然抬手扣住了石榴树最低处的枝条。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断了果柄,石榴“咚”地一声落尽他的掌心,他回眸,望着她微怔的双目,道:“念念,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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