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在花名册上洇开一朵小小的蓝花,像极了那年夏天沈俊言离开时,滴在她手背上的那滴泪的形状。
斯念猛地回神,涂改液已经第三次覆盖在写错的"沈"字上。白色污渍在纸上隆起,像一块未愈的伤疤。作为高三(7)班班长,开学第一天就连续写错新生名单,这不是她该有的水准。
"今天我们班有一位转学生。"
李老师话音未落,教室门被推开的声音让斯念手肘一滑。钢笔在花名册上划出长长的蓝线,如同十二岁那年,沈家搬走时卡车在柏油路上拖出的胎痕。
那个走进来的身影逆着光,校服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松开着,露出半截锁骨。当他在黑板前转身,斯念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沈俊言左眼睑下那颗浅褐色的泪痣,和她记忆库里的坐标完全重合。
"我是沈俊言。"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却还带着那种特殊的质地,像是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毛呢布料,温暖而略带粗粝。斯念发现自己的指甲正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某个陈年刻痕,那是个歪歪扭扭的"S",小学四年级时她用圆规刻下的。
"班长,把资料给新同学。"
李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斯念站起来时碰倒了笔袋,荧光笔滚到沈俊言脚边。他弯腰去捡的动作很慢,像是关节里藏着某种隐痛。当他递还时,斯念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多了一道月牙形疤痕——不是小时候为她挡下滑板车留下的那个,是新的。
"谢谢。"她接过笔时,闻到他袖口传来淡淡的苦橙香,底下却藏着消毒水的气味。
"不客气,"他的小指擦过她的手背,"小胖妞。"
这个久违的绰号让斯念耳尖发烫。小学三年级运动会,她因为太胖跳不远被嘲笑,只有沈俊言蹲在沙坑边说:"别哭,你的睫毛像小扇子,哭红了就不好看了。"
"谁是小胖妞。"斯念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反驳。现在的她早已褪去婴儿肥,出落得纤细挺拔。她迅速坐回座位,却没看见沈俊言凝视她发梢时,眼中闪过的晦暗。
下课铃响,斯念逃也似地冲出教室。走廊尽头的女厕所里,她盯着镜中泛红的脸颊,冷水在掌心聚成小小的湖泊。镜面渐渐蒙上雾气时,她恍惚又看见十岁那年的雨天,沈俊言浑身湿透地站在她家楼下,手里攥着被雨水泡烂的转学通知书。
"念念,我要走了。"记忆中的男孩声音带着哭腔,"但我会回来找你。"
水龙头突然发出刺耳的啸叫。当斯念关掉阀门转身时,隔间门缝下闪过一抹藏蓝色校服衣角。
暴雨在放学时分突袭了城市。斯念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砸出无数个微型陨石坑。她书包侧袋里的折叠伞断了一根骨架——就像某些看似完好实则早已破损的关系,勉强撑开只会更狼狈。
"需要搭伞吗?"
沈俊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太近了,近得她能数清他呼吸的频次。他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面在路灯下泛着青冷的光。
"不用..."斯念话音未落,雷声炸响。她本能地瑟缩,这个怕雷的毛病从童年起就没改掉。
"还是老样子。"沈俊言叹息般地说,已经不容拒绝地站到她身侧,"我送你。"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他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让斯念右肩被淋湿了一片。沈俊言突然停下,把伞柄塞进她手里:"拿着。"
在她反应过来前,他已经脱下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布料残留的体温让斯念喉咙发紧,那股苦橙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你什么时候搬回来的?"斯念盯着路面上的水洼问道。
"上周。"沈俊言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我找过你,但你家的老房子..."
"拆了。"斯念打断他。三年前拆迁队推倒的不仅是砖墙,还有她所有关于"重逢"的幻想。
转过街角时,沈俊言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他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晶。"念念,"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些年我..."
刺眼的车灯划过,斯念条件反射地后退。沈俊言的话戛然而止,转而指向马路对面的小区:"我住7栋。"
斯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僵住了——那正是她每天上学必经的公寓楼。而更让她心惊的是,三楼阳台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撑着透明的伞,雕塑般注视着他们。
"那是我母亲。"沈俊言语气突然变得疏离,"神经内科医生。"
雨水顺着伞沿滴在斯念的鞋尖上。她想起那些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想起他弯腰时不自然的缓慢,想起女人审视般的目光。某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但她只是点点头:"我住对面的梧桐苑。"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手。斯念走出几步,鬼使神差地回头,发现沈俊言仍站在原地。雨幕中,他的白衬衫几乎透明,勾勒出过分单薄的轮廓。路灯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通往过去的隧道。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转身离去时,沈俊言从口袋摸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而三楼的窗帘后,那位"医生母亲"正在通话:"复查结果不好...为什么坚持转学回来?就为了那个女孩?"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两人之间尚未说出口的秘密。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就像斯念书包夹层里那张对折的医院复查单,正在雨水中渐渐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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