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辉不怕痒。
缩了一下是因为何亭湘的手指太冰了。
南方的二八天,中午总不低于25°,手冰成这样多半是因为气血不足。
“我自己来吧。”
他在何亭湘跟着缩了一下的停顿里,伸手拿走了脖子上的毛巾。
“……”
哪有让客人自己动手的道理,何亭湘想制止,却在不小心与他的手指相触时先红了脸。
万辉长了一双聪明的手。
看起来做什么都很方便很利落。
他没几下就把毛巾工整地塞到了衣领里。
何亭湘低头旋开花洒开关。花洒的管子似乎不对劲,一打开就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何亭湘第一次用热水器,还以为是哪里出了故障。
万辉围好毛巾坐在旁边等着用水。何亭湘硬着头皮假装在查找问题——她默不作声地把花洒拿到跟前看——应该没坏呀……被举高的水管内部声音一点点消失,何亭湘心中刚庆幸没坏,就被急速上涌的水喷了一脸。
视线受阻,何亭湘手忙脚乱地去找开关。
慢了一步。
被坐着看好戏的万辉抢先关闭。
她用衣袖擦干脸,想对万辉说“谢谢”,却发现万辉的前襟淋湿了好大一片,何亭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说“谢谢”还是说“对不起”。
也许两种都不需要。
因为万辉趁着她犹豫的空当已经伸长脖子弯下腰,用实际行动提醒她:“快、点、洗、吧!”
何亭湘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多少能猜到他大约是生气了。
于是她一刻也不敢再耽搁,把花洒朝向无人的里侧后,重新拧开开关——万幸,这次水压没再调皮,水流缓缓而上,她悬着的心跟着缓缓而下。
何夏玉剪完手头这个,终于有空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扭头一瞧——
啥事也没有。
无事便是好事。
送走早上最后一位上帝的她决定先把午餐解决一下。
放久了的拌面黏稠得不行,但吃起来还是那股纯正的芝麻香,何夏玉就好这一口,美味便宜,百吃不腻。
几大口解决完,何夏玉端着碟子打算给小吃店送回去,走到一半才记起何亭湘今天也吃了,遂又往回走,把何亭湘的那份一并带上。
走前,何亭湘刚好俯身挤洗发水。理发店的洗发水都是大桶装的,轻轻一压就挤出了很大一团。
何夏玉本来想说挤太多了,但客人还在,改为象征性的通知:“我去一趟。”
何亭湘抬头看着碗碟说:“哦,好。”
她注意到自己刚刚吃的那个碟子被压在了下层,碗里其实还剩了些面条,她没来得及吃完。
何亭湘黯然低头。
洗发水轻轻一揉就能变出好多泡沫,馥郁的花香在房间里飘散,是茉莉花的味道。何亭湘之前听大姑说,二姑最喜欢的话便是茉莉花,她家很多东西都带茉莉花图案和茉莉花味道。
“你二姑说,茉莉花是她的‘贵花’。”
洁白的泡沫仿若一朵朵大版茉莉在何亭湘的手里静静绽放。
她马上要把它们送给万辉。
结果刚伸出手,就被万辉的话拦下:“我不用。”
他语速很快,语气很严肃。
“……”
何亭湘没有问原因,打开花洒对着手一顿冲,她连续冲了好几遍,但洗发水好像渗进了她的皮肤里,始终有点腻腻的感觉。
没办法了。
何亭湘心怀歉意地继续下一步。
本来她前面帮忙洗了好几个人,多少算是有经验的了,结果万辉一来,一下一下打断她的节奏。她看着万辉的头发,有点不知所措。
何亭湘从来没给男生洗过头。
万辉是第一个。
给女生洗头,何亭湘担心的是会不会抓疼她们、泡沫有没有冲干净。
给万辉洗头,何亭湘想的是——到底要怎么洗?能洗的干净吗?
在何亭湘看来,万辉实在没必要在这时候理头发。
他本身就是寸头,完全符合学校的新规。即使两鬓长了一点,但应付应付检查是完全没问题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何亭湘想不通是正常的。
因为她不知道万辉有一张自己的“日历表”。
其中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六是他的“理发日”。只要没有特殊情况,这一天万辉一定会去理发店。
固定的时间、固定的事、固定的安全感。
“毛病。”刘志豪对万辉的这个行为嗤之以鼻。
万辉白了他一眼:“小孩子不懂很正常。”
万辉是一个追求平衡的人。如果赛场注定动荡不安,那他就只能在其他小事上寻求平衡。这是他战胜不确定的方法,虽然拙笨,但对他来说有效。
他之前也是有固定的理发师的,但现在……只能一家家试,运气好的话兴许也能很快固定下来。
英英理发店是他试的第一家。
倒霉的第一家。
万辉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家不合格的店——不然哪来的未成/年/洗头/小妹!
他心里早就想走了。
若不是——
万辉是看出来了,“这个姐姐”日子不好过。
就连简单的一声“好”都带着卑微。
他刚进店的时候就发现了,店主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铁定又是哪个亲戚,也只有亲戚才会让小孩子打下手。如果是自家小孩,可能都舍不得让她碰一下水。
万辉的心思就转到了这里。
此时此刻,他只想速战速决、早点离开。
竟然给了提示她听不懂,万辉只能言简意赅直接挑明:“别按了,直接冲下就行了。”
何亭湘的手软绵绵的,按在头上有气无力,像在摸头。
万辉忍了又忍……
现在店里就他们两个人,干脆说开,对他,对她,都是一种解脱。
确实如此。
万辉一声令下,何亭湘立刻收回了手。
洗头这么个人的事情,其实就应该自己来做……
她撤退得太快,忘记先关掉花洒了。水流偏移,大大方方袭击着万辉的眼睛。
“我——”
万辉是真想骂脏话!
万辉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毛巾,简单擦完眼睛和头发,直接丢给了笨手笨脚的何亭湘。
何亭湘小心翼翼接过,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没敢看万辉,万辉也无需她看,自顾自地走到镜前的理发椅,一屁/股坐了上去。椅脚因为重压,发出了不小的摩擦声。
这回确定是生气了。
何亭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毛巾,安静地看向门口。
不过几秒,何夏玉便出现在了那里。
“吃碗面的功夫就洗完啦?”何夏玉笑吟吟地自问自答,“还挺快。”
“小帅哥家是哪儿的呀?”
何夏玉例常询问。
“本地的。”
“本地的?你父亲叫什么,说出来我看看会不会认识?”
何夏玉是会与人聊天的。和大人聊小孩,和小孩聊大人。
只是万辉不怎么乐意回答。
换作何亭湘也不想说。
何夏玉哪能不明白。不过话题嘛,这个不行,那就换一个。
“姨看你长得这么高,平时一定喜欢打篮球吧?”
“额。”谈不上喜欢,万辉另有所爱。但是他肯定不能说,一说就没完没了。
何夏玉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
别人不说,那就自己说。
开店最重要的是人气,有人气才不愁生意。
她的经营之道是千万别冷落任何一个顾客!
“打球好啊。这学习就像跑马拉松,拼的是终点,不是中间点。有的家长啊,一看到孩子说要出门打球,诶呦,那个气啊,恨不得立刻抓回来暴打一顿……要我说天天窝在房间里只会死读书的人长大了也未必有出息,不如让他们多锻炼身体……身体好了,将来不怕养不活自己……所以啊,我家小孩,我姐小孩……我看到他们都是鼓励多出门,多运动,下课、放学、周末、放假,去哪都比躲家里强……”
万辉一遇到话多的人就头疼。
他是一个极其简单的人,只说非说不可的话,做非做不可的事。
何夏玉的喋喋不休简直是种谋害。
他不得不找个借口打断:“阿姨,我的头发按照原先的型剪短一点就行。”
何夏玉立刻被引导到万辉的发型上。
她严肃地表达了她的意见:“你之前在哪里剪的,前面这簇太厚了,打薄点才好看咧。还有这两颊,原先的理发师估计眼睛歪了,明显剃得不够方正。男孩子顶天立地,方方正正得才好看,这前额跟椭圆形似的怎么行。”
何亭湘尴尬地脚趾抠地。
她悄悄转过身体,不敢看万辉此刻的表情。她的手上还拿着万辉使用过的毛巾。明明没用洗发水,但上面却依然残留着浓郁的花香。
何亭湘在想该把毛巾放在哪。
这条毛巾本来应该在万辉头上再待一会儿的,这样毛巾的处置权就归二姑了。
其他人都是这样的,何亭湘帮她们洗完、包好,她们坐到二姑身前的理发椅上,然后有需要的话二姑帮她们再稍微擦干点,之后二姑会把毛巾堆在一个桶里。
那个桶就放二姑的脚边,靠门口边上。
但是何亭湘现在不想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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