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海给万辉使了个眼色,万辉了然,“你们先走。”
杨远海:“那——”
“我来关。”
杨远海点头,率先向门口走,其余两人犹犹豫豫地看了看万辉,被杨远海一瞪,立刻麻溜儿地跟上他的步伐。出了大楼,刘志豪实在憋不住问:“不等阿辉了?”
“他要送人。”
“阿辉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了?这不像他的风格耶。”
“还不因为你,废话一堆,什么‘我们妹妹的同学的姐姐’,你都这么说了他不帮能行吗?”
“我这是关心啊,关心也不行喔?再说她看起来就很需要人帮助啊。”
“行,当然行,如果你会骑车的话!”
……刘志豪乖乖闭嘴。
如他们所言,万辉确实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好心人,但是当麻烦事降临,他也不是随便袖手旁观的人。
舞厅内,何亭湘和万辉一远一近站着,中间隔着舞池,舞池上方的霓虹灯仍在不听转,但速度似乎慢了许多,或许是舞曲停了,人也走光的缘故。
门口的何亭湘呆呆地目送其他人离开、走进那个明亮却阴暗的楼梯间,面色苍白,显然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
几米开外的万辉,没给她继续发愣的时间,他径直走到何亭湘面前,用命令胜过商量的语气:“走了。”边说边拉下舞厅的电闸,然后退到门外等人。
明与暗瞬间颠倒了过来。
何亭湘在黑暗处抬头看着万辉,她的双眼像蒙着一层雾,透不出丁点光亮,神色也迟钝,足足过了五分钟,才缓缓朝万辉走去。
这是何亭湘第一次坐摩托车,她腿短,无法学万辉一跨而上,只能笨拙地手脚并用爬上去。万辉大约是等得极其不耐烦了,何亭湘刚一坐定,车子便飞驰而出。驰骋的车速大大出乎何亭湘的意料,她吓得牢牢抓住车尾的铁栏杆,慌张覆盖惊吓,脸上多多少少恢复了点血色。
夜色如水,草木皆眠。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万辉摩托车发出的不间断的突突声,时高时低,像人用力憋气,实在憋不住了,赶紧重重地大呼一口。
声音轰隆,打破一地宁静。
临街有人开窗咒骂,骂声引起狗吠阵阵,扰了更多人的好梦。
何亭湘低头,像做错事的小孩。
万辉余光扫过后视镜,发现本就瘦小的她把自己缩在了他身后,他几乎看不到她。他下意识调慢车速,突突声顿时消失,摩托车悄声潜入夜。
夏风柔柔地吹,将“谢谢”和“不客气”无声传递。
何亭湘有那么一刻想,如果车子永远不要停多好,就这样在无人的夜里一直往前,没有目的地,没有尽头,也没有归路。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不好经历,她才产生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奢想。她莫名感到羞愧。不管如何,都不该退缩,她要好好的,妹妹也要好好的。
“走哪条?”车子骤停。
何亭湘从沉思中清醒,压着音:“左拐,要过桥。”
过了桥,继续右拐,进入小道。先是一段煤渣路,轮胎擦过可以听到清晰的颗粒摩擦声,好在来来往往的拖拉机把它压得足够紧实,尚算平坦。相较之下,接下来的乡间土路就显得崎岖得多,不仅如此,而且路灯也少,其中有一断全黑,只能靠车灯照明。
何亭湘全程都在尽力控制着两人的距离,为每一个拐弯和刹车留出足够的缓冲空间。
但这种平衡没有维持到底。
就在那条漆黑的小路上,一只野猫“喵”地一声从白光飞跃到路旁草丛。万辉始料未及,迅速捏了手刹,车子和猫都安然无事,只有后座的何亭湘被惯性甩到了前方,情急之下她抓住了一角布料,身子紧紧贴住了万辉的背,随后鼻腔发涩,有浓稠的液体从鼻子流了出来。
“后退点。”万辉对压在他背上的何亭湘说。
“哦……好。”何亭湘手忙脚乱地倒回后座,她怕鼻血滴到座位上,低头拉过袖子止住血。
摩托车重新上路,车灯亮起。还没走两步,又停下。
万辉突然手臂向上一举,把身上穿得好好的T恤脱了下来,何亭湘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他为何有如此怪异的举动。她防备地想着对策,却在下一秒接到了万辉递给她的衣袖。
“用我的。”
明白过来的何亭湘看着这两片白棉布,鼻头酸涩,“……谢谢,不用。”
万辉懒得和她推拉,直接丢下、套上、再启动,动作一气呵成,符合他怕麻烦的个性。
袖子上依稀还有他的味道,和风吹来的一致——干净清爽的皂香。何亭湘把它们团在手心里,没舍得擦。
此时距离大伯家只剩一个转弯,何亭湘轻轻地拉了拉万辉衣服下,万辉会意,车子缓缓停下,他没有熄火,依然撑着地等何亭湘下。
“谢谢。”除了这两个字何亭湘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表示感激。
万辉没吭声,也没立刻就走。
安静得像那盏车灯,一心一意只管照明。
何亭湘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别人照在光里。
她从小就怕很多东西,其中包括黑。每次走在这条黑无一人的小路时,她都会想黑暗里会不会潜藏着某些可怕的人,那些人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等着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她害怕极了,能抵抗这种害怕的唯有跑,她边跑边安慰自己: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到了就不怕了。
现在她的身后有了灯,本不该着急,可是想到要让别人等,终归不好,所以何亭湘的脚步又快了起来。
万辉看着前方小小身影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半跑了起来,他莫名觉得好笑——他既然送她回来,自是不差这一时半会。可是嘴角还没彻底上扬,马上就想到了原因——毕竟她总是那么小心翼翼不是吗。
*
第二日,何亭湘再不肯去工厂。
林淑良发怒:“有钱不赚,你念书念傻了吧?”何亭湘不反驳,不解释,默认自己傻。
“不去,之前的工资就打水漂了?!你当钱这么好赚,说不要就不要,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你这个败家女,祸害完自己家又来祸害我们,真不知道生出来干什么用!”
何亭湘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沉默到底。
骂不还口是对骂人者最大的伤害。
林淑良见何亭湘站那一动不动,双眼冒火,直接上前扇了她一巴掌。半边脸直接就红了,可是脸颊似乎并不感到痛,只是原本停在门口的双脚不自觉往里缩了几分。
尽管如此,仍低着头,不发一语。
“跟我倔是吧。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林淑良从阳台拿来搓衣板,恶狠狠地指着何亭湘,“跪下,一小时后再起来!别玩花招,被我看到了,少一分钟再加一个小时!”
何亭湘顺从地低头跪下。
数落声很快蔓延到了楼下,“你侄女反了,反了知道吗?小的这样,大的也这样,一家子一个货色!你说我是倒了几辈子的霉才会摊上你们这一大家子……”末尾不忘摞下狠话,“钱她不去拿,你去!拿不回来的话你也别回来了!”
声音随着关门声而消失。
何亭湘在楼上全部听到了。钱,她明明比谁都想要,可是她能怎么办?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踏入那个地方,哪怕只待一秒她都受不了。可悲的是,她同样没勇气说出昨晚的遭遇,说了不仅改变不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大伯母反而会更讨厌她,觉得她一天到晚就爱惹是生非。
心下的煎熬无处可诉,她一下子就病倒了。
何亭湘乏力地躺在床上,双眸颓败,闭眼皆是那晚的胆战心惊,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失水的五星花,皱巴巴地紧缩成一团,再也释放不出绽放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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