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泊年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
他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陈祈安不在。
明明他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可缺了陈祈安的聒噪还有点不习惯。
周泊年也不太理解自己了。
他从包里翻出没看完的文件,心不在焉地浏览了一页,手机响了。
锁屏界面有消息预览。周泊年瞄了一眼,心情瞬间舒畅了很多。
【烦人精:[定位]】
只不过,这种你来我往的微信交流总觉得冷冰冰的。
周泊年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承认,自己就是想看陈祈安的脸、听陈祈安的声音,于是他解锁手机,顺应内心地弹了个视频邀请。
对面接通得很快。
大概是舟车劳顿有些疲惫,陈祈安也没洗漱,穿着外出的衣服,半眯着眼睛斜靠在床头。
周泊年先发制人:“你发定位给我干嘛?”
陈祈安困惑:“不是你让我到了发消息吗?”
“我知道你到了就可以了,”周泊年说,“发个定位过来,想让我去找你啊?”
“有什么问题?”陈祈安振振有词,“你要随时掌握我的行踪啊。”
“为什么?”周泊年心软了一瞬,嘴还是硬的,“我是你的监护人吗?”
陈祈安靠近屏幕:“你不是吗?我在学校的紧急联系人填的可都是你。”
周泊年唇角小幅度地弯了起来,又立刻压了回去:“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对啊,”陈祈安摇头晃脑,“能提前体验怎么做家长,这种经历不难得吗,你要好好珍惜。”
这有什么好体验的?
周泊年笑了笑,没驳斥他的歪理。
陈祈安对着镜头打了个呵欠,挤出了一点泪水,眼眶里也变得湿漉漉的。
“困了就睡吧。”周泊年只是想和陈祈安稍微聊一会儿,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他伸手要挂断视频,陈祈安蓦地开口。
“周泊年。”
于是周泊年又舍不得了:“嗯?”
“你见过萤火虫吗?”
“没有。”
陈祈安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赢过了周泊年,开心道:“我刚刚看到了。”
“是吗,”周泊年说,“你们那个村子还挺原生态的。”
开心过后,陈祈安又有点失落:“是啊,本来想拍给你看,可惜没来得及。”
周泊年一直认为,分享日常是一个相当无聊的行为。没营养的内容发来发去有什么意义?
但陈祈安似乎很想和他分享,他也不忍心拒绝。
“为什么来不及,萤火虫只是寿命短,又不是只活一秒。”
“周泊年,你说话真讨厌,想看就直说嘛,”陈祈安挖苦他,又补充道,“是坐车路过的时候一闪而过了,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等我哪天找到了再拍给你吧。”
周泊年微微弯着嘴角:“好。”
-
陈祈安说要找萤火虫,但直到调研结束也没找到。
课题组白天考察访谈,晚上必须将当天收集的信息整理成文字材料,节奏还是挺紧凑的。
离开前的最后一天,陈祈安没吃晚饭,一回宿舍就忙活起了自己的分工任务。
他三下五除二搞定,发给负责汇总的学姐,接着急急忙忙跑到村部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第一天上山的反方向一路向下。
这几天,陈祈安有在网上查资料。野生萤火虫从夏至后开始出没,一般会活跃到七月底。
现在都八月中旬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原本陈祈安没抱什么期望,只是想碰碰运气。他哼哧哼哧地骑了一段,拐了个弯,还真在一处野地里发现了成群的光点。
大概是山上气温低的缘故,虽然数量比上次少了很多,但还没完全绝迹。
其实陈祈安不太喜欢昆虫,不过发光的就不一样了,况且他都答应了要拍给周泊年看的。
运动鞋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陈祈安担心惊扰到这些萤火虫,没开强光,小心翼翼地摸黑往深处走。
他调低手机音量拨了个视频,等了几十秒,在通话自动切断之前,屏幕里终于出现了周泊年的脸。
周泊年应该刚洗完澡,刘海还没干,一缕一缕搭在额前。
“这是哪儿?野外?”周泊年盯着屏幕里的背景晃了晃脑袋,水珠从发尾渗出,流过鼻梁、人中,最后沿着唇谷滴落下去。
陈祈安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突然感觉有点口渴。他眨眨眼:“对啊。”
“大晚上跑出去干嘛?”周泊年问,“不怕蚊子咬?”
陈祈安将手机举远了一点,露出手腕转了一圈,那串卡通驱蚊手环还戴在手上。
“不是有这个吗?”
周泊年扬眉:“效果有那么好?”
自然是没有的。植被多的地方蚊虫也毒,小小一个手环根本挡不住。
“哎呀不重要。”陈祈安抓了两下发痒的皮肤,轻点屏幕,镜头立刻翻转过来。
随着他的动作,星星点点的光斑散落在画面当中。
“怎么样?”陈祈安得意道。
非要说的话,周泊年更想叫陈祈安把镜头翻回去,毕竟这种远程观赏看不出个所以然。
但陈祈安是特意拍给他的,想到这点,周泊年又感到有些享受。
看着模模糊糊的画面,周泊年说:“挺好看的。”
陈祈安“嘿嘿”两声。
“发个照片就行了,”周泊年又道,“不用站在外面喂这么久蚊子。”
“要看照片网上到处都是,一点氛围都没有,哪有我这种实地,”陈祈安往前走了两步,“啊——”
毫无预兆的一声尖叫,屏幕混乱地闪了几下,而后彻底没了声音。
周泊年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了一霎,本能地喊:“陈祈安、陈祈安。”
没人理他,因为视频窗口一跳,通话已经断了。
什么情况?
周泊年尚且怀着一丝侥幸心理。他重新拨出视频,然而反复几次都是无应答。
又尝试打电话,也是一样的结果。
周泊年脑子里不禁浮现一些很坏的可能性。
野兽?
歹徒?
还是陷阱?
周泊年有点想骂自己,当时看到陈祈安一个人在野外就应该让他回去的,还在那儿暗暗享受个什么劲。
从小到大,周泊年被夸得最多的就是稳重。他想他应该冷静下来,然后采取一二三四种方式和那边联系上,确认陈祈安的安危。
再退一步说,万一陈祈安真出什么事了,他这个紧急联系人肯定会收到通知的。
大可不必这么慌张。
周泊年努力把呼吸调整到正常频率,却失败了。
和陈祈安的聊天界面停在那几条没接通的电话上,周泊年出了会儿神,开始快速往上划聊天记录。
划了许久,总算划到陈祈安发的那个定位。
头发还湿着没吹,周泊年已经不太顾得上了。他抓起车钥匙出门,大步跑到电梯跟前,拍了好几下按键。
没等电梯门完全开启,周泊年钻了进去。
今天的电梯下降得也格外缓慢,他度秒如年地上到车里,几乎是卡着最高限速往导航终点行驶。
四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缩短到三个半小时,周泊年心急如焚,一边控制油门一边关注手机。
但是陈祈安一直没回拨过来。
周泊年抿了抿嘴,尽量不让自己去联想。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开到山上,电子女声温柔告知导航结束,周泊年猛踩刹车,眼前是一所学校。
不久前见过的那辆中巴正停在操场。
看来地方没错。
不知道是校舍还是教学楼的建筑里,某几扇窗户后溢出了灯光。
既然这么平静,多半是没事,周泊年舒了口气。但他来都来了,还是亲眼见到放心一点。
只是现在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陈祈安住哪间房。
要敲门问吗?
大半夜的也不太合适吧。
周泊年犹豫不决,没留意自己在走廊徘徊的人影被打到了墙壁上。
一个男生扯开窗帘,将窗户漏出一条缝,警惕地说:“什么人?”
尽管被当成了可疑人士,但起码问题解决了。周泊年走过去,好声好气道:“同学你好,你知道陈祈安在哪间吗?”
男生提防道:“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
前因后果不太好解释,周泊年想了想说:“我是他家人,有点急事。”
男生明显不信:“家人?怎么来这儿找他?”
“……”周泊年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他电话打不通。”
“哦,”虽然还是面带疑虑,但男生没再质问什么,“他住二楼,我带你过去吧。”
“麻烦你了,”周泊年笑笑,“谢谢。”
“不用谢。”男生从屋里出来,掩上门,用手机开了个手电筒,领着周泊年上楼。
周泊年亦步亦趋地跟着,路过了好几间房,男生才停下。
“陈祈安,你睡了吗?”男生轻轻叩门,小声道。
“还没,”里面传来脚步声,陈祈安推开门,探出头,“干嘛啊何歆?”
何歆:“有人找你,你……”
“你怎么来啦?”陈祈安面朝周泊年,惊喜道。
“……”何歆本来想问陈祈安认不认识这个人,看样子是用不着了。他摸摸鼻子:“那我下去了。”
陈祈安拉住他:“好黑啊,我送你。”
送来送去的有点没必要,但何歆拗不过陈祈安,只好三个人一道下楼。
周泊年插兜走在后面。何歆瞟了他两眼,心里猜测他是陈祈安家的什么人。
同窗两年,陈祈安从未向何歆提及过家人。
私生子的事,还是熊大熊二通过特殊渠道挖出来的。
何歆倒不会因此看不起陈祈安,他就是对这样的家庭构成有些好奇。
短短几十米,很快就走到了。何歆将疑惑吞进肚子里,向陈祈安及其家人道了声再见。
房门落锁,陈祈安和周泊年原路返回。
陈祈安又问一遍:“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周泊年轻描淡写道,“你打电话打一半掉线了,我来看看。”
陈祈安张张嘴:“就为这个啊?”
什么叫就为这个?
周泊年被这人轻松写意的态度搞得心烦,好像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是庸人自扰。但他又不想表现得很着急,索性把情绪问题转化为具体问题:“怎么回事?”
“诶?你没看到吗?”陈祈安说,“那个地方黑咕隆咚的,我绊了一跤,手机砸石头上了。”
周泊年心脏一提:“摔哪儿了?”
“我没事,”陈祈安回到自己房间,给周泊年展示他花屏的手机,“就是手机坏了。”
怪不得打不通电话,周泊年叹气:“那你也要跟我说一声吧。”
陈祈安嘴角一咧:“手机坏了啊,坏了怎么跟你说?”
“不能借一台手机打给我?”
“我想着明天就回家了,到时候直接见面了,”陈祈安道,“再说了,我也不记得你号码啊。”
周泊年面色古怪:“你不记得我手机号?”
“对啊,”陈祈安一脸的理所当然,“号码都存手机里面了,谁会去背啊。”
周泊年无言以对:“好吧。”
陈祈安瘫倒在床上:“你还要洗澡吗?但是你也没有带干净的衣服,我的衣服你又穿不了,要么就这么睡吧。”
周泊年极其迟缓地“啊”了一声。
陈祈安没懂他在疑问什么:“你不在这儿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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