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祈安黑豆似的小眼珠滴溜溜转着，兀自打量周遭环境。

这里简直比他每天上幼儿园路过的那个小公园还要漂亮，石板路两侧，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生长得很茂盛。水池里有好多条色彩艳丽的鱼，摆动尾巴游来游去。

陈祈安惊讶地张大了嘴，心里有些忐忑。

一只温软的手掌包裹住他的小手，那位大姐姐俯身和他平视：“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这种地方，是家吗？

陈祈安熟悉的那个家，很小很破，又经常吵架。阿公有时会骂自己，有时又对自己很好。妈妈工作很忙，偶尔来幼儿园接他放学时，会给他买一块小蛋糕。

这里很大很新，但不是他家。

他开始想家了。

大姐姐牵着他往屋子里走：“我叫小云，蓝天白云的云，你可以叫我小云姐姐。”

妈妈说要懂礼貌，所以陈祈安乖巧道：“小云姐姐。”

“诶。”小云姐姐摸摸他的脑袋。

头顶痒痒的，陈祈安胆子大了一点。

豪宅内部同样奢华。客厅是挑高的，水晶吊灯从顶上垂下来，闪着昂贵的光。

除开原本的家具，里头还放了很多临时的气球、花束，一看就是特意布置的。

墙上贴着一串英文字母。陈祈安在幼儿园学过ABCD，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这些装饰真好玩，是为了欢迎他而准备的吗？

陈祈安开心了起来，他想，那他也可以把这里当成家。

到处都是新鲜玩意儿，陈祈安探头探脑，内心充满了好奇。

他东碰碰西看看，迈着小步一路走到楼梯下面，小云姐姐说：“你的房间在二楼，现在要去么？”

陈祈安回过头，还没开口，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把他撞翻在地。

好痛。

陈祈安跌坐在地上，一边揉屁股，一边仰着脖子。眼前的男孩子比他要大上许多，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表情绝对谈不上友好。

“大少爷，小心一点呀，”小云姐姐扶着陈祈安站起来，温言软语道，“小少爷在这儿呢。”

“狗屁小少爷，”陈家骏眉毛一拧，恨恨地说，“一个野种而已。”

野种？

陈祈安眨眨眼。

野种是什么意思？

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从邻居嘴巴里。陈祈安偷偷问过妈妈，可妈妈不肯告诉他。

他疑惑地看向小云姐姐，但小云姐姐也没有解释，只是劝道：“大少爷，不可以这样说话，他是你弟弟。”

“你还教育起我了？”陈家骏没好气地说，“我爸是不是给你工资开太高了，让你太把自己当回事？”

小云姐姐吁了口气：“老爷也希望你们好好相处的。”

“拉倒吧，保姆就做保姆该做的事，少把我爸抬出来，”陈家骏瞪了一眼小云姐姐，又将视线移到陈祈安脸上，“赶紧带他滚蛋，看了碍眼。”

陈祈安不是笨蛋，听了这番对话，也知道这个人就是他所谓的哥哥。

而且，哥哥好像很讨厌他。

陈祈安扯了扯小云姐姐的衣角，眼神里满是不解。

小云姐姐苦笑了一下，重新牵起陈祈安的手，抬步往楼上走。

上了两层台阶，陈祈安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野种，没妈的东西。”

野种显然是指代他，可是他明明有妈妈呀。

陈祈安松开手，转身认真地说：“我有妈妈。”

“哈？”陈家骏神色诡异地望着陈祈安，一个野种居然胆大包天敢反驳了，未来岂不是要骑在他头上？

陈家骏来劲道：“你有妈妈？那你妈呢？该不会是不要你了吧？”

纵使陈祈安大脑发育再不成熟，也能感觉到对方话里的恶意。他小小声道：“我妈妈不会不要我，你妈妈才不要你了。”

没想到陈家骏大方承认：“对啊，我妈就是不要我了，都是因为你这个晦气的野种。如果不是你，我爸妈也不会离婚，我妈也不会出国了！”

陈祈安六岁的小脑瓜尚且处理不了这么多信息。他完全不明白陈家骏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对方凶神恶煞的表情。

陈家骏一只脚踏上台阶，凑到陈祈安面前：“你不会以为进了我家，你就真成小少爷了吧？狗东西，野种。”

什么呀。

陈祈安皱着鼻子，他根本没有想当什么小少爷。

他想妈妈，想阿公，想幼儿园的老师同学。

他想离开这里了。

一个瘦瘦的背影挡在陈祈安身前，是小云姐姐。

“大少爷，蛋糕马上到了，你不去看看吗？”

“哼，”陈家骏退到楼梯底下，“晚上我有很多同学来家里，你记得把野种看好，别让他毁了我的生日宴会。”

虽然有了这个不愉快的插曲，但当陈祈安看到自己的卧室时，就把臭哥哥抛在脑后了。

这也太大了吧。

房间也大，床也大。

过去，陈祈安都是和阿公一起睡，如今要他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地方，还有点害怕。

不过，在大床上打滚，应该很爽吧。

小云姐姐从角落里拖出一个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全都是玩具。

陈祈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玩具。

“都是我的吗？”

“嗯，”小云姐姐说，“随便玩。”

陈祈安把自己埋在玩具堆里：“哇！”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小云姐姐严肃道。

陈祈安露出脑袋：“什么事？”

“待会儿你不可以下楼，”小云姐姐指了指床头的按钮，“我要去忙了，你有事就用那个找我，我会上来的。”

这里有玩具，有床，有卫生间，不下楼也能待很久。陈祈安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好。”

但事实证明，自己和自己玩，很快就无聊了。

陈祈安躺在地板上，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怎么舒服。

一直安静的客厅忽然间嘈杂起来，陈祈安竖起耳朵，外面似乎很热闹。

小云姐姐只说不可以下楼，出去看看还是可以的吧。

陈祈安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溜到走廊。透过栏杆的缝隙，他看见客厅里有好多和臭哥哥一般年纪的男孩女孩，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

女生穿着公主裙，男生穿着小西装。

真好看。

陈祈安几乎入迷了。

就在他低头向楼下张望的同时，下面也有人看到了他。

一个胖胖的男孩用手肘撞了撞陈家骏，努嘴示意道：“那是谁啊？”

陈家骏抬眼，先是一愣，而后面色不善地说：“没谁。”

胖男孩自顾自道：“土里土气的，是你家佣人的儿子吗？”

听了他的话，周围不少人也纷纷抬头看去。

感受到那些轻蔑的目光，陈祈安有些不知所措。他抓着栏杆，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无处可躲。

陈祈安慌乱地扫过楼下的人群，刚打算逃跑，却发现有一个男生的神情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以他目前的语文水平，还找不到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

但陈祈安就是知道，那个人不一样。

陈家骏大概也觉得丢人，含糊道：“就是佣人的儿子，别管他了。哎，我爸请了个无人机表演的团队，你们看不看啊？”

“看看看，”胖男孩举手，“还要吃蛋糕。”

陈家骏勾住他的脖子：“边吃边看，我订的是五层的。”

孩子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前呼后拥地涌入花园。

陈祈安也缩回房间，毕竟蛋糕和表演都没有他的份。

早知道就不出去了。

陈祈安兴趣缺缺地搭了一会儿积木，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小云姐姐忙完了？

那是不是可以陪他玩了？

陈祈安兴奋地扭头望去，结果竟然不是。

刚刚那个不一样的人端着一个小盘子站在门口，盘子里摆着一块切好的蛋糕。

“我不爱吃甜的，”那人说，“你要吃吗？”

陈祈安当然想吃，但他没有应声。

那人垂下眼，弯腰把盘子放在地上，往里推了推。

陈祈安还是没有拿。

两人无言僵持着，楼梯上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班长、班长、周泊年、周泊年……”

周泊年给陈祈安递了个眼神，陈祈安咬咬牙，捏着盘子边缘迅速拖过蛋糕，藏在了身后。

陈家骏气喘吁吁跑来：“班长，无人机表演要开始了，到处找不到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周泊年不疾不徐：“你说可以随意参观。”

“可是可以啦，”陈家骏嫌恶地剜了眼陈祈安，“但这儿没什么好参观的，等下带你去我房间，有好多好东西。”

周泊年：“哦。”

“先去看无人机，”陈家骏不想在这儿多待，掉头下楼，“走吧。”

周泊年跟上去却放慢速度，故意落后一截。

他转过头，还能看见陈祈安那个房间。

陈祈安用手抓着蛋糕，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五颜六色的奶油混在一起，沾得满手满脸。

周泊年皱眉，心想，脏兮兮的，这小孩是个傻子吗？

陈祈安头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蛋糕，相较之下，他妈妈买的那些吃起来简直像是石膏。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餐具。

陈祈安舔着指尖残留的奶油，心想，也不知道拿个叉子，那哥哥是个傻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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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