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之后,林远枫又给苏然测了遍体温,仍然显示三十七度。林远枫面露担忧道:“你下午要不就在寝室好好休息……”
“不用。”苏然拒绝得很坚定,“一瓶而已,没事。”
“行吧。”
上课倒是认真,可一到了下课,苏然就趴下睡觉,不像“没事”的样子。
钟庭言鬼鬼祟祟地转过头问林远枫:“枫哥,你们……吵架了?”
“没有,他中午没睡够,困。”
“这样啊,”钟庭言拍着胸脯,道,“听他那样说我还以为……”
“谁?”说什么了?
“我一哥们儿,跟你们住一层,他说他今天中午回寝路过苏然那个房间,突然听见‘砰’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出去了,还以为是你俩在一块儿然后吵架了。”
“你哥们儿几班的?他认识我们?”看来,是有别的原因——能让小刺猬发火的,绝不是中午没跟他一起吃饭的事。
“十二班的。你们俩的事,我们年级里少说有三分之二的人知道……”
钟庭言正说着,沈亚清忽然走过来拍了拍林远枫的肩膀,低声说:“出来一下。”
林远枫看了眼似正在熟睡的苏然,起身跟沈亚清出去了。
聊天对象走了,钟庭言没也没劲说了了,视角微微一转,看见脸没有埋进臂弯里睡觉的苏然,那一瞬间,他脑内竟蹦出这样的想法:我天,苏然以前有这么受吗?
站在走廊的栏杆处,林远峰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沈亚清却是一脸严肃:“中午吃饭的时候,你背后那一桌有一男的,总盯着我们……”
“也许是我们那个方向上的呢?”
“不是,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把头低下去了——你认识他,之前总找你们打球那个。”
林远枫回想了一下,道:“你是说汪成?他盯我们干什么?”
“不知道,他反复抬头很多次,每一次我跟他撞上视线他就低头——那种神情,跟之前卫强盯我和小羽差不多——我觉得可以说是猥琐。”
林远枫陷入沉默,沈亚清又补充:“我刚看你和苏然之间的状态跟上午完全不同,但也不像吵过架,所以我猜……”
“你是说中午汪成可能跟他说了什么,导致他萎靡不振?”
“嗯。”
“但苏然跟我说他中午是一个人吃的饭,而我回去的时候他都快睡着了——难不成是在饭前?”
“如果真有事,以他的性子很可能会隐瞒,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怀疑汪成一是我对他第一印象不好,二是他那样子和卫强实在太像了,跟你说一下,当心点。”
“行,我知道了。不过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沈亚清犹豫两秒,说出心里话:“我怕你忍不住跟人干起来。”
林远枫:“……”我有那么暴力??
自中午林远枫回寝后,他就觉得苏然不大对劲,再结合他们几个的说辞,脑子里更是一团乱,无法串起和推测出苏然到底经历了什么,晚自习上得云里雾里,反倒让苏然担心起来了:“你怎么了?讲的题都换面了。”
林远枫暂时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小声道:“我的心思全在你身上,你说我怎么了?”
“……回去再说,现在好好听课。”
苏然的脑子也乱,中午跟他妈吵了一架不说,还让林远枫察觉到了什么、害他担心;有很多想倾诉的话,但怕像中午那样收不住情绪,所以他想放学后再说,这样会冷静许多;和林远枫单独呆在一起,也让他自在许多。
他完全理解有时候兄弟之间聊点什么要背着其他人,哪怕是其中一方的“家属”;懒得在一个人山人海的食堂中找位子,他买了份炒饭带回寝室去了。
坐在桌子前吃饭,想着郑茂上午对他说的话,不知不觉中就盯着桌上的几本心理书发起了呆。
——“想清楚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看你平时做事都挺谨慎的,也经常为他人着想,这很好,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变得优柔寡断。”
——“你有能力,把你想做的事做好。”
——“坚定你自己的内心,果敢一点。”
坚定……
他边吃边思考,最终决定再跟许荟说一说。
然:今天班主任找我们了,答应把我和林远枫的事情保密。
[妈]:你们班主任还挺开明,是很年轻?
然:嗯,他还单独找了我。
[妈]:他跟你说什么了?
然:他让我想清楚以后想做什么,坚定一点。
过了好久,苏然才又收到他的消息:果然还是太年轻,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况且现在社会这么卷,能让你在社会中立足的工作,不见得是你想做的。
然:如果这份工作我不想做,那么我十有**做不好,迟早都会被炒,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去试试我喜欢做的。
〔妈〕:中午是给你睡觉的,赶紧休息。
见他有回避的意思,苏然直接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接通后第一句话就是:“别逃避,这问题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许荟尽可能地保持平静,道:“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物化捆绑到时候选择的专业更多。你现在想转科是来不及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想转。”
“把你选的这个组合学好,以后到哪都不吃亏。”
“这不是我想选的!”苏然的音调提高了几分,听得出来他一直在忍,“我一早就说过,我对化学没有深入研究的兴趣,耐着性子学了几年,还不是只考五六十分?!”
“谁让你‘深入研究’了?你现在学的都是基础!”许荟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呵兴趣?兴趣能当饭吃?你以为你是富二代、想怎样就怎样?!”
“我靠我自己不行吗?!”
“你靠你自己什么?学习时间那么紧张,你难不成要去打工、靠打工来支持你所谓的‘梦想’?!”
听到“梦想”,苏然嘲讽般笑了声,道,“当心理咨询师算什么梦想,不过是给我一个努力的方向和理由罢了。”
“怎么,当不成你的人生就毫无意义了?”许荟的阴阳怪气没有停止,只是声音不再震耳欲聋,“就你,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你似的,还总泼人冷水,当心理咨询师?算了吧。”
苏然想挂断电话了,偏偏许荟还在那说:“当初就不该同意你改志愿。一中的老师和监控那么多,卫强就算再混也不敢在学校做什么;你要是去了一中,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想些乱七八糟的?”
而她似乎不知道的是,一中乱象也很多,而苏然也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即便没有卫强这一干扰因素,他的目标学校仍然是饮月三中。很多时候他是怕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麻烦,才选择妥协。
“是你先泼我冷水的。”苏然冷冷说完这句,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把手机往抽屉一塞、再锁上,顺手拿起放在另一张桌子上的果酒,“咔”一声拉开拉环,仰头便喝。
烦躁至极,冰凉的汁液滑进喉间,给人以清醒与冷静,至胃里还没有烧,一口气喝完“砰”一声砸出,发泄掉未消下来的气。
难怪,学习能力这么强却偏偏化学没有起色;桌上的几本有关心理的书也并不是随手买回来积灰。
林远枫陪苏然坐在床边,边听他倾诉边想,内心的疑惑被逐一解答。
“心理咨询师的收入一般很高,许阿姨没了解过吗?”
“不,”苏然摇了摇头,“她知道有关心理的行业收入可观,只是不相信我能做好——她想让我遵循传统、以后找个比较稳妥的工作。”
说是“开放”,也不过是能跟上社会的节奏,从小接受到的教育所形成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改变的。
苏然:“还有一点就是资金问题——上培训课、考证什么的挺烧钱的,我也没想过依赖他们。”
林远枫:“这么说你是有积蓄?”
“还差的远——我之前寒暑假的时候在网上做过很多代肝的单子,也偶尔做树洞。感觉还行。”
苏然交握的双手紧了紧,道:“我很早就想过以后我想做什么,或者说能做什么。每个人的潜能可以说是无限的,但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如果我曾朝一个方向努力过、却收效甚微,那么我会选择及时止损,以能力和兴趣重新定下未来的方向。”
林远枫没有想到,平日里懒懒散散、看似安于现状的少年,却早已为自己的人生道路做出了规划,并且这个规划并不随波逐流,而是满载了主人的志趣与希望。
“为什么想学心理?”
“……现在社会越来越卷,来自各方的压力越来越大,几乎没有一个完完全全心里没有任何阴霾的人。所以我想尽力,让人们快乐、轻松些,充满对生活的希望。”
苏然看着林远枫,想得到肯定:“我不想身边出现第二个卫强。”也不想,让更多孩子有固执的家长。
林远枫抱住他,轻声道:“你想通过心灵交流让人们心中充满真善美,这当然是好事,我支持你。既然你想学心理,那我就去学法律,为你保驾护航。”
苏然忙推开他,说:“不行,你不能这么草率,我想学什么是我的事,你得为自己考虑,我可不想道德绑架你。”
“你没有道德绑架我,我是认真的。”林远枫确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揽过他的肩膀继续道,“我之前有一次在大街上跟人动手,差点就闹出人命了。”
苏然道吸了一口凉气,扭头问他:“那人干了什么能让你下手这么狠?”
“一个猥琐男,胡子拉碴,看着像四五十岁,”林远枫说起那个人时一脸嫌恶,“尾随一名女性,还装作蹲下系鞋带偷拍人家裙底。那时候我刚跟我妈从超市里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当时林远枫的力气已勉强敌得过一名成年人,二话不说就冲上去给那个猥琐男来了一脚,又趁他还没爬起,骑在他身上左一圈右一圈交替抡,嘴里骂着:“照片删了!你他妈还要不要脸了?死变态!”
苏然:“……你还真是见义‘勇’为,要我肯定先报警。”
林远枫:“你跟我妈一样,但我当时只想着怎么给他一个教训,完全没顾及其他,况且报了警也得做什么,总不能傻等着。”
“我很好奇,你哪那么大力气把人揍成‘差点闹出人命’?”
“从小喜欢锻炼,没事就在跑步机上跑跑,或者做做俯卧撑什么的。我爸带我见过一位拳击教练,他俩关系不错,我跟着教练学了点三脚猫功夫,本想着防身,结果一时没收住,把那个晕血的弱鸡差点送走。”
“很难想象你什么时候会用到防身术。”
林远枫选择忽略掉这句话,继续道:“周围人看了都挺怕的——怕我,也包括那位女士,但我不想让他们怕,所以我就在想,有没有什么手段既能惩罚坏人,又能让民众没有后顾之忧。警察说,有法律,要学会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这才是合格的公民该干的事,而不是遇事就使用暴力——卫强我那是真没忍住,但也很收敛了。”
“别说你了,我都不一定忍得住。”
他一直没选择动手,除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制服卫强,其实还抱有一丝侥幸。
苏然:“当心理咨询师不是必须要选化学,但我妈以我‘任性不去一中’为由,要求我选科必须选化学。我知道,物化捆绑可供选择的专业相对较多,对学心理也有帮助,所以我妥协了,也想去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把化学搞起来——有时候挺后悔的,想着如果去学别的,会不会更好。”
没有兴趣,甚至还一度对它产生厌恶情绪,再想发展起来就很困难了。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那就走好当下的路。我会帮你,并且会和你一直走下去。”
“嗯。”
熄灯之际,林远枫打算走了,他起身道:“我回去了,早点睡……”
“哥。”
林远枫脚步一顿,转身望着他,嗓音微哑:“怎么了?”
“明天周六。”
星期六,不上早自习,上午上完三节课放假。
突然的邀请,打了林远枫一个措手不及,也让他欣喜不已:“想让我陪你睡觉?”
“嗯……”苏然有些不好意思,黑暗中脸显出一抹红色,“还有明天放学,约会。”
缺少家庭的理解与支持,便多了情感上的渴求。
林远枫说了声“好”,便与苏然亲热起来,轻轻柔柔的,不带任何杂念。
苏然的回应也恰到好处。
朦胧而清醒,再好不过了。
——小剧场——
林远枫:“你当初选科的时候,你爸怎么说?”
苏然:“他说听我妈的。”
林远枫(笑):“那看来叔叔还是妻管严啊。不过,我也是。”
苏然(别扭):“滚,谁是你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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