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周边的商业街灯火通明,周末的夜晚人流如织。程野显得异常兴奋,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催一下陈默:“默哥快点!要开场了!”
他手里果真捧着那个超大的爆米花桶,还有两杯冰可乐,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陈默跟在他身后,步伐依旧不紧不慢。他其实对科幻大片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看着程野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夜风微凉,吹拂在脸上,周围是喧嚣的人声和霓虹灯光,一种陌生的、属于世俗的热闹将他包裹。
IMAX影厅里灯光已经暗下,巨大的银幕上播放着贴片广告,音效震耳欲聋。程野找到位置,是中间偏后的情侣座,空间相对宽敞一些。他先把爆米花桶塞到陈默怀里,又把可乐放进杯托,自己才挨着陈默坐下,动作间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这位置好吧?我特意选的!”程野凑到陈默耳边,压低声音邀功,温热的气息混着爆米花的甜腻味道。
“嗯。”陈默应了一声,怀里抱着温热的爆米花桶,指尖无意识地捻起一颗放入口中,很甜,带着黄油的焦香。
电影很快开始,宏大的宇宙场景和激烈的星际战争瞬间抓住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程野看得全神贯注,眼睛瞪得溜圆,时不时随着剧情发出低低的惊呼或赞叹,完全沉浸其中。
陈默起初还试着跟上剧情,但那些爆炸和高速追逐的镜头很快让他觉得有些疲惫。他对这种纯粹的视觉刺激兴趣不大,注意力渐渐从银幕上移开。
影厅里光线昏暗,只有银幕的光影变幻,勾勒出身边人模糊的轮廓。他能清晰地听到程野专注的呼吸声,感受到他因为剧情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身体,还有他身上传来的、混合了爆米花甜味和淡淡洗衣液的味道。
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悄然弥漫开来。
他微微侧过头,借着银幕闪烁的光,看着程野的侧脸。光线明暗交替,映亮他高挺的鼻梁、专注的眉眼和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唇。那颗小小的、骚气的耳钉在黑暗中偶尔折射出一点微光。
陈默看得有些出神。
程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猛地转过头。四目在昏暗的光线中相对,程野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询问。
陈默心里一跳,立刻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看向银幕,手指又捻起一颗爆米花,塞进嘴里,嚼得格外认真,仿佛刚才偷看的人不是他。
程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大大咧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偷偷地把自己的手从爆米花桶另一边伸过去,极轻极轻地,碰了碰陈默放在腿上的手背。
陈默的手指微微一颤,但没有躲开。
程野的胆子大了一点,手指小心翼翼地钻进陈默的指缝,轻轻握住。他的掌心有些汗湿,带着刚抓过爆米花的细微油腻感,温度却很高,牢牢地包裹住陈默微凉的手指。
陈默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程野握得很紧,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固执,却又不会弄疼他。
银幕上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飞船对战,音效轰鸣。
而在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里,两只手在爆米花桶的掩护下,悄悄地十指紧扣。
程野的心跳得飞快,比看到电影**部分还要激动。他努力维持着看向银幕的姿势,但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连电影演了什么都有点模糊了。
陈默也不再试图抽回手。他任由程野握着,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脉搏有力的跳动。那温度从相握的手心一路蔓延,熨烫着他的皮肤,也一点点渗入心底。
爆米花的甜腻香气萦绕在鼻尖。
电影的后半段,两人都没怎么看进去。
程野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那只相握的手上,感受着陈默指尖的微凉和逐渐放松的力道。他甚至幼稚地、用指尖极轻地挠了挠陈默的掌心。
陈默的手指立刻蜷缩了一下,警告似的捏了他一下。
程野吃痛,却笑得像个傻子。
直到电影结束,灯光亮起,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散场声,两人才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松开了手。
程野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傻笑,拿起所剩无几的爆米花桶和空可乐杯,声音响亮:“走吧默哥!这片子太牛逼了!最后那个反转你看到没?”
陈默“嗯”了一声,站起身,耳根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红。他下意识地将那只被握过的手揣进了外套口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滚烫和汗湿的触感。
走出影院,晚风一吹,程野才从那种飘飘然的状态里稍微清醒一点。他看着身边沉默的陈默,后知后觉地开始忐忑——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冒失了?默哥会不会生气?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默的脸色,试探着问:“默哥……电影还行吧?”
陈默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街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表情依旧平静,但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细微的、柔和的光亮。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爆米花太甜了。”
程野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喜悦再次涌上心头!默哥没生气!他还评价了爆米花!
“下次买咸的!”程野立刻保证,笑容灿烂得晃眼,又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搂陈默的肩膀。
陈默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动作,率先朝学校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走了。回去还要看资料。”
程野看着他的背影,傻笑着摸了摸鼻子,赶紧快步跟上。
没关系。来日方长。
夜晚的街道,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一场心不在焉的电影,一桶过甜的爆米花,一次黑暗中的牵手。
于程野而言,是巨大的进步和甜蜜的胜利。于陈默而言,是一次陌生却并不讨厌的、关于“约会”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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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大309寝室的夜晚,通常弥漫着一种各自为政却又微妙平衡的气息。洛砚知大概率又在阳台或者楼梯间打着第N通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那种惯常的、能溺死人的温柔假笑。井柏则雷打不动地缩在他的电脑屏幕后,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偶尔推一下滑到鼻尖的厚重眼镜,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破解国家安全局的防火墙。
蒋齐衷通常是最安静的那个,捧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心理学专著,或者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目光放空,仿佛在脑内进行着某种复杂的人类行为建模。但翟星知道,这寝室里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恐怕都逃不过那双过于清澈平静的眼睛。
翟星自己则懒散地瘫在椅子上,长腿交叠搭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屏幕。界面在各个社交平台和校园论坛间切换,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或无聊或喧嚣的信息流。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微信界面。那个备注为“小太阳”的联系人,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唐子笑发来的一堆她们307寝室聚餐的傻气照片和感叹号众多的语音消息。他当时只回了一个冷淡的【嗯】。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唐子笑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九宫格照片,背景是T大附近那条著名的小吃街。唐子笑手里举着巨大的棉花糖,笑得见牙不见眼,嘴角还沾着一点亮晶晶的糖屑。旁边是白柯优雅地举着一串糖葫芦,沈彧则豪迈地啃着烤猪蹄,连总是表情稀缺的李明音,手里也拿着一杯奶茶,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一点。
配文:【和室友们征服小吃街计划大成功!?(????)?】
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和毫无阴霾的快乐,几乎要溢出屏幕。
翟星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一种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险些忽略的涩意,像水底暗涌的泡沫,悄无声息地浮起。
她们看起来真开心。一种纯粹的、简单的、扎堆取暖的开心。
这种开心,离他很远。与他无关。
他习惯性地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惯常的、略带嘲讽的弧度,却发现肌肉有些僵硬。他烦躁地锁上屏幕,将手机扔到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啧。”声音在安静的寝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井柏的键盘声停顿了一瞬。蒋齐衷的目光从书本上抬起,透过镜片,安静地落在他身上。
“怎么?星哥?”阳台门拉开,洛砚知结束了通话走进来,桃花眼扫过翟星明显不太爽的脸色,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又是哪个妹妹惹你不高兴了?跟哥说说,哥教你……”
“闭嘴。”翟星打断他,声音有些冷硬,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
洛砚知耸耸肩,毫不在意地坐下,拿起香水对着空气喷了两下,语气轻佻:“火气这么大……欲求不满?”
翟星没理他,重新拿起手机,却不是再看朋友圈,而是点开了A大那个熟悉的校园论坛。他看着那些关于陈默和程野的帖子,看着那个ID为“野火烧不尽”的家伙上蹿下跳、语气幼稚地维护和炫耀,看着照片里陈默虽然依旧清冷、却明显比高中时松弛了许多的侧脸,以及程野那恨不得把“占有”两个字刻在脑门上的傻气笑容。
一种更深的烦躁涌上来。
连陈默那种仿佛永远裹在坚冰里的家伙,都找到了他那条蠢头蠢脑、却炽热无比的哈士奇,笨拙又坚定地融化着冰层。
而他自己呢?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被扔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是暗的,但那条朋友圈的影像却仿佛烙在了视网膜上。
那个笑得没心没肺、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唐子笑。
他接近她,最初或许只是出于一种惯性,一种对“阳光”和“温暖”的病态好奇,想看看这种生物是如何构成的,是否真的毫无阴霾。甚至可能还带着一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陈默和程野之间那种紧密关系所触动的探究欲。
但现在,观察似乎变了味。
他会因为她一条傻气的朋友圈而心绪不宁。会因为看到她和新室友相处融洽而感到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涩然。甚至会可耻地、在蒋齐衷那句“太阳会灼伤习惯黑暗的眼睛”的调侃中,感到一丝被看穿的心慌。
这是什么?
喜欢?
这个词冒出来,让他觉得无比陌生和……抵触。喜欢意味着投入,意味着暴露软肋,意味着将情绪的主导权交到另一个人手上。这太不“翟星”了。
他应该是那个站在暗处,冷静地观察、分析、甚至偶尔拨动他人情绪的人,而不是被这种幼稚的、不受控制的悸动所左右。
“人类的情感投射有时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幻觉。”蒋齐衷的声音忽然平静地响起,他并没有看翟星,仿佛只是在陈述书上的观点,“尤其是对于长期习惯于保持距离的观察者来说,靠近光源产生的温暖错觉,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渴望拥有光源本身。”
翟星的脊背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猛地看向蒋齐衷。
蒋齐衷依旧看着书,侧脸在台灯光下显得平静而通透。
井柏冷不丁地插话,眼睛还盯着屏幕:“数据支持。长期情感隔离个体突然接触高情感反馈源,产生混淆依赖与吸引的概率高达78.3%。”
洛砚知吹了声口哨,唯恐天下不乱:“哇哦,星哥,你被诊断了?所以你对那个‘小太阳’是真是假啊?”
翟星感觉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他讨厌这种被放在显微镜下剖析的感觉,尤其还是被这几个不着调的室友。
他冷笑一声,重新拾起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语气带着惯常的嘲讽:“假不假的,重要吗?觉得有趣就多看两眼,没趣了就丢开,就这么简单。”
“是吗?”蒋齐衷终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弧度,“那为什么,‘丢开’的动作,迟迟没有发生呢?”
翟星语塞。
是啊,为什么没有?
他烦躁地站起身,抓起烟盒和打火机:“出去透口气。”
他需要尼古丁来冷静一下,需要离开这个让他无所遁形的空间。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极其快速、几乎难以察觉地,回头瞥了一眼桌上暗着的手机屏幕。
然后,他拉开门,融入了T大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门内,洛砚知挑眉:“恼羞成怒?” 井柏:“概率89.7%。” 蒋齐衷重新低下头,指尖划过书页,轻声自语:“光源太盛,看久了,是会瞎的。”
而门外,翟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理不清、剪还乱的心绪。
唐子笑。
那个名字像一颗被不小心吞下的种子,在他冰冷沉寂的心底,顽固地、不受控制地,想要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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