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罗站在门外，面色憔悴，眉头深锁，满面愁容。他的双手在衣角上不断搓揉：“几位……能不能，请你们去看看我的孩子？这里其实什么都好，吃穿不愁，村里也安稳。但孩子……孩子总是病。我和妻子原本有五个孩子，夭折了三个，病了一个，现在这个唯一健康的孩子也快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空气中弥漫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感。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夜王罗妻子抱着孩子外出的情景，和那诡异的月光被吞噬的一幕。

楚一焱按下心头的不安，朝王罗点了点头，轻声道：“带我们去看看。”

穿过狭窄的院落，几人跟随王罗走入孩子的房间。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如豆，映出房中陈旧的摆设和角落里随意堆放的药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苦涩药香，几乎掩盖了另一种若有若无的腥甜味道。

几人的目光落在房间正中的小床上。床榻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年约七八岁，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稀疏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微微起伏，每一下都像是用尽全力。被子盖到脖颈，但依旧无法掩盖孩子手腕上凸起的青筋，那是一种不自然的紫青色。

状况要比几人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李水水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王罗走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孩子的额头，声音哽咽：“昨天还好好的呀，怎么今天就成这样了？”

车云淼走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孩子的面容，随后微微俯身，指尖轻轻贴上孩子的手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闭上眼，像是在感受什么，片刻后，他缓缓直起身子，退后半步，眉心微蹙，朝着另外三人缓缓摇了摇头，又微不可察地指了指王罗。

李木春心领神会，立刻走到王罗面前，语气柔和道：“王大哥，您去帮我们烧点热水吧，我们详细看看孩子的状况。”

王罗犹豫了一下，但最终点了点头，叹息着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室内再次陷入静默。

“你有看出什么来？”楚一焱低声问道。

车云淼目光沉静：“他身上有植物的味道......具体我看不出来，李水水来看吧。”

李水水被点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缓缓蹲下身，凑近孩子的手腕，鼻尖微微翕动，试图捕捉那一缕淡薄的气息。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良久，他摇了摇头：“太淡了，我也只能闻到一点点。”

“我来布阵。”车云淼言简意赅，接着走到屋子中央，抬手掏出几枚灵石，灵石在灯光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将灵石仔细地放置在屋内四角，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在地上迅速刻下一个繁复的阵纹。

是聚灵阵。

这种阵法虽不算稀奇，但要布置得当，需要极强的灵力控制力，而布置者娴熟的手笔简直不像一个刚刚踏入仙门的少年，倒像已经浸淫此道数十年、百年的专业人士。楚一焱看着地上逐渐成型的阵法，又再度看向车云淼。

少年一头墨发被束在冠中，专注又克制。

车家旁系对聚灵阵如此重视么？楚一焱心中蒙上了淡淡的违和之感。

“好了。”车云淼的声音将楚一焱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李水水，试试看。”

李水水点点头，闭上眼，双手轻轻覆盖在阵法中心，嘴里开始低声呢喃咒诀，声音细若游丝，但在聚灵阵的加持下，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流动起来，隐隐有一股灵气在四周汇聚。

“我闻到了！”不过半炷香时间，李水水猛地睁开眼，目光移向楚一焱，脱口而出：“是那袋土......这个小孩身上的灵气味道，和那袋土的味道一模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四人对视一眼，意识到这件事的复杂性。

楚一焱扫过孩子苍白的小脸：“兵分两路，李木春和李水水你们去郊外取土、看看村子里所有小孩的状况。”

李木春迟疑了一下，目光在孩子苍白而毫无生气的脸庞上停留片刻。

“我和车云淼留在这里安抚住王罗。”楚一焱继续道。

车云淼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眉头微蹙。他抬手拂过聚灵阵中的灵石，似乎在感受到什么。

地上的阵纹微微发光，然而，光芒之下，那些灵石内部却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痕，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扭曲着。

“……有人在干扰阵法。”车云淼低声道。

就在这时，阵法之中的孩子忽然开始颤抖，瘦弱的身躯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的头颅微微低垂，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然而，当他抬起头的瞬间，那双眼睛直直地盯向几人——眼白灰蒙蒙，瞳孔涣散，带着一种死寂苍老的冷意。

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楚一焱屏住呼吸，手中的匕首悄然抬起。车云淼却伸手拦住他，目光沉稳且冷静，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孩子的嘴唇微微颤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就那样静静地盯着几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忽然，孩子的脖颈一歪，像是提线木偶断了线一般，软绵绵地倒回了床榻之上，整个人恢复了原本那副病弱的模样。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王罗焦虑而颤抖的呼吸。他推开门，脚步踉跄地冲进房间，看见床上的孩子和几人凝重的神情，顿时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力气。

“他……他没事对吧……”王罗看向四人，眼中暗含希冀，手指颤抖着指向床上的孩子，“昨天还好好的，应该只是普通的受凉，对吧？”

眼见王罗正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车云淼道：“别急，我们会帮忙解决的，王大哥，你得先把最近都发生过什么告诉我们......”

车云淼向李木春和李水水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会意，迅速出门。

王罗双手抱住头，情绪逐渐失控，喃喃自语道：“今年怎么来得这么早……往年不都是大典之后吗……这怎么撑得过去啊……我……我……”

楚一焱听到“大典”二字，眉头猛地皱起，沉声问道：“什么大典？王罗，你在说什么？”

王罗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抱头哭泣，眼神涣散，声音哆哆嗦嗦在说些什么，但是二人已经听不懂了。

楚一焱上前一步，想要问清楚，却被车云淼一把拦住。他压低声音道：“急什么，等他恢复过来再问。”

楚一焱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

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按在王罗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安抚道：“王大哥，你冷静些。我们一定会找到原因，一定会救下你儿子。”

王罗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看着楚一焱，嘴唇颤抖，但竟奇迹般的情绪稳定下来：“对……谢谢你们……我……”

车云淼蹲在王罗身旁，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一杯水递到王罗面前：“王大哥，先喝口水，缓缓神。你儿子现在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提供更多线索。”

王罗颤巍巍地接过茶盏，水洒出了几滴，溅在他颤抖的手背上。他低头看着茶水，良久，才喝了一口。

“我们会找到方法。”楚一焱再次开口，目光灼灼地看向王罗，“但你需要告诉我们更多。你说每年都会有‘大典’，这个大典究竟是什么？它和你儿子的病有什么关系？”

王罗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他缓缓开口：“是我操之过急了.....这应该只是普通的病症......每年大典前后天气都会变凉，应该时孩子不注意染上了风寒罢......我去联系医生.....谢谢你们。”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风寒，正常人都看得出来。

他不愿意说？还是没有意识到？楚一焱脑子转的极快，刚要开口，却见车云淼对他缓缓摇了摇头，手指束在唇间。

......

夜幕深沉，云层吞噬了月光，只留下一片死寂的黑暗笼罩着寿人村。李木春二人仍在探查，王罗家门口，一棵古树下，楚一焱与车云淼蹲伏在阴影中，呼吸轻缓，目光紧锁着王罗的房门。

“这种灵气应该是连续的，他身边我找不出有什么媒介能够夺取他的生命。我们守株待兔罢，如果和昨天你见到的异状有关，那么今天也会发生。” 车云淼躲在树后，压低声音对楚一焱道。

楚一焱皱着眉，“王罗为什么......”

车云淼对他弯起眼睛笑，“人人都有难处，既然是灵气作祟，应该是人为，他也许是被迫的呢？”

楚一焱：“可......”

话音未落，门扉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划破寂静的黑夜。

两人立刻屏住呼吸，目光投向门口。门内缓缓走出一个女人，果然是王罗的妻子。她双眼呆滞，步伐僵硬，怀里抱着孩子，正是今天王罗拜托他们看看的孩子。那孩子睡得很沉，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向院落深处，夜风拂过她的衣角，带来一股莫名的凉意。

她往前走，步入远处的黑暗中。

楚一焱二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院子竟出奇的大，二人跟着女人走到院子的角落，女人抱着小孩，目光呆滞，机械地走到一块早已被挖开的泥坑旁，缓缓蹲下，将婴儿轻轻放入坑中。

楚一焱瞳孔微缩，猛地想要冲出去，却被车云淼一把按住。

“她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是普通人，要看是谁逼她的。” 车云淼平静地指了指地上的阵法，“你看。”

楚一焱咬紧嘴唇，沉下心来。

女人缓缓用双手将泥土覆盖在婴儿的身体上，动作机械而缓慢，像是一具被操控的木偶。与此同时，泥土中泛起一层微弱的绿色光芒，那些光芒顺着纹路延伸到更深的地底。

“这个法阵正在往他体内注入一些什么，”车云淼静静看着。

绿色的光芒在小孩身上亮了起来，小孩青筋暴起，纵然隔了一段距离，二人仍能看清小孩鼓动着的血液。

“这是一个连接着大阵的子阵，”楚一焱的脸色越来越差，“整个村子有多少个这样的小阵？”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不需要回答。

地脉有力的搏动着，在这户人家的隔壁，夫妻二人共同将自己的孩子埋进土地。

更远的高处，李木春和李水水站着眺望，整座村子亮起盈盈的绿光、整个村子的夫妻几乎做着同一件事。

金色的蝴蝶再一次飞出，手镯的金色变为半个金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