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心中愕然,神情明显怔住,眉心下意识蹙紧:“你——”
约过一息之后,只见他紧紧咬住后槽牙,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皇贵妃便是这般求饶。”
“那你想看到什么?”谢芜反问,“痛哭流涕?跪地叩头?还是卑微哀求?”
李钰:“……”
他在她眼中看不到丝毫畏惧情绪,反而看到——嘲弄。
他双唇紧紧抿着,俊容愈发绷紧。
她所说确实在他意料之中,偏下一瞬他却见她笑容愈盛,听她言辞中更是嘲讽,只听得她言道:“瞧吧,我已然‘求’你了,可你的匕首还是架在我脖颈上,你也丝毫没有生出想要放过我的打算。”
“李钰,你在得意什么?”
“将旁人的生死捏在手中,以居高临上的姿态,戏谑看着其挣扎,求饶,给人以希望,再轻易将希望碾碎,而后毫不犹豫将其杀死?”
“你想要的从来不是求饶,而是旁人向你求饶时给你带来施虐的凌虐感。”
“李钰,有没有对你说过,你这般做法,实在恶心。”
“你人生过得是有多悲惨,才会享受这般变态的快感。”
李钰眼底升腾起滔天怒气,眼角抽动,额角青筋暴起:“谢芜,你当真是不怕死!”
“怕,当然怕!”她迎着他的目光,理直气壮答道,“命只有一条,我当然怕。”
李钰盛怒之下眉目欲裂:“你这可瞧不出丝毫害怕的样子。”
她冷眼看着他:“那又如何?你想看到我如惊弓之鸟般逃窜?可惜,我有自知之明。我听到了你的计划,以你心性,你怎会放过我?即使如此,何必这般多的废话。”
“眼下四处无人我定是逃不掉的,你既想动手,那便动手罢。”
说完,她不再作声,干脆闭上眼睛等死。
李钰一再收紧握住匕首的力道,视线缠在她身上,良久。
他想看清楚她。
可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越久他发觉越是看不懂她。
不过区区一年,她竟变成这般。
“你恨我!”
斩钉截铁的一句审判,可下一瞬又是一声执着,“你为何恨我?”
“因为你骗我。”
毫不犹豫的一句话彻底让他彻底噤声。
谢芜睁开眼,径直看进他眼中,猝不及防看到他眼中的惊诧难言。
她道:“你利用我,嫌恶我,分明不喜欢我却在我面前装作深情一片,为了欺满,连承诺都说得那般坦荡,你骗我你对我动心,却又将我舍弃。”
想着前世,想着过往,她面容表情难得的平静,仿佛将那些过往言说之际,那些曾经带给她的苦痛也在远离。
她瞧着他眼底一时的怔忪,微微侧头,唇角噙着一丝丝笑意,清冷月光照在脸上,连同她唇角的那抹笑都变得冷。
她再度开口,道:“李钰,你我之间无冤无仇吧。我从未有过与你为难之处,为何你总要来先招惹我呢?”
“你骗我在先,弃我在后,陷我于危难,害我如险境,难道还不许我恨你?”
李钰眉头奇怪地拧起,眼底神色更是狰狞:“你现在已是皇贵妃难道不风光?”
谢芜:“可你看不得我好,不是吗?否则,你何必三番四次招惹?”
“从圣旨到齐王府那日,你便在我与权力之间做了选择,你分明可以去做你的富贵王爷,偏你总是这样。你总要到我面前诉说过往,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即便我同你说过往如烟,一刀两断,你仍总在我面前出现,时时提醒我,事事针对我。”
“自你回长安,从宫宴到长公主府,你我之间,难道不是一直你纠缠生事在先?”
“没错,你说得没错,从一开始你的判断就没错。我怨你,恨你,先前在宫中偶遇同对你说的那些为你好的话全都是假的,因为我知道,从你抛弃我的那一刻,我和你便无可能。你为你权力活着,那我为了日后日子过得顺畅,为了荣华富贵,远离你又有何不可?”
对这般现象她不避讳,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暗全都直率说出来:“左右都是没结果,你尚能为了周全自己,我为何不能周全自身?难道背信弃义的事只你做得,却不允许我安生度日?”
“难不成你希望我一边守着皇上,一边又对你念念不忘?”
“你几次三番险些害我于险地,还屡次招惹,竟还怪我心生怨怼,避你如蛇蝎?”
“李钰,请你再出口讨伐之时先将事情看清楚。你我之间,始终你亏欠我,远高于我亏欠你,不是吗?”
一番话她说得实在是自然。
自然到旁人听她一番话只觉理所应当。
连同她的恨也是如此应当。
她视线睨着他,学着他看她的眼神回看他,眼底存着戏谑,存着讥讽。
她不仅不退,竟然还迎上去,凑近一分,直视着他的眼睛,如他般将他面容情绪仔仔细细地瞧着。
她稍稍仰头,细嫩脖颈几乎贴上匕首锋利刀锋:“齐王还不动手吗?像你这般心狠果决之人,不该有这犹豫时刻,难不成向来谎言成篇的齐王殿下是后悔了?又恢复良知了?”
“谢——芜——”
一声低咒,从他唇间溢出的只这两个字。
“李钰,你若恼怒,不正是因为我说中你的痛处!”
李钰:“你!你——”
他心中有翻腾怒意,然话到嘴边却久久难言。
在他视线里,他见她仰着头,明明匕首抵在脖颈上,明明细嫩脖颈宛若花枝一般稍稍用力便能折断,偏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底气,就这般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说出那些激荡人心的话。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连在一起竟然能成为刺向自己的一把刀。
时间静了静,又静了静,静得仿佛时间停止一般。
谢芜等了又等,始终没能等来痛感,她亦不再给李钰思虑的时间,抬手直接推开他的手,推远威胁她性命的匕首,冷道:“齐王殿下既不动手,本宫便不奉陪。”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在迈出第四步时,就在谢芜以为不会有人再追来时,腕上猛的一紧,那力道大极了,猛然她被牵引着整个人被拽回。
磕在粗糙树干,后背肌肤被磨得生疼。
谢芜正是吃痛之际,抬眸,只见月色清寒,眼前一闪,凌厉寒光的锋刃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袭来。
顿时心漏跳一拍。
全身的紧绷在这一瞬分崩离析。
眼睫轻落,屏息之时,她于心中不禁自嘲,果然还是逃不过吗?
她为激怒李钰故意说了那些话,想博得一线生机,却还是未能成功。
呵。
是了,是了,李钰这厮从来都是没有良心,她原不该有这般期望。
她想着,等着,然预想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未能到来。
眼睫轻颤,她慢慢睁开眼。
还未等她看清,脖颈忽的被狠狠扼住。
那力道很大,仿佛要将她喉骨彻底捏碎,一瞬间她只觉通过脖颈的血管被掐断,她下意识张口呼吸,如溺水之人奋力争夺呼吸,所有呼吸被斩断,肺里憋胀感越来越强烈,眼眶酸胀,眼睛不可抑制地生出泪花,连带着思绪都昏昏沉沉。
意识涣散朦胧之际,她看到近在咫尺的李钰的脸,听到咬牙切齿般的痛恨:“谢芜,你好!实在是好得很!”
几乎是话音落下得一瞬,他猛然松开手,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失去支撑的那瞬,谢芜身体再难支撑,身体贴着树干无力滑落,跌坐在地上咳嗽许久才缓解了窒息感,吸入的空气越多,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意识也渐渐清晰起来。
看着撑在地上隐在草丛中的手,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她还活着!
抬头的一瞬,她看到那把锋利的匕首刺穿树干,没出锋刃。
连树干尚是如此轻松刺穿,刺穿她的喉咙更是轻而易举。
看到手腕上被扼出的青痕,至今痛意不减的喉咙在心中不禁骂道,疯子。
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谢芜不敢再多留,狼狈逃回帐中。
翌日,雨桐为谢芜梳妆时瞧见脖颈上青痕,担忧道:“娘娘,这是发生了何事?”
谢芜想言语,可张口的一瞬却发觉想发声之际喉咙生疼,竟难发出一字。
昨夜逃回营帐后她便用了药膏,没承想竟还是留了印子。
左右这几日李玦正忙着,她只需称病不出在营帐休息便可。
正在此时骤然听闻号角声,谢芜侧眸之际,听得雨桐道:“听闻今日皇上率诸位臣子一同狩猎。”
谢芜面上无甚表情。
狩猎。
究竟是狩猎,还是被人狩猎?
自从在公主府生辰宴时见到李钰,知晓李钰重生又对她诸多,她便知晓这一世的李钰比前世更加难缠。
于李钰而言,有过前世经历,这一世夺权会更加便易,偏这一世她所有的改变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一个执棋人,又怎能容许棋子生出思想,脱离掌控。
故而,他展露爪牙后在她面前几番挑衅试探。
李钰的针对,无非是因着她的不同,揣测她亦是与他一般重来一遭,他在试探,在刺激,却也证他她并没有办法十足十的确认。
既然有些事情改变不了,那便顺势而为。
既然此次春猎是李钰为李玦设的局,那她便坐山观虎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是李钰杀死李玦,或是李玦杀死李钰,局面于她而言都有力,现下她只等着看他们自相残杀的结果便是。
帐外号角声渐渐低落,马蹄飞踏声渐渐远离。
谢芜行至营帐外看到不远处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远处密林深处飞鸟亦在同时惊慌飞入天空。
“皇贵妃在看什么?”
声音自一侧响起。
谢芜初听到声音之时有一瞬犹疑,慢慢侧过头时,只见来人不是李钰又是谁。
谢芜眉心深拧。
“瞧见我为何这般诧异?”李钰唇角含着笑,目光温和朝她的方向,“哦……知晓了。”
他笑容加深几许:“……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在今日狩猎之时动手?”
谢芜听着李钰这般反常语调,下意识攥紧手。
“既是我想争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妨。”
李钰笑得神秘莫测,用只他二人听到的声音开口:“昨日你没听错,人确实要杀,可你猜我想杀之人究竟是谁?”
谢芜心头猛然一震,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奇怪。
看到她眼中的震惊,李钰笑容更是爽朗,“今日风和日丽,确是狩猎好时机。”
谢芜僵在原地,只觉他的笑容比夜里的匕首更冷。
她思绪飞快旋转,迅速分辨李钰话中深意。
待李钰走后,让雨桐出去打探消息,待雨桐回来,谢芜抑制喉咙疼痛,艰难开口:“事情问得如何?”
雨桐:“说来奇怪,今日皇上并未狩猎,而是……听刘公公的意思,那突厥公主对中原甚是好奇,听闻今日与使臣觐见正见皇上营帐中搁置的棋盘,之后……便一同与皇上研究下棋。”
谢芜听得心中猛跳,李玦并未去狩猎!
电光火石间,她急道:“你,你可知今日狩猎都有何人?”
雨桐:“凡参加春猎的王公大臣均参加狩猎,旁的倒是不知,只是……听刘公公说,皇上龙体未愈,怕让人瞧出端倪,恰巧今日突厥使臣觐见,便一同议事,狩猎之事便交由裴大人代劳。”
谢芜心中猛然震撼。
怎会如此?
正在这时听得旁人悄声谈及:“方才你瞧见没有,裴大人在马上,风姿俊朗,颇有当年少将军风姿。”
“确实不错,只可惜终有差别,就裴大人那副羸弱身子骨,便是骑在马背上望猎场里悠悠转一圈都是艰难,别说狩猎,别从马上摔落便是好的。”
谢芜猛然看向密布丛林,又觉身后一阵阴寒。
转身之际视线与李钰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李钰朝她深深一笑,谢芜一瞬如坠深渊。
难道……此次李钰真正想杀之人不是李玦,不是突厥公主,而是——裴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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