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衡懒得应付他揶揄。
烛光下,他视线微垂,极长眼睫无声在眼底投下小小的影,遮住眼底情愫。鼻梁很高,皮肤极白,原先皮肤上的粉在他出浴后迅速褪去,只剩一双红唇颜色格外充盈,手指修长,连服药的动作都显得是种高雅,静坐时分明是副艳极模样,偏他眉宇间蕴藏清逸,硬生生将他往正处掰了掰,倒显得贪慕他美色的人心术不正。
岑夫子看着眼前人,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幸好是男子,若是女子,那得是何等倾城貌。
思及此,岑夫子倒是生出好奇,不知传闻中有倾城之姿的贵妃与好友孰美。
心之所至,岑夫子问:“慎之,今日进宫,你可瞧见传闻中的贵妃?”
“……”裴衡不解抬眸眼,脑海中浮现出月下美人倾城容貌。
寻常女子,规矩教养而成,美则美矣,却少了趣味。
那位贵妃美人不仅容色妖艳,眸子中还透着未被驯服的野性。
居然还是个心口不一的。
裴衡:“怎的问起这个?”
“好奇呗,”岑夫子咂舌,“咱们回长安这路上,到处都有人议论,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不想着你见着了问一问,解个惑嘛。”
裴衡在药王谷修养时,都是岑夫子负责为他医治,此次回到长安,岑夫子与他同行,一路上听了不少传闻,其中最多的就是关于贵妃娘娘轶事。
裴衡知晓,岑夫子素爱美人,无关风月,纯粹欣赏。
关于贵妃容貌,裴衡只说:“闻名不如见面。”
岑夫子眉头高挑。
能得裴慎之如此肯定的容颜,那贵妃娘娘何等姿容便可想而知了。只不过……
岑夫子轻啧一声,遗憾摇头,捣药的同时只提了句:“贫瘠之地开出娇艳之花,非幸事也。”
裴衡抬眼,语调不明:“你也信传言?”
“既是传言,听个热闹罢了,谈何信与不信。”岑夫子努了努唇,摇头晃脑道,“我只是感慨,世道欺人,对女子更甚。古有西施貂蝉,时过境迁,如今又多了一位。”
传言而已,过耳听听便罢了。
若是真信岂非痴了。
只是,三人成虎。
传言传言,传来传去,早就遗失事情真貌。
更何况,世人对女子原比对男子更为苛刻,岑夫子心道,人人常以姿色姣好为荣,可有时容貌姣好于女子而言并非幸事。
药王谷避世已久,岑夫子从小在药王谷长大,药王谷人数有限,且只钻研医术,是以日子过得简单。
自出谷后,岑夫子发觉外面的世界繁华多彩,却着实复杂龌龊了些。
裴衡颔首。
今日入宫。他确实见到了贵妃。
宫中人对皇权趋之若鹜,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没想成后来会看到那样精彩的戏。
传闻中的贵妃娘娘倾城娇艳宠冠六宫,貌似藏着一颗不太安分的心。
看似柔顺,实则暗藏心机。
让他心觉奇异的是,今日贵妃在靠近之时,他竟觉枯木逢春般,体内筋脉格外顺畅。
好似有人往体内渡气,疏通奇经八脉,整个人都轻盈许多。
裴衡迟疑开口:“你说……我这症候,若是遇上奇人……可有好转可能?”
岑夫子捣药的动作一顿,白了他一眼:“去了趟皇宫,你傻了?还是哪个术士诓你了?”
裴衡:“……”
岑夫子:“我行医多年,从未听过只瞧瞧面相就能治好的症候。”
岑夫子自药王谷自识字起就开始接触药理,又是谷中亲传弟子,诊治奇难杂症不少,见过的稀奇药材不少,从没听过有什么病瞧上一瞧就能好的。
哦,相思病除外。
可他想裴慎之久在药王谷养病,刚回长安,与何人能有相思?
裴衡静默不言。
心道,确实闻所未闻,约莫真是自己错觉。
岑夫子捣药动作力道加重:“总而言之,要想保得住你这条小命儿,长安你少待,若无旁事还是尽早与我回药王谷吧。”
在外人看来,裴衡是因自小弱症,这才养在药王谷。
可实际上是裴衡自小被下了毒。
那毒性颇烈,若非及时被药王谷谷主吊住命,裴衡早已殒命。
后来,即便从阎王爷手上抢回了一条命,裴衡却也落下来病根,成了副多病多难的身子骨儿。
长年累月药不离口已是稀松平常,身子还极其畏寒。
如今盛夏,旁人还着夏衣,裴衡却早早地将狐裘领给备上。
裴衡明白对方是何顾虑,谦然一笑:“只怕未能如愿。”
“……”岑夫子手一顿,抬眼,视线直愣愣地望过来,“怎么个意思?”
裴衡据实相告:“我一时回不得药王谷。”
岑夫子静了片刻:“与齐王有关?”
此次慎之出谷便是齐王遣人接送,齐王还亲自入谷随行,实属厚待。
“不止。”面对挚友,裴衡言明,“此次回长安,实为查明当年旧事。”
岑夫子面上表情不太好,深深拧眉,思虑间小幅度捣药。
药王谷虽有名气,但经久避世对朝廷中的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并不熟悉。
因着裴慎之的缘故,他对长安旧事约莫有些了解。
定国公府先祖乃开国功臣,手握军权,世代袭爵,功勋卓著,直到了这一辈。
裴慎之自幼因被下毒,却不敢张扬,只得远离长安,久居药王谷养病。
裴慎之的兄长,裴肃,少年英才,是军中难得少将之才,却年少殒命。
定国公府嫡出血脉相继出事,只怕不能全当巧合来看,约莫裴慎之此次执意出谷回到长安,不止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彻查兄长死因。
前些年,裴慎之身体为孱弱,连走路都难以为继,连岑夫子看了都于心不忍,本该是热血男儿,驰骋马背的年纪,却只得困于轮椅之上,足可见毒素之深,更可见背后下毒之人的阴毒,偏偏裴慎之还不肯放弃,每日艰难练习。
而今裴慎之虽不似看上去那般弱不禁风,却亦非练武奇才,体质连寻常人都不如,毒素早已毁了他的根本,如今的定国公府裴公子只一副畏寒畏冷,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得身子骨儿。
心知好友有鸿鹄之志,也实在不忍好友身陷险地。
岑夫子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回谷,索性我便陪你留在长安,长安而已,何惧之有。”
“……”裴衡不认同拧眉,“你无需如此。”
长安繁华,却凶险异常。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想留在长安纯粹是为了享受长安繁华,与想为你调养身体没有半点关系,你无须将事情全往自己身上揽。”岑夫子白了他眼,“你在我药王谷一住就是数年,如今我来长安,由你来安排我住所,不过分吧。”
“不过分,只是……”
“不过分就好,”岑夫子解放双手顺势撑在身后,两只脚跟着晃起来,一副悠闲做派,“那就这般决定,待你将一切解决后,我再带你回药王谷。省得我只身回去,耳朵又被唠叨出茧子。更何况,即便长安有大夫,医术上哪个能越过我去?你如今是我的病人,是病人就得听从医嘱。你若执意让我走,要么你跟我一起,否则免谈。”
裴衡:“长安危险。”
“无需你叮嘱,我知晓,我自有法子护自身周全。”
这方面岑夫子极有把握。
世人无人不知药王谷,任谁遇上他都会给三分面子。
毕竟这世间的疑难杂症不少,遇上药王谷的人肯定会提前巴结着,何况他是亲传弟子。
岑夫子言道:“与其担心我,你不如多担心自己,你如今的身子骨,可禁不住第二次下毒。”
裴衡明白对方好意:“多谢。”
岑夫子微笑,眉头如沐春风般一挑,心安理得地接受:“客气。”
*
紫金楼。
李钰自宫里离开独自在三楼雅间喝酒。
紫金楼虽是新开的酒楼,格局却好,与对面的红袖坊遥遥相望,推杯换盏间,美人起舞,与灯火辉煌相呼应,热闹非常,让人见状不禁感慨长安盛世。
丝竹声起从窗边缝隙钻进,余音袅袅,丝丝缕缕往耳中钻。
推窗,只见对面红纱轻扬,美人衣袂翩翩。
店家见李钰抿唇透过窗看向对面,视线停滞一瞬,以为贵客是对舞娘感兴趣,熟络介绍:“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花朝节后,咱们长安最流行的便是这凌波舞。想当初,贵妃娘娘一舞动京城,跳的就是这支舞。”
凌波舞最是能展现女子绰约身姿。
舞动时,衣襟飘飘,婀娜摇曳,宛若落入人间的神仙妃子,美人腰肢纤细,巧笑嫣然,动作轻慢柔美,无一处不动人。
自花朝节贵妃娘娘跳这支舞名动长安后,跳这舞的人多起来,但能达到当日贵妃娘娘风姿的寥寥无几。
真可谓,凌波舞年年有,如贵妃娘娘般能名动长安的实在难得。
花朝节上贵妃娘娘的舞实属九分舞艺加一分过人天姿。
舞艺尚能勤练补足,可那一分的天资,真可谓是风流绰约,倾国倾城,美人舞如莲花旋,罗袖动香香不已,春风十里独步。
贵妃娘娘容貌冠绝天下,长安舞娘容貌难以与贵妃娘娘匹敌,便只能在技艺上多下功夫,因而,凡是精通凌波舞佼佼者,均已成为各家招牌。
灯火璀璨,美酒美食美人,实可谓长安夜市一大美事也。
李钰望着那抹绰约身姿,唇角含着抹意味不明的笑。
贵妃娘娘,真是好一个贵妃娘娘。
店家见李钰眸色似有失落之意,颇有颜色提议:“若是公子喜欢,小的将人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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