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绕梁，舞影蹁跹，舞姬腰肢娇软，轻纱曼妙，美目流盼，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不知什么时候，于昭媛坐到了赵芷雨的身边。

“修媛妹妹，你觉得这舞姬长相如何？”

赵芷雨不自在地动了动，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于昭媛不解。

“我不能说话了。”赵芷雨道。

“为什么？”

“因为圣上不希望我说话。”

于昭媛怔了怔，又笑了起来，然后看着那舞姬，像是跟赵芷雨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长得很美，可是她长得再美，圣上也不会喜欢她。”

赵芷雨这下搞不懂了。

于昭媛是在跟她说话吗？她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没等她想明白，舞蹈便结束了，然后就到了嫔妃晋位的环节。

诏书下来，纪昭容晋位昭仪，为九嫔之首；郦婕妤晋位充容，赐住沁晨宫；李才人晋位美人，方御女晋位宝林。

晋升的人连忙跪下谢恩，没被点名的自然没什么好欢喜的，其中就数范婕妤的脸色最难看。

先是看着同住和乐宫的赵芷雨晋为修媛，占了主位，现在又看着同为婕妤的郦氏晋为充容，她的心里真的平静不了。

而另一边的于昭媛，感受到的却是灰暗和迷茫。

如果她不曾经历侍疾一事，也许她今天也能得到晋升。

在这种重大节庆上晋位，就算不是因为受宠，至少也是因为被皇帝看重。

可她提前从修容晋升为昭媛，靠的却是一份明面上的功劳。

皇帝赏了她的功劳，便不再惦记她了。

她有一种预感，她以后再也得不到晋位。

这辈子她都只能停留在昭媛这个位分上了。

宴会一直持续到寅时，太后年纪大有些撑不住，早早回宫休息，大皇子和两位公主年纪小也熬不了夜，被乳娘抱回去睡觉了。

大家不管有没有尽兴，至少酒足饭饱。

散席后，按惯例皇帝是要留宿凤鸣宫的，但此时皇后还在坐月子，且早已睡下，卫暄只在凤鸣宫转了一圈，看了看皇后、二公主和二皇子，便回了玄央宫。

初一仍然要设宴，皇帝招待大臣，皇后招待嫔妃。

说是喜庆隆重也行，说是累也行。

凤鸣宫设宴，皇后自然不能亲自出席，只让女官组织款待。

史贵妃乘机讥讽皇后坐着月子也不忘开宴，藉此提醒众人不要以为大过年的就可以自由放飞，别忘记还有她这个皇后在幕后坐镇。

嘲讽完这个，她还不罢休，说等太后娘娘摆了家宴，她也要在她的粹华宫里设宴招待众姐妹。

明晃晃地跟皇后扛上了。

完了她还特意吩咐赵芷雨，那天不要再打扮成这个样子，她的粹华宫不需要贴年画。

赵芷雨很是犯难。

叫她好好打扮的是史贵妃，嫌弃她好好打扮的也是史贵妃。

打扮这个事情，真的很让人发愁。

于是，回到和乐宫，她跟鸿雁和飞雁就这个问题严谨地探讨了好久，最后经过深思熟虑，敲定了方案，成竹在胸。

事实证明，她还是失策了。

她知道自己长得高，想梳一个矮一点的发髻，便选了倭堕髻。

本来飞雁会梳这种髻，可是被自家主子的美学理念荼毒了几年，她的手艺已经废得差不多，现在重新操练都上不来手了。

折腾了好几遍，上了不少头油，眼看快赶不上赴宴了，赵芷雨的头发才草草了事。

因为耽误了些时间，怕坐步辇走得太慢会迟到，赵芷雨又选择了快步走。

和乐宫和粹华宫距离很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她带着鸿雁赶得脚底直冒烟。

偏偏今天的风特别大，吹得树枝摇摇曳曳，宫人衣裙翻飞。

赵芷雨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头顶上，猜想是那个发髻被风吹歪，软塌了。

她应该没有猜错，因为她来到粹华宫时，不少人见了她，都扑哧笑出了声。

史贵妃看见她，表情也是相当的精彩。

呼吸平复后，她指着赵芷雨，毫不客气地道：“你不要坐本宫这一桌，去另外一桌，免得影响本宫的食欲！”

她总共摆了两桌，一桌是给九嫔以上的，一桌是给婕妤以下的。

好端端的嫔位被赶去了低位分的位置，任谁都觉得丢脸。

但赵芷雨心大，坐哪里都行，离高位远一些还乐得轻松。

她顺从地走向另一桌，杨美人立即殷勤地向她招手：“姐姐坐我这里吧。”

杨美人今天穿一身鹅黄色百蝶度花裙，额点丹色海棠花钿，头插燕雀含珠翠玉簪，耳戴白玉彩晶桃花坠，活生生的春回大地。

她的笑脸也是春色无限，眼里水光漾漾，一副久别重逢的欣喜状。

赵芷雨突然觉得坐这里也没那么轻松了。

她无奈地坐了过去，逐一跟大家打了招呼。

虽然这家宴按位分高低分了两桌，但史贵妃是个好面子的人，两桌的菜是一样的，都精致得很，食材规格甚至比前天皇后摆的宴席更高。

切成蝴蝶形态的海参、拼成橘子形状的虾仁、用鸡蛋和发菜做成的铜钱、用鱼肚酿成的太极图……看得赵芷雨直流口水。

大家坐在这里也不只是为了吃，平日在凤鸣宫斗嘴聊八卦的劲儿，此时都趁着皇后不在场，成倍地释放出来。

那边，史贵妃不停地找纪昭仪的茬，嘲笑不得志的汤充仪，又试探新晋位的郦充容，忙得不亦乐乎。

这边，几个宝林和御女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而赵芷雨正被杨美人和郭美人两边夹击。

她们不厌其烦地问了赵芷雨很多问题，赵芷雨都不肯应声，即便她说了皇帝不让她多说话，她们两个还是不肯放过她。

在这种攻击下，她的头往碗里越埋越低，越埋越低，那倭堕髻便滑了下来，挡住她的额头了。

“哎呀姐姐，你的发髻快要掉下来了。”杨美人装模作样地道。

赵芷雨不想理她，只侧了侧头，试图让那堆东西回归正轨。

可那堆东西很不听话，她越想甩开它，它就越黏糊。

那些御女和采女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只能用手帕挡着嘴，肩膀却是抖个不停。

本来一直安静不说话的范婕妤，此时也开口了：“姐姐是嫌这荠菜羹太素了，想配点发菜上去吧？”

杨美人掩嘴笑：“婕妤姐姐形容得也太惟妙惟肖了。”

郭美人用一副傻子口吻道：“修媛姐姐要当心，千万别将头发当作发菜了，头发可不能乱吃，会扎伤肠胃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真是烦死了。

赵芷雨正是烦躁，忽然听到对面的方宝林道：“要不姐姐跟贵妃娘娘说一声，去内室整理一下再继续用膳？”

她的语调很正常，眼神也是善意的，这让赵芷雨对她生出好感，觉得她说得很在理。

可问题是，赵芷雨不会弄这个发髻，鸿雁也不会。

方宝林见她犯难，猜到了几分：“我的宫女手艺不错，我让她跟你一起去吧。”

赵芷雨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刚想按方宝林的建议离席，却听到有内侍在喊：“圣驾到！”

众人没料到皇帝会来，不禁惊喜万分，慌忙摆出最优美的姿态。

史贵妃倒是料想过的，不然她今天往头上戴那么大一朵牡丹花作甚？

卫暄不请自来，主要是想看看这史贵妃是多有钱，办的新年家宴有多豪华。

这一看，嗯，还真上档次，用来招待宗室大臣也不寒碜。

他的后妃也是打扮得千娇百媚，一眼看过去，姹紫嫣红更胜春光。

可美丽的风景总有不和谐的地方。

“你这头上顶的是什么？”他盯着赵芷雨问。

今天得栽了。

赵芷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倭堕髻，估计现在已经变形了。”她如实禀告。

这时杨美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小铜镜，凑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将镜子塞给了她。

“姐姐请用这个。”

赵芷雨很是无语，杨美人想借镜子给她，用得着手挽手，脸贴脸吗？

可当她看到自己在镜中的模样时，她就顾不上思考这些问题了。

“呀，我的发髻活像坨狗屎！”

一只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发出“啊——啊——”两声。

众人看着桌上还没吃完的美味佳肴，瞬间没了食欲。

卫暄暗自庆幸，他是吃了再过来的。

他沉下脸：“赵修媛御前失仪，立即回和乐宫继续静思。”

所谓静思，就是禁足的委婉说法。

蹭吃蹭喝的日子结束了，禁足的日子又开始了。

赵芷雨屈膝领命，缩头缩脑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