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是个贪玩的性子,听说是国公府的庄子自是没有不答应的。
越往林子深处走,这雾气越浓,见永乐还跃跃欲试想继续向前,身边的嬷嬷不禁出言提醒道:“郡主,估摸着时辰这素面也快备好了,不如咱们折返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头一份呢。”
永乐踮脚向上望了望,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又对未知的地方有些害怕。程曦看出她的纠结,拉拉她的袖子,“没事,下次咱们挑个好天气,专程来登高。”
“今早也是个好天气呀,谁知道现在又变成这样雾蒙蒙的,好像要下雨似的。”永乐嘟着嘴,有些不高兴,但还是随着程曦往回走,一蹶不振的样子也没了上来时四处看风景的兴致。
“说起来,你刚刚抽到的签文是什么意思?否极泰来…你最近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下山路实在无聊得紧,永乐随意找了个话题。
程曦避重就轻,“没事,可能这签对应的不是现在的情况吧。若是真有什么,我也少不了麻烦你的。”她捏了捏永乐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永乐是发自内心地开心,“这便是我为什么和你好了,我就喜欢你有什么都直接和我说,咱们俩是朋友,没什么弯弯绕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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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用过了午膳,这雨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来了。
马车上自然是备了伞,但眼见着雨要越下越大,路上也是泥泞不堪,程曦和永乐便决定派侍卫回去报个口信,两人先下山休整一会等雨小点再出发。
国公府的这处庄子是早些年程老将军随先皇攻下京城时得的赏赐,虽然主子们不常来,但下人们还是精心收拾着,万一哪天主子心血来潮过来小住还能得些赏银。
永乐一下马车就嚷着要休息,这阴雨天气也没甚好玩的,就算再有趣的庄子能比得过公主府的皇家别苑?她现在只想找个干净房间好好睡一会儿。
管事见是两位小姐过来倒有些吃惊,但看这天气也并未多问,而是亲自将两位小姐带到了厢房。
他正躬身作揖准备退下,却被程曦叫住了。
程曦见永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便让嬷嬷照顾她午睡,自己则带着管事来到前厅。
“我想给祖母绣一幅寿礼,正巧需要些不同的花样子,刚才进来看到几个老嬷嬷,想来见过的花样也多些,劳烦管事的帮我安排了。”程曦坐下抿了口茶,避开了管事探寻的视线。
果然,被祖母留在这处庄子做管事,小心谨慎得很,但越是遮掩就说明秘密也越多。
管事有些犹豫,斟酌着开口道:“回小姐,咱们这处庄子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嬷嬷,老眼昏花的,只怕做得不好会误了您的事。”
程曦抬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随即将茶碗重重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响。
“祖母心善,见她们年事已高打发到这儿来做些清闲差事,月钱照发不误,没想到竟是把懒骨头养刁了!连描花的活儿都做不得了?”
“小姐息怒,”管事似乎没意料到程曦会突然发难,连忙跪下请罪,“奴才这就去安排几个手巧的嬷嬷来。”
程曦故作不耐地摆摆手,如意立马上前将她扶起,“小姐莫气。”又转头向管事喝道,“动作麻利点,等郡主休息好了我们还得回府去,若是办事不妥,当心我去宋嬷嬷那儿告你一状!”
二人活脱脱一副刁主恶仆的模样,吓得管事冷汗连连,之前从未听说小姐是这么个霸道性子啊!
很快,管事找来四五个嬷嬷,看着都是利落人,程曦便叫如意看着她们干活,自己则靠在小榻上打起了盹。
见程曦似乎真的只是叫人来做些女红,管事也松了口气,寻了个理由悄摸退下。
张嬷嬷胆战心惊地做着针线,方才管事的叫她来伺候小姐,还格外严肃地告诫她多做事少说话,小姐问什么不该说的,就只当自己是哑巴。
她虽是愚笨,却也知道老夫人当年是多么雷厉风行处理了一批乱嚼舌根的奴才,现在还能留住一条命在这庄子里做活的,已经算是福大命大了。
如意在她们身后站定,仔细观察着,都不需花多少功夫就看出来,有一位嬷嬷表面平静手却在抖,整幅绣面看起来最为精美,但仔细端详就会发现几处针脚都有错漏。
其他人倒是稳得很,手脚麻利滴水不漏,活计却也不好不坏,寻不出什么新意。
没一会儿,做好的花样子就都呈了上来,程曦点了点其中一份,饶有兴味地问道:“这是谁做的?”
张嬷嬷眼皮直跳,小心翼翼地上前回话:“回小姐的话,是奴婢。”
谁知程曦脸色剧变,将手中的布料朝她面前扔去,语气凌厉:“看看这针脚!拿这种东西糊弄我,这些年国公府真是纵容你们这些刁奴!”
“其他人可以走了,你就在这儿绣到我满意为止。”
其他几个嬷嬷担忧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嬷嬷,刚想替她求情,却被如意挡住了,“做什么?小姐的命令也敢违抗?”
“我也并非是不讲道理,等满意了自然会放人。”程曦懒懒地坐起来,挑拣着新绣好的花样,嬷嬷们只能悻悻然退了出去。
张嬷嬷跪趴在地上,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手笨,又不敢开口求饶,只能看着小姐精美的绣鞋停在自己面前。
“抬起头来。”小姐的声音是好听,此时却像催命符一般,“你过来之前,管事是怎么说的?”
“回……回小姐,管事的说…说让我小心伺候着小姐……”张嬷嬷有些结巴,管事和小姐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若是小姐问了些什么不能说的,便装傻。”
果然如此!
她早就猜到国公府一定发生过什么,祖母不忍灭口,便将这些下人打发到庄子上。
方才其他几个嬷嬷一看就是心思缜密的,临时被安排活计也有条不紊,不说绣活怎样,嘴肯定是严实得紧。
只眼前这个嬷嬷将紧张都写在脸上,想来是管事的料不准她是不是真的要找人做事,挑了个绣技精湛的嬷嬷,谁知是个没什么心眼的。
“来庄子前,你在府里都做些什么?”程曦不紧不慢,缺心眼也不能直接问,回头让管事知晓便是打草惊蛇了。
“奴婢原是府中的绣娘,日常为主子们做些衣裳帕子。”
程曦讶然,竟是连日常不怎么接触主子的绣娘都要送过来,“你可知,自己是犯了什么错被送到庄子来?”
张嬷嬷这是真不知道,当时府里很是闹腾了一阵子,随后老夫人便将她们这些姐妹连夜送出来安顿在这远离京城的地方。
程曦见她迷茫的表情不似作伪,又担心她是装傻,决心再试探一次,故意做出蛮横表情,“大胆!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吗?莫不是还认为自己无辜得很!”
“小姐恕罪!奴婢只知道当年您大病初愈,老夫人便将下人们都送了出来……那时奴婢还给您绣了好几个平安符送去瑾兰苑,若说犯了什么错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
张嬷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花白的头发因为不住地摇头散落在鬓边,如意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别过脸去。
程曦心里也不好过,见问不出什么了,便让如意将她扶起来,又好声抚慰道:“罢了罢了,不知者无罪,回去好好做活吧。你绣工不错,这二十两算是赏银,你且拿去和刚才来的人一同分了。”
张嬷嬷没想到今日运气这么好,小命保住了还有赏银,赶紧磕头谢恩,生怕小姐反悔。
“若是管事的问你,你该怎么说?”
“小姐见我绣活好,留我多做了一会儿,还给了我们赏银。”张嬷嬷将才得的荷包宝贝地揣在怀里。
“小姐可有问你些什么?”如意循循善诱。
张嬷嬷坚定地摇头:“没有,小姐什么都没问。”小姐本来就没问什么,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呀。
程曦见状,赶紧摆手让如意送她出去,省得多问反倒弄巧成拙了。
张嬷嬷回到后罩房,喜滋滋地把赏银拿出来跟姐妹们分了,其他人惊奇地凑过来看:“不是说你开罪了小姐吗,怎么还有赏银?”
“小姐实在好眼力,看出有处针脚错漏,便以为我没用心。可我那是刚开始心里发怵才会这样,后来看到小姐天仙似的人物,我便松快了,绣得好自然有赏银。”张嬷嬷很是自得。
管事的早就守在这儿,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问道:“小姐可有问你些什么?”
“没有,小姐只是让我做了会儿活。”张嬷嬷很是老实,管事知道她并不是会撒谎的人,也彻底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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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还在睡着,程曦坐在房里思考着张嬷嬷的话,刚才不好多问,现在想来这话里还是有很多细节的。
张嬷嬷绣的平安符送到了瑾兰苑,说明自己之前是养在娘亲膝下的,可她却并没有这段记忆,难道这是病愈后留下的遗症?
待她痊愈之后祖母便清理了府中的下人,那么一定是在她病中发生了什么,甚至闹到全府上下沸沸扬扬。
这样才说得通祖母为什么会连前院的绣娘都送走,又将她带到松晖堂亲自抚养。
最后的结果也就是现在这样了,父母隔阂颇深,娘亲独居不出,祖母和她相依为命。
更多细节只靠推断是不行的,程曦决心还得找机会再去问问李嬷嬷,她毕竟是娘亲的陪嫁嬷嬷,知道的肯定更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原来是管事的过来请示,眼见着雨渐小快停了,是否要套好马车预备回府。
程曦看了看天,确实也不早了,便差人去看看永乐醒了没。“我回头叫人送一副绣面来,让今日那个嬷嬷给我绣一副贺寿图,她的活计还不错。”
如意将一个荷包塞到管事袖子里,他掂了掂分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奴才知道,一定给您安排好。”
是了,小姐也不过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心思?想来今日这出也是想看看手艺,再找合适的人代工。
一副亲手绣制的贺寿图可是能博个不错的名声,孝心可嘉又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能让上京的好人家争破头。
那这寿礼的事,既是要给老夫人准备的惊喜,自然也是没必要禀告的了,管事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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