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也一人在后方关注着战场上的形势。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虞昭带着剩下的将士回来了。

此仗虽然赢了，可将士的数量整整少了三分之一。

虞昭站在队伍的前头，脸上和铠甲上都凝固着未干的血迹，与白日里相比，她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沈也的视线划过一张又一张疲惫和散着血滴子的将士脸，可是她始终没有找到那张熟悉的脸。

沈也正欲张口询问虞洲在哪里时，虞昭脸上的凝重又加深了几分，“他受伤了。”

沈也闻言，一瞬间瞳孔地震。

“受……受伤了，他在哪里？”

虞昭抬手，四个士兵抬着吊板从她身后走出来。

沈也的脚有些颤抖，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每走一步，周围空气里的血腥味便重几分。

她轻轻地蹲下身，吊板上躺着的那个人正是虞洲，正是她想念担心了一整夜的人。他的头发已经打结，乱乱地垂落着，半张脸上挂着斑驳的血迹。

他的脸色是如此地苍白，唇也完全没有一点血色。

发黑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沈也稳住身子，抬头问道：“将军，军医可有看过了？”

虞昭重重地点了点头，“当时，他为了救将士不幸中了蛮兵的箭，原本箭只是从他的手臂边擦过，本不打紧，可箭上有剧毒。”

虞昭顿了顿，继续开口道：“箭上的毒是蛮夷人特制的，军医也不知该如何解，军医只能先喂他吃下护住心脉的药丸，以延缓毒性攻心。”

沈也的脑海中闪过最坏的结果，她的心底一点一点地升起寒意。

她不想他死。

不！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蛮夷人一定有解药！”沈也的眸底涌起碎星，“对，蛮夷人一定有解药！”

蛮夷人的毒实在霸道，不过半日，虞洲的手便肿得像个黑紫色的大萝卜，那道狭长的伤口处不断渗出黑血。虞洲一直昏迷不醒。

沈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拿到解药。

此时，有暗探来报，西海蛮族想趁虞国与蛮夷族交战之时，大发战争横财，想要向蛮夷族售卖一种名为“炮药”的武器。

“炮药？”虞昭闻言皱起了眉头，此前她曾听闻，这炮药凶险无比，是一种会爆的火。寻常炭火，烧起来慢慢腾腾，而这炮药则可不只是“烧”，而是“炸”，威力之大，可直接炸开打猎用的铁壳。

沈也听来听去，他们口中的“炮药”便是炸药了。

“不行，不能让蛮夷人与西海蛮族合作！”虞昭神情严肃，思索着对策。

“你可知他们在何处交易？”沈也开口问道，现在必须先想办法弄清楚西海蛮族手中的炮药达到了哪种水平。

暗探应道：“西海蛮族派的使臣将商议的地点定在了寻牧河边，就在明天夜里。”

沈也和虞昭对视一眼，“主将，你可知这西海蛮族说的是何种语言？”

“西海蛮语，怎么了？”

沈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光说西海蛮语她还真不知道究竟是哪种语言。正当她想着这个是西海蛮族是否也会讲拂朗语时，虞昭面带犹豫道：“前些年，我的一位好友曾与西海蛮族的商人有过来往，他从西海蛮族那学了几句西海蛮语。”

沈也闻言，眼睛一亮，“主将可否说来听听。”

虞昭轻轻咳了两声道：“我依稀记得这两句，惹带木，色拉位。”

沈也越听越觉得熟悉，这好像是......好像是法语啊。

“主将，你口中的惹带木，色拉位两句可是我喜欢你和这就是生活的意思？”

“对。”

沈也又伏在书案上，写下了这两句话，“je t'aime , c'est la vie.”

虞昭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沈也，这两句话就是这般写的，没想到除了拂朗语，你竟还通晓西海蛮语！”

沈也笑笑，道：“虽然谈不上精通，可也懂得些。”

法语是她选修的第二外语，大二的时候她跟着老师学了一年，虽然大三已经没有这门课了，但是她当时觉得如果突然就放下不学了实在是可惜，便一直坚持自学了下去，后来便顺便去考了法语四六级。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那真是太好了。”虞昭转头吩咐暗探道：“找个机会把蛮夷族的翻译杀了，做得干净点。”

“是。”

“等等。”沈也拦下了暗探，迅速到书案边写了一张纸条子递给他，“杀了人，把这张纸条子塞进那人的口袋里。”

见虞昭点头同意，暗探才应下。

虞昭将一只手搭在沈也的肩头，“沈也，谈崩他们合作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沈也笑着应道：“不，主将，咱们得让他们谈成这笔合作。”

“此话怎讲？”

“让我去谈成合作既可在炮药生产后毁掉炮药让蛮夷人和西海蛮族双方都损失惨重，又可借机为副将拿回解药。”

随后，沈也又在虞昭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话。

虞昭听后点点头，“此计甚好。”

沈也知道虞洲那边撑不了几日，她必须尽快拿到解药。“现在，请主将让我身上带些伤，再把我扔到蛮夷族的营帐附近。”

“这......”虞昭犹豫了。

沈也安慰道：“主将莫急，用鞭子抽些皮外伤，不会死还不耽误两族合作谈判。”

虞昭挥鞭在沈也身上落在几鞭，沈也一声都没吭。她的后背很快就出现了几条血印子。

“阿也，疼吗？”

“不疼，与从前宿机散发作时的疼痛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沈也边笑边道，眼底划过一抹试探。

虞昭听见“宿机散”三个字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

“方才公主口中的好友便是杨鹤引吧？”

虞昭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好似早已知道这件事一般，“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也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背上的疼痛一般，悠悠道：“第一次去你宫里，我闻到了桂墨香，那味道，同杨府的一样，那时，我便开始怀疑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公主，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杨府那一次，对吗？”

虞昭弯起嘴角：“阿也，你很聪明。”

沈也也笑道：“公主，你亦是聪慧无比，圣上的几个孩子里，你是最出色的。这次领兵对抗蛮夷，更是让我见到了不一样的你。”

虞昭脸上的笑意更甚，眸底装着和沈也一样的情绪，惺惺相惜，佩服对方的才能与智慧。

“阿也，谢谢你。”

沈也躬身道：“主将，照顾好虞洲，该送我上路了。”

虞昭派人悄悄将沈也丢到了蛮族营帐附近。

随后沈也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爬到蛮族营帐前时便晕死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沈也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蛮族营帐里。蛮族人对她并未放松警惕，他们将她的手脚捆了起来，任她侧躺在冰冷的地上。

“首领，她醒了。”

坐在铺着虎皮主位上的蛮族首领眼神冰冷地盯着地上的沈也，“说，你是何人？”

沈也强撑着身子，声音虚弱还带着哭腔：“在下本是商户女，常年跟着爹爹在这一带与西海蛮族做生意。那虞国将军见我与爹爹常年与异族做生意懂得西海蛮语，便命人将我们父女强掳去军营，逼我们为他翻译。”

蛮族首领与周围蛮族将领闻言皆变了脸色。

蛮族首领斜着眼睛问道：“她让你们翻译的什么内容？”

沈也故作害怕，犹豫着不敢说出口：“这……这……”

一旁的一个蛮族将领抽出大刀架在沈也的脖子上，语气凶狠：“不说，我就杀了你。”

沈也颤抖着身子：“我说！我说！虞国将领让我们父女跟着她，帮她翻译与西海使臣交易炮药的合作。”

蛮族首领闻言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已经翻译了？”

沈也跪着身子连忙道：“没有！请首领救救我和我爹吧！我爹爹不愿做翻译，便被虞国主将下了毒！他拼死让我逃了出来，自己却——”

说着，沈也便大哭了起来，“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吧！”

一旁的蛮夷将士道：“我看这婆娘的话不可信。”

蛮族首领一步一步地走到沈也跟前，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冷声道：“你怎么会爬到我军营帐来？”

沈也强忍着疼痛道：“我知虞国与蛮夷正在打仗，来这里，虞国的人定不敢来抓我。”

蛮族首领的视线下移到她的手还有光着的脚上，只见她的手脚皆是血，肉里还嵌了些沙石泥土。

沈也泪眼汪汪：“我只在您这儿待几天，等虞国的人不抓我了，我便离开，绝不给首领添麻烦！”

一旁的蛮族将士正要劝首领杀了沈也时，一名卫兵来报：

“报告首领，咱们的翻译死了？”

首领一听，立刻站起身，“死了？怎么死的？”

卫兵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首领，他看后脸上虽然带着怒意，话里话外却是掩不住的嘲讽：“虞昭这娘们以为杀了我的翻译我就无计可施了吗？”

纸条子慢慢地落在地上，众人皆看清楚了纸条上的内容：狗贼，你下毒害我副将，今日先收了你狗腿子的命！改日我必踹平你的营地！

一旁的蛮族将士笑道：“这娘们就等着给她那草包弟弟收尸吧，普天之下，只有我蛮夷有枯麻毒的解药。”

“是啊，三日之后，那小子必死无疑。”

沈也的上下后槽牙叠在了一起，面上却未表现出半分愤怒。

“那大哥，咱们的翻译死了，现在该怎么办？明天晚上就要去谈合作了。”

蛮夷首领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满身是伤的沈也，笑道：“急什么，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随后他摆手便让人去请巫医来。

巫医给沈也检查过后为她擦了药。

巫医的双手叠在胸前道：“首领放心，这姑娘受的不过是些皮外伤，擦些药便好了。”

首领轻轻点头，巫医便离开了。

沈也身上的绳子早已被解开，她不停地感谢首领的救命之恩。

首领冷声道：“救你，是因为你的命还有用，若是你敢耍什么小心思，明天的合作谈崩了，我立刻送你去见阎王。”

“是，小人——小人定不负首领所托！”

蛮族首领派人将沈也看守在一间营帐里。

第二天下午，蛮族首领派人给沈也洗了澡，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蛮族服饰。

随后便带着她去了一个山谷。

沈也在心中暗自想道：这蛮族首领还算警惕，知道谈合作的消息泄露了，便不去寻牧河了，时间也改了。

沈也跟着一行人在山谷里的一间小屋前停下。

侍从们在外面等着，首领带着沈也进了屋子。

西海蛮族的使臣早已在屋中等候多时。

沈也细细打量着西海蛮族使臣，只见那使臣身穿酒红天鹅绒披风垂落在绣满百合花纹的锁子甲上，边缘还缀着一圈暗金色的流苏。他腰间别着镶嵌红宝石的细剑，剑鞘上缠绕着褪色的丝绸缎带。

她暗暗感叹道：这装束确实和书上写的大差不差。这使臣长得年轻还挺帅。

随后，她便充当起了蛮族首领与西海蛮族使臣二人之间的翻译。

蛮族首领要求先验验货，看看这炮药是否如传说中的那般威力无穷。

于是，西海蛮族使臣便带着他们二人去了屋后的一个山洞前。

只见使臣靴跟踢开洞口的枯枝，随后忽然转头冲沈也笑道："美丽的小姐，捂住耳朵。"

话音刚落，他便将一枚裹着油纸的圆状物抛进洞内。

巨大的响声震落了崖壁上的石头，浓烟裹挟着燃烧的碎木喷涌而出，洞口的杂草燃烧起来。

使臣掸了掸披风上的灰。

沈也捂住鼻子，蛮族首领大声咳嗽起来。

蛮族首领很满意这炮药的效果，沈也却是暗自皱起了眉头，他们这玩意儿威力明显还不够啊，不过是炸出些碎石，炸开的土坑不过碗口深浅，燃烧速度慢。

很一般嘛很一般，看来是硝石的量和纯度都不够。

西海蛮族使臣捕捉到了她脸上的微表情，他暗自勾起了嘴角。

再次回到小屋谈合作时，使臣突然要求蛮族首领将沈也送给自己。

沈也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意思。

蛮族首领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使臣见色起意，不过是个女人，如今合作已经谈好，留着无用，送了便送了。

他当下便让使臣带走沈也。

沈也有些慌了，她努力逼出眼泪来，拉住首领的衣摆，啜泣道：“首领莫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