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柔来到江城监牢的时候,守门的狱卒不愿意放她进去。她好话说了半天没有用,最后忍痛给了十两银子,对方才勉强答应让她进去。
“只能呆一刻钟。”狱卒掂了掂手上的钱袋,露出一脸的贪婪。
苏沐柔连连点头,跟着对方身后进了监牢。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熏的人脑袋发晕。她连忙掩住口鼻,强装淡定。
越往里,视线越昏暗。耳旁不时传来犯人痛苦的呜咽声、叫骂声,苏沐柔控制不住手脚发抖,这里实在是太恐怖了。
害怕之余,苏沐柔忍不住想起了柳赢,他脚伤还没有完全好,被关着这里该是何等的煎熬。
“这位狱卒大哥,杨家的镖局在江城备受生意人喜爱,怎么突然说他与城外的盗贼勾结呢?”苏沐柔轻声询问,话音落,又给对方塞了一锭银子。
“昨个儿夜里,朱家在城外走货,抓到一名盗匪,那盗匪亲口承认的,他手上还拿着跟杨镖头联络用的书信,人证物证俱在,郡守大人连夜派人抓人,可惜……让姓杨的给跑了,只抓到了他女儿女婿一家。”狱卒呲着牙花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牢房说道:
“诺,柳家的人都在那呢,你快去快回。”
苏沐柔驻足原地,不敢上前。
牢里光线不好,只忽明忽暗的火把,照亮眼前几尺之地。
窄窄的牢笼之中,柳夫人与柳老爷,依偎在一起,靠在墙上 他们双眼紧闭,面容愁苦,似乎已然陷入沉睡。
两人的身侧,柳赢一袭白衣,席地而坐。他满头乌发披在身后,头顶发冠歪斜,原本白皙的面颊,不知道被什么物什割伤,右耳旁边多出一条血痕,看起来狼狈不堪。
“柳……柳赢”
苏沐柔控制不住声音发抖。
她如何也没有料到,短短一天,柳家遭此劫难,翻天地覆。
柳赢本来在发愣,突然听到熟悉的喊声抬头,正对上外头苏沐柔关切的目光。
他胸腔里涌出一股悲戚,眼眶发酸,鼻子酸涩。
“你怎么来了?快些回去。”柳赢声音喑哑,他勉强爬起身,站在牢门旁边,隔着栅栏看向苏沐柔。
他的目光温柔,薄唇紧抿,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幸好他动作快,没有连累她跟着一起受难,否则……他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别说话,听我说。”
苏沐柔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趁狱卒不注意,塞给了柳赢,她一双杏眼紧盯着柳赢,漆黑的眼眸中,夹着几分焦灼不安。
“牢里的饭菜大多是馊的,吃了容易生病。这些干粮你且收好,按时吃饭,保存体力,照顾好身体。”
苏沐柔声音低低的,她反握住柳赢的手,靠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杨镖头还没有被抓到,待我出去了,便先去寻他,兴许……他能想到救你们的法子。”
柳赢心里暖暖的,可他不愿。
勾结逃犯乃是大罪,他不愿苏沐柔为他涉险。他沉着声音,一脸决绝。
“沐柔,这趟浑水,你不要蹚。你听我的,回到银耳街,好好打理你的胭粉铺,柳家的事,你躲的远远的,千万不要插手。”
“你是让我见死不救么?”
苏沐柔带着哭腔,紧紧握住柳赢的手不放。
“你前两日还同我说,我是铁牛的奶奶,你是它的爷爷。你说……要带我去城南的窄巷子看铁牛一家,可不过两日,你便要与我划清界限嘛?”
她鼻音厚重重,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落下:
“我知道,你不想我受牵连,昨日才匆忙写了和离书给我。”
“我不傻,我都知道。”
她缓缓开口,手臂穿过牢房的栅栏,轻抚柳赢右耳下的伤痕,动作轻柔,轻声问道:
“疼么?”
“不疼。”
柳赢唇角漾起一抹笑意,脸上的伤,哪里比得上心里的伤疼?
可方才见了她,他心中宽慰,身心的伤痛,突然就消散了许多。
他缓缓抬头,眼眶泛红,脑袋前倾,靠在苏沐柔耳边,缓缓开口:
“柳家的货,我命人偷藏在了码头,地点就在……”
他瞥了瞥四周,故意压低声音。
朱家想要的是货,没有货,今年的海上生意便做不成。
保住货,便能保住性命。
柳赢这是把身家性命,全都交到了苏沐柔手上。
“你且放宽心,我一定想法子救你们出去。”苏沐柔小声应下。
她从怀里胡乱摸索着,掏出几张银票,塞到柳赢手中。
“你且藏好了,关键时刻,兴趣用得上。”
“你哪里来的银子?”柳赢疑惑,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一脸悲戚呢喃:“你变卖了嫁妆?那些可是你安身立命之物。”
“眼下救你才是最要紧的。”苏沐柔拍了拍柳赢的手背安慰他,她故作轻松说道:“就当你欠我的,等你将来出来了,双倍还给我。”
“好”
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来还。
目送苏沐柔离开,柳赢心跳狂乱。
他不愿将她牵扯进来,可是……看见她义无反顾奔向自己时,他心里涌出无数暖意。
他原本不信神佛,可此时此刻,他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暗暗祈祷:
不管哪一位路过的神仙,请一定保佑苏沐柔平平安安,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于他的性命。
——*——
苏沐柔走到监牢门口时,正遇到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摩挲着八撇胡子跟狱卒闲聊。
她耳朵灵敏,听狱卒喊对方“朱掌柜”,忙藏在暗处偷听。
“这几天,你好生伺候柳家的人,让他们长长记性,别总想着跟朱家作对。”
朱鸣声音阴狠,说到“伺候“二字之事,特意加重的语气。他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双手抱胸,昂着下巴一脸倨傲说道:
“只要你这次做的好,我自会在朱国公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届时去京师某个差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那就有劳朱掌柜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狱卒点头哈腰应承,从怀里掏了个银袋子塞到朱掌柜手上。
苏沐柔看的清楚,那银袋子,分明是她方才塞给狱卒的。
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转头进了朱家的口袋,真是气死人。
她双手握拳,一脸愤恨,正听那朱掌柜又说:“柳家的那位小娘子,怎么不在监牢里头?我这里还等着跟主子复命呢!”
狱卒连忙解释:“柳家被抓前一天,两人刚好和离了,和离书都交到衙门了,这事……你看。”
“罢了,我自有法子。”
朱鸣一脸得意,心中早有打算。
他交待狱卒折磨柳家,待他们吃尽苦头,再好言相劝,循循善诱,白手套取柳家货物,这不正是一本万利的好法子么。
至于那柳家的小娘子,一个小妇人,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用些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朱鸣算盘打的响亮,他抬手拍了拍狱卒的肩膀,靠在耳边,沉下声音说道:“昨晚朱家送来的那个盗贼,你找机会……”
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意。
“您放心,这事交给我。”狱卒脸上堆着笑意,点头哈腰,一直将朱掌柜送到了大门口。
苏沐柔心中警铃大作,那个盗贼若是死了,杨家镖局勾结盗匪之事,可就死无对证,再无翻案的可能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正踌躇间,听外头传来狱卒的脚步声,她假装刚从监牢出来,对着狱卒道谢后,离开。
——*——
苏沐柔游魂一般,在大街上游荡,不知该往哪里去。她明知柳家是被朱家设计冤枉的,却没办法替他们洗刷冤情。
关键还是在那个盗贼身上,若是他改口,承认这一切都是朱家的陷害,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可是……她该怎样说服对方呢?
她想了一圈,实在无人可用,最后厚着脸皮,来到了张良家。
张良家的那位夫人,彼时正在院里浆洗衣裳,见苏沐柔敲门,起身迎上去,将人来拽进来,赶忙关门。
“我找张伯父,有些事情,想跟他请教。”苏沐柔面上带着几分局促,张家不一定愿意帮忙,但是她实在无路可走。
“爹不让我们跟柳家来往,这一次,我破例给你通传,下不为例。”张夫人面露为难,拉着苏沐柔往正房走去。
“谢谢张大嫂。”苏沐柔连连道谢,跟着张夫人进了房间,向张师爷说明来意。
张师爷听罢直摇头,朱家做事向来狠辣,这事他不敢插手,只开口撵人道:“那盗贼我可管不了,他死在牢里也是罪有应得。”
苏沐柔听罢一脸失落,却是恭敬鞠了个恭,道谢离开。
“等等……”
张师爷心软,纠结许久,还是开口给苏沐柔指了一条活路。
“江城外的盗匪虽然可恶,却从来只劫富商,不伤害妇孺,也算得上是讲义气的,你若是有本事说的动盗匪头子,请他来为杨家作证,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只怕……”
“这事难如登天!”
苏沐柔面上露出一抹希望,再难,她也要想办法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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