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从窗外袭来,萧明忱被冻得头疼,忍不住低头一阵咳嗽。他看向对面的夏枫,柔声道:“夜深了,早些回去睡吧,别想太多。”
“你不能留下!”夏枫飘到四境的思绪被他拽了回来,一拍桌子,坚决道,“今晚你也看到了,荆府不安全。”
方才那个忧思忧愁的夏姑娘仿佛根本就是个假的。不过一瞬间,说一不二的夏将军又回来了。
“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值得羌人如此兴师动众,没事的。”萧明忱起身关窗,担忧道:“反倒是你,回程的路上,务必小心。”
“想杀我?他们怕是异想天开了。”夏枫不屑道。
“我此次前来太原,乃是暗中行事,除了随行侍卫,根本没有人知道,问题定然出在太原府。但荆宜飞并不是傻子,他没有大肆宣扬你我到来,反而多加掩饰,羌人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
“荆夫人跟二小姐院子里都是府门没出过几次的女眷,况且二小姐已经被害,不可能是他们。”萧明忱觉得冷,坐到火盆旁暖手,“剩下也没几个人了,我会对他们多加防备的,放心吧。”
“说让你留下了吗?”夏枫怒道,她心里不爽,说话语气也不是那么好听。
“你会答应的,”萧明忱眉眼上挑,一脸信任地看着她,“阿枫,你不会罔顾我的意愿,对吗?”
“你……”夏枫觉得心里被小猫伸着毛绒绒的爪子轻挠了一下,酥软得无以复加。生怕继续看这只猫要挂不住面子,她转身就走:“早些睡,走了。”
“你打算去哪儿睡?”萧明忱语气狡黠。
“我……”夏枫怔在原地,她没地儿可去。
荆二小姐意外被杀,荆府里鸡飞蛋打,乱作一团。慌忙之中,谁也顾不得重新给客人安排住处。
天寒地冻的,总不能去房顶上吹一夜冷风吧?
萧明忱从柜子里抱出几床棉被,顺手铺在地上:“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出去找人重新安排肯定又是一番折腾。去床上睡吧,歇一会儿,明天肯定不得安生。”
夏枫关上房门,一晚上乱糟糟的心情忽然明媚了,转身回头:“可别,宁王殿下金娇玉贵,冻坏了我担不起呢。”
她抢走地上的被褥,强行把萧明忱拽到床边,顺手熄了烛火:“快睡觉。”
萧明忱两眼一抹黑,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腕,轻唤:“阿枫……”
“怎么,你怕黑吗?别怕,我陪你呢。”夏枫甩开他的爪子,把人推倒在床上,转身摸黑去给自己打地铺了。
萧明忱:“……”
清早,夏枫脸颊埋在被子里,隐约听到侍卫在房外用暗语唤她,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她偏头看向床上,宁王殿下睡得并不舒坦,满头冷汗,眉目郁结。正常人噩梦做成这个样子,总要喊几句梦话才对,他却貌似安稳地躺着,一动不动。
夏枫给他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了。
“怎么样?”她问。
“回主子,属下几番查探,只查出昨夜的羌人刺客应当是来自漠北,他们所使用的蛇首弯刀是乃蛮身边死士专用。”
“我就知道是他,”夏枫低声问,“是什么人走漏了消息,有线索吗?”
“没有。”侍卫道,“属下推断应当是荆府中人,除了他们,只有王山威和于显两个人知道您的行踪。这两个人都是外臣,不太可能知道您住荆家小姐的院子。”
“不好说,”夏枫负手沉思,“荆宜飞个老古董就这一个待嫁的女儿,肯定会让他妻女接待我,我住荆小姐那里很容易推断。而且,他们杀了院子里所有人,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杀掉?殿下这儿可一个人没伤。”
“羌人本性嗜杀,找不到您,恼怒之下血洗也不足为奇。”侍卫道。
“大概吧,我今天估计要连夜回怀远,点两个人随我回去,其他人都留下听从殿下与孙将军调遣。”
夏枫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切记,一切以宁王殿下的安危为重。”
“是!”
山西军大营,夏枫坐于左侧下首,喝着茶听孙信将军跟王山威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扯皮。
王山威显然十分忌讳他们这群远道而来的夺权的,半点不配合,冷着脸摆明了谁也别想染指他山西军二把手地位的态度。
山西军观察使荆宜飞忙着在家办丧事,推官于显不知那儿去了。王山威寸步不让,软硬不吃,营中形式一时僵持不下。
夏枫懒得参与他们吵架,慢悠悠地品不知道小将士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陈年旧茶。
越喝越难喝,果然就没好喝的茶。
“我今天就看看谁敢。老子在山西军当了十年副手,我就不信了!”王山威指着孙信,气得脸红脖子粗。
“王将军,您当了十年都虞侯,把山西军练得比纸还脆,不该反思反思自己吗?”孙信拱手作礼,言笑晏晏。
“我当年从军的时候,”王山威把矛头指向夏枫,“这丫头怕是还在吃奶,不就是仗着会投胎吗?就你们西北军有本事,怎么打了这么多年羌狼也没见打服了?”
“王将军!”一道文质彬彬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于显疾步进来,向夏枫行礼作揖:“夏将军恕罪,这大老粗不知礼数,别跟他一般见识。”
“好说,”夏枫站起身,环视四周,“王将军快人快语,没什么。”
“于先生,”王山威脸色难看,低声道,“是大人让你来的吗?”
“大人就知道你这牛脾气肯定不听令,”于显摸着胡子,沉声道,“能不能长长脑子,夏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庆最为精锐的西北军,会把你这一亩三分田放眼里吗?”
“于先生是从观察使府上来的吧?”夏枫笑问,“荆大人可还好?今早上走得急,忘了问候。”
“荆大人倒还好,这夫人伤痛过度,哭晕过去好几次。这羌人简直都是恶狼,幸亏西北有夏家军镇守。”于显很聪明地略过夭亡的荆小姐拍了个马屁。
“闲话少叙,我还要启程赶回西北,”夏枫不接他的话,“先把军防地形图拿出来吧,咱们商谈正事。”
一番商讨下来,夏枫总算知道为什么萧明忱坚持留下了。
山西军根本就是纸糊的,若不是北贺国内连年内乱不休,加上东边有个更没脑子的赵王,就他们这边防能力,大庆国门早就被破开十万八千回了。
王山威还是不服气,但命令在身,还有于显这么个监工的,不服只能憋着。
夏枫凭经验给他们指出军务的整顿方向以及边防防守重点。
几个人商量了半天,如何在兵力薄弱之处补上口子,除了些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根本无计可施。
“就他们这副模样儿,认命吧,”夏枫走出军帐,对身边的孙信道,“真守不住了,你们保护殿下离开,至于别的……尽力而为吧。”
“大帅,您别这么悲观,太原易守难攻,”孙信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再说了,北贺不一定如您推测那般,他们与羌人是宿敌,说不定先打起来了呢。”
“你知道什么人死了也不值得同情吗?”夏枫忽然问。
“您说什么?”孙信不解。
“把自己的安危寄托于敌人的良心的人。”
夏枫说完不再理他,翻身上马,马鞭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弧度,转眼已不见人影。
荆府死了未出嫁的女儿,实在不是一件能见人的事情。二小姐三书六礼没走完,既入不了自家祖坟也入不了夫家祖坟。
荆宜飞心疼女儿,着人用上等木料打了口小棺材,找个风水宝地埋了。
无牌无灵,无人祭奠。
夏枫到荆府已是红日西沉,一场潦草得不像丧事的丧事早就匆匆忙忙办完了。
只听到几个小丫鬟窃窃私语,讲二小姐如何可怜云云。
她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在池塘里打了个水漂,去找心上人的心情都没了。
“怎么回来了?”萧明忱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枫转身,见他难得穿了件体面的锦袍。
萧明忱轻笑道:“我听侍卫说你要即刻赶回西北,以为你从军营离开就直接走了呢。”
“回来跟你道别。”夏枫站起来。
“我怎么瞧着你在跟鱼道别,”萧明忱走近前,浮掉沾在她肩头的枯叶,“是不是我在心里,还不如这一池鱼重要?”
这话要是搁在平时。夏枫得乐翻天。但现在只能让她心情好一点,连心头的郁闷都压不下,没精打采道:“我在想荆二小姐,可惜时间来不及了,不然去给她上柱香。”
“你连她葬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上香?”萧明忱道,“只要一直有人记挂,那她就还活着,活在别人心中。”
“你说……”夏枫停顿少顷,抬头看着他清淡的双眸,“等我哪一天死了,是不是也如此?无牌无灵,连替我点一盏长明灯的人都没有。”
“不,”萧明忱认真道,“你不会死,终有一天,你会看遍锦绣河山,人间百态,你会到达你心中的理想之地。”
“借你吉言。”夏枫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是被他话中的真挚打动。恋恋不舍道:“军务等具体细节孙信会跟你汇报,他有要务不决也会找你商量。还有……城中的羌人细作,一定要万分小心,我总觉得不安心。”
夏枫说着忽然紧紧抱住他,堵在心头的千言万语再也说不出来,只剩一句:“保重。”
“咱们很快会再见的,”萧明忱低头碰了碰她的发顶,“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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