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宫中设宴,时玥筝不得不去。
若是换了从前,她原本该欣然前往。只今日是江家行刑之日,她实在打不起精神来。
周文泰从勤政殿直接过去,并未与她同路。
身后跟着不少宫娥、宦官,还是显得形单影只。
到了门口,就听里面有欢声笑语传出来:“大哥,你是不知道,沐沐画了不少关于你的肖像,看着形散而神不散,虽然很丑,但是真的很像啊。”
画像在席间传阅,虞灼没同她们说笑,而是到了门前迎接。
见到时玥筝,隔了老远便扑了过去,甜丝丝唤了声:“嫂嫂。”
一把挽住她的手臂,与她一并迈过门槛儿。
时玥筝想到上次被拒之门外,这回也不知是不是周文泰看着,她便又开始亲昵起来,做给他看。
十分不适,一把撸下她挽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与她保持了半步距离。
“可是,前王不在,可以叫嫂嫂了呀。”虞灼受了冷遇,也不知是怎么了,还当自己唤错了。
又小心翼翼试探性,改了称呼:“姐姐?”
时玥筝自始至终没看她,只进了屋子。
虞灼委屈的眼泪巴巴,在屋外一直用手背抹眼睛。
她还以为跟嫂嫂这么久没见了,两个人会抱头痛哭,当浮一大白。
哪知物是人非。
也是,她不过奴婢,本来就不该妄想与主子亲昵。
小丫头越想越伤心,连屋子也没进。
“见过叔母。”时玥筝一句话,拉开了两个人距离。
随后无视了周文泰身旁的空位,坐在了太后和公主中间。
“只知道拜见母后,不知道给君上请安?”周琨挑理道。
未待时玥筝开口,周文泰替她挡了回去,睃了一眼小妹妹:“你皮痒了吧?”
周琨朝他扮了个鬼脸:“那你打我呀!”
时玥筝看了一眼,满桌皆是周家人,她虽不是远嫁,可突然感受到了招赘婿的甜头来。
尤其,目光落在美人身上,风姿绰约,还真有几分尤物味道。
画像送到自己手边,时玥筝才看了一眼,就被周文泰拿了过去。
“别看了,该吃饭了。”
“好歹我也是琴棋书画熏出来的大家闺秀,艺术造诣不高,就不能欣赏画作了?”时玥筝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与他僵持着。
“不过,若君上想仔细珍藏,留着深夜独自揣摩,不愿旁人染指。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我哥都说不给你看了,你怎可以下犯上?不讲妇德。若是换了那等不贤的君王,现在早将你打入冷宫了。”周琨叭叭完,看着兄长迅速阴沉下去的脸色,连忙又改了口:
“不过既然时姑娘想看,就看吧。都知道时姑娘擅书画,不知以前闺房之乐时,有没有给江敞画过呀?”
周文泰将画递给了她,时玥筝未搭腔,只摊开,面无表情地看完。
又客套地朝向那姑娘:“姑娘是——运笔有锋,描摹得当,可见观察细致。不知是对照画像,还是听人口述,亦或参考真人。多加练习,想必不输宫中御用画师。”
“回王后,民女姓祁,唤做沐霄。”祁沐霄娇羞道。
时玥筝将画仔细收好,交由宫娥妥善保存,才回答周琨:
“我还真没画过,不过我个人是没什么雅兴。但你哥若是想看,我倒是愿意画一画我那亡夫,给君上鉴赏。”
“一个死人,有什么可提的。”周文泰脸上也有不悦之色,驳了她的安排,吩咐道:
“这画都烧了吧。没有君王的旨意,民间何时敢肆意勾勒君王小像了?”
君威难测,祁沐霄诚惶诚恐,立即起身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
“民女有罪,还请王上宽宥。”
“好了,吃着饭呢,不要兵戎相见的,对肠胃不好。”周母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儿,“起来吧,一点小事,不至于大动干戈。”
“是啊,尤其你又是好心,如何不奖赏,还惩罚呢?”周琨将她扶起来,不动声音地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到了哥哥身边的空位上。
将她方才空出来的位置,朝虞灼招了招手:“小丫头怎么躲在门外?谁欺负你了?跟我说,姐姐替你出气。”
虞灼吸了吸鼻子,没敢上桌,只说:“奴婢是宫娥,不敢跟主子们一同用饭。”
“瞎说。沐霄妹妹的兄长,曾任哥哥的军中司马。你兄长,也曾与我大哥一块征战。没得在世的同袍家眷,就为座上宾。过世的同袍家眷,就为奴为婢了。”周琨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做着,十分得体,将众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虞灼怯生生地望了一眼时玥筝,发现她依旧没有看自己。
她宁愿她责骂自己,训斥自己,也不想跟现在这样,只拿自己当空气。
“嫂嫂,你是不是怪我临阵脱逃,没骨气,没跟你共患难,将你一个人丢在深宫,任人宰割?”
虞灼说着话,又有几分想哭了。
“原来又是你啊?娘,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时姑娘简直就是这宫里的女魔头。逮着谁欺负谁。”周琨半开玩笑道。
虞灼慌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嫂嫂待我……嫂嫂很好。”
“你看,你连嫂嫂待你很好,都说不出口,还替她开脱呢。”周琨语气轻松道。
直到太后给她加了一筷子烧茄子,宠溺道:“快吃吧,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时玥筝也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夹着自己面前碗里的米粒。
周文泰见她与自己相隔那么远,不在自己身边,顿时大为恼火。
他不想吃,也许她吃,问道:“那幅画,你想留着做甚?”
时玥筝见他问得是自己,便答道:“那是姑娘家的心血,不想辜负了。何况,娘亲也觉画着不错,便收录了。”
“我的心血没见你这么珍重,我倒不知,你是这般看重心血之人。”周文泰旁若无人地幽怨过后,问向那姑娘,便转了语气:
“我从未见过你,你如何能画我的小像?”
祁沐霄立即放下筷子,捏着帕子,若非周琨在一旁挡着自己,行动不便,她又要去跪下磕头。
“君上,民女兄长曾在君上属下任职,常常与家眷说起君上俊美无俦,智勇双全,故而通过兄长描述,才作得出来。”
“很好。你兄长教导家眷无方,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今日起,我便着内史下旨,革去他都尉一职,先去城门下巡逻吧。”周文泰道。
“吾儿……”周母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被他直接打断了。
“母亲是想外戚干政吗?”
这回,连周母也被他吓到了,不敢再拿出‘昔日受的苦’来让他心软,由自己肆意妄为了。
但对于方才筝筝的回答,他并不满意:“别什么事都往我娘那儿推,她喜欢,与你何干?再者说,你如何知晓她喜欢?”
“你若不喜这画,丢了就是,我不过随口一提。”她道。
“你随口一提的事很多,可以问问我胃还痛不痛,今日累不累,而不是这副画。”周文泰勉强克制住无名火,是因娘亲在这。
“是。我不会嘘寒问暖,不若君上纳了沐霄妹妹吧,以后身边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时玥筝笑不露齿道。
看他这副很急的样子,她进门前,他可是拿着画,跟人家小姑娘一起笑呢。
现在装什么?
他说他没见过她,是在说给自己听吗?
她既不想听这解释,也不需要,更不相信。
“你以为在说笑,但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周文泰替她找补了一句,可还被气的掀桌子的冲动都有,强忍的青筋暴起:
“这话,你只敢当着家眷的跟前说,娘亲在这,你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敢说吗?”
这就是**裸的威胁了,时玥筝今儿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不吃那一套。
尤其听他提起家眷二字,笑笑说:“我是为妹妹开口呢。公主早有此心意,我曲意逢迎,跟她套近乎罢了。”
周琨不知道她有没有去兄长那儿,告自己的状,心底还是忐忑的。
下意识想否认:“我没这意思……”
可有不甘心:“是,可我也是为着兄长好。”
“别责备你妹妹,这是我的意思。”周母看向儿子那只受伤的手,一道伤疤触目惊心,随着他拿筷子时,若隐若现。
“身边没个服侍的人不行。尤其筝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娇纵,我也舍不得她改。那你再找个贴心的,对两个人都好。”
祁沐霄见话已至此,起身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
“是民女有罪,不该肖想君上。其实自君上从长街打马而过,便一见倾心。今生若能留在君上身边服侍,哪怕做个婢女,也是甘心乐意。”
“你都未与他相处过,不知他为人,就能暗生情愫吗?这倒是怪事。我对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向来没这份胆量想与之亲近。”时玥筝不咸不淡道。
至于她是一片真心,还是为着兄长的前程,她压根不关心,也不在乎。
周文泰已动了杀意,可攘外必先安内,既然筝筝都舍得恶心他了,他也决不能轻易放过。
“以夫人之见,我该纳吗?”
时玥筝就知道,他的耐心快磨尽了,今日自己若是点头,他能如若无人之境,也不管娘亲和妹妹是不是在身边,便让她付出代价。
看向跪在地上的姑娘:“我今日救你一命,但你要记得我的恩情。我不想做赔本的买卖。”
随后看向太后:“叔母若是想给周哥哥找一知心人,何必舍近求远,你可以现在就认虞灼为义女。虞灼从前就照顾过君上,更懂君上喜好。”
“姐姐,我不知我们为何变成这样,若我哪里得罪了你,你想赶我走,可以直说。”虞灼含泪起身,委委屈屈地蹬着她。
“我记着我跟你说得很清楚,想必姐姐不会贵人多忘事。我说过我不嫁人,若您真为我好,不是为我找一个好夫婿。而是尊重我不嫁人的意愿,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时玥筝忽地就心软了,自责不该给小丫头脸色看。
她没回应,只看向地上跪着的美人:“你看明白了吗?”
祁沐霄还是一头雾水,等着君上抉择,为自己搏一个前程。
“娘,您若是为了安心,不如我们周家将筝筝扫地出门。左右,她一个寡妇,也是配不上我的。您不说,但您是这么想的。以后,你让我娶谁,我就娶谁。纳谁,就纳谁,你看可好啊?”周文泰又问向娘亲,看似询问,实则表露心迹,他也不想就此事,反复纠缠,分散他本就有限的精力。
随后撩起袖子给娘亲看,“这只手,是我自己割伤的。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以后,只要惹筝筝生气,我就割一次。我看自己要多少次才能长记性。”
周母呼吸急促,一阵胸口起伏不定,张开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你,我现在心情好,我不与你计较。等我的耐心耗没了,你躲在谁身后都没用。”周文泰对小妻子疾言厉色过后,起身,搁下筷子。
“我不吃了,你们慢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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