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 88 章

攻城前夕,周文泰走去了一趟晏子夜的帐子。

晏子夜还有几分意外,因在她的记忆里,将军临行前,从不会与自己依依惜别。

既无嘱托,说些诸如回不来了,她该如何的贴心话。

不会安排后事,更不需要她的鼓励。

此番见他进来,还当他移了性情,正欲展现出温婉小意的一面,上前一步,替他正了正铠甲。

小心翼翼开口:“夫君,我听闻王后来了。你走后,我又仔细想了想,你说得对,有王后在,王后宅心仁厚,我的确不必担心了。”

“你这消息倒是精通,谁告诉你的?你连营中来了使臣都不该知道,竟知那是王后。”周文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下一步动作,不准她碰自己的东西,尤其是他的战甲。

“若你走漏了半点风声,对筝筝名誉有损,我决不轻饶。”

“将军,奴并非野心家,也从未买通过你身边的人。奴能陪着将军,已十分满足,又怎敢奢求更多?”晏子夜撩起裙角,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着他。

“军中有将军府从前的下人,一传十,十传百,传开的。奴若故意装作不知晓,反倒显得假,待将军不真诚。”

“你知道就好,别妄想在我身边为后,勾结前朝,企图让你母族复国。更别指望,我会重用胡人,让胡汉通婚,让中原尽是胡人血脉,遍地结网。”周文泰冷冷道。

“是。上回将军告诫奴,奴便已知晓,应以将军利益为重。后来也一直是那样做的,再未与胡人有半分往来。现在,更是只想夫君孩子热炕头,只要能陪在我儿身边,看他胖乎乎的小手、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哪怕听他背诵古诗朗朗上口,都是种幸福。那些虚荣心,我根本不需要。跟我儿比起来,什么都不是。”晏子夜想起襁褓里的婴儿,忍不住露出老母亲般慈祥的笑意。

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忍,第无数次跟他低了头:

“上回,是妾身不好,不该任由思念儿子的焦虑放大,来将军跟前发泄情绪,等着将军安抚。虽将军是我夫君,可更是千军万马的首领。将军胸怀大志,的确不该囿于儿女情长。奴以后会约束好自己,再照顾好将军。不让将军因着分神,让将军无后顾之忧。”

周文泰见她膝盖倒是软,动不动就跪。

他不喜欢。

让他一点发脾气的缘由都没有。

可还是给她安了欲加之罪:“子夜,你先走吧。以后,我会善待我们的孩子,他会成为新朝最尊贵的储君。”

“将军可是担心,您百年之后,我把持朝政,太后专权?”晏子夜还当是自己听差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马上就要见到儿子了,却幻化成了泡影,自己要先走一步。

“暂且不说奴压根没想过,让将军独子夺嫡,哪怕你将来有更多的孩子。以后后宫佳丽三千,奴的孩子未必会成为太子。就算是,奴这几年因思念儿子,身体越来越差,只怕没几年活头,更不是个长寿的命。准是走在将军前面,将军还怕您不在,没人能镇的住我吗?”

“我自然知道你没这个本事,就算我比你先死,立你的儿子为储君,我也有能力不让你专权独断。是筝筝——”周文泰对晏子夜一向没什么疼爱,更称不上偏宠。

可救过她,不跟她要报恩。对她的好与坏,也算相互抵消了。

让她在临死前,明白自己是因何而死,不让她当个糊涂鬼,是他最后的仁慈。

“筝筝没过一个孩子,在宫中受尽苦楚,以后只怕是不能再生了。既然晋儿是她养大的,以后只会认她这一个母亲。晋儿不需要有一个生母,再有一个养母,我不能委屈筝筝。以后,我会昭告天下,晋儿就是我跟筝筝的孩子。这世上,从来没有过你这个人。”

晏子夜听罢,手脚冰凉,瘫坐在地上。先是揪着自己头发哭,而后又放声大笑。

“遇见你,到底是我的幸事,还是我的孽债。我这一生,到底活了个什么?你不在乎我,是我没本事,这么多年了,都笼络不住你的心。可我是你孩子的母亲!我是他的母亲!晋儿是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的!”

晏子夜的声音凄厉,几乎声嘶力竭。

她不怕死,可她太想儿子,嘶吼完,又爬到他脚下,抱着他的腿,卑微祈求:

“奴可以赴死,但求你让我再见我儿子最后一面。若能再抱一抱他,亲亲他的小脸蛋,我死而无憾!真的,死而无憾!”

“我不会让此事节外生枝。少一个人知道你是晋儿的生母,就能保证筝筝利益最大化。”周文泰冷脸拒绝了。

他只是筝筝一个人心软的神,对其他人向来心硬。

“我不希望晋儿长大后,你像个阴影般驱不散。再听见有人说,你是他的生母。”

周文泰当然希望能有一个跟筝筝的孩子,他一定用性命去保护,哪怕是女儿也好。

可筝筝无法再生育,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不愿意去赌奇迹。迫不得已,只能摘别人现成的熟桃子。

“你杀了我可以,可你堵的住天下幽幽之口吗?周文泰,你也有母亲,你母亲将你十月怀胎生下来,你如今却连我性命都不能留。为何你对其他女人,就如此心狠手辣。”晏子夜擦了擦眼泪,想到儿子,便压下骨子里原始的、野性的血液,逼着自己低头驯服,继续求他:

“这世上,又如何能有亲生母亲,待孩儿更好。将军留下我吧,我保证不说出来。我也不敢再奢求去触碰自己的孩子了,只要能远远的看他一眼,知道他平安健康,我就心满意足了。今日得了将军警告,奴已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更不会去挑衅将军威严。若我真违反将军将令,将军那时再杀不迟。”

“能不能堵住幽幽之口,不劳你费心。就算真如你所说,我学江敞大兴文字狱,不准许百姓言论自由,不就是了?时家的孩子,各个都是嫡母养大,不见他们跟亲生母亲更亲。”周文泰已拔出了剑,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敦促着她上路:

“谢谢你的诅咒,我还是愿意给你留个全尸。你不是我爱人,亦不是我的仇人。我可以允许你无痛上路,说吧,是要白绫还是鸩酒。”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你亲手杀了我,我自己最后咽气的样子,永远落在你眼中。让你这个刽子手遭天谴,薄情弑妻,果然是昔日屠城的将军。”晏子夜浑身上下,抖如筛糠。

双手抓着他衣袍的一角,还在止不住的乱颤。

“我胡人与你们汉人不共戴天!你一直说胡人是喂不熟的,依我看,你们汉人的血才是冷的。我真的很想知道,王后知道你这般阴险狠毒吗?你满口仁义道德,其实你比那覃国,还要阴险狡诈三分。”

周文泰的剑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哈!哈哈哈!你除了会……会在王后面前装可怜,你还会什么?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周文泰,我诅咒你永远失去王后!父子反目!”晏子夜吐出一大口鲜血,头颅一歪,倒在地上,咽了气,死不瞑目。

回光返照时,口中还在呢喃着儿子的名字:“晋儿,晋儿……”

只是再发不出一丝声响了。

.

时玥筝回宫赴命时,虽未说服周文泰,却带回来一得力干将。

让兄长等在外面时,低头与他小声交谈,仿若唇语:

“我也在数算着时间,应该是快了。我会让晋儿在废弃戏台下的木箱子里,你记着让周文泰去寻,别伤着他。”

“小妹!”时克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咽了回去。

直到那扇宫门打开,江敞看见这张熟悉的、令人憎恶的脸,只恨手中没有剑。

嘶吼着:“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给寡人抓起来!抓起来!”

宫娥瑟瑟发抖,宦官噤若寒蝉,竟无一人上前。

只有时玥筝急促走上前来,扶着他的手臂,素手覆上他脸颊。

温婉笑笑,安抚道:“夫君,是我无能,无法说服叛军首领。可我兄长改邪归正了,愿助夫君一臂之力。”

江敞今日难得沐浴束发,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大抵是知晓守城快撑不住了,需得他亲自督战,不能一脸败相。

听小娘子说完,将时克然仔仔细细反复打量了好几遍,才一阵放声朗笑。

拍了拍他的肩膀:“寡人有兄长,如虎添翼啊。”

随后,又夹着他的手臂,将他拉至席上,夸赞道:

“还是夫人有能力,上回我让江禾召你回来,你还不肯。”

“王上,其实上回我就动摇了。这回小妹去游说,我才如梦初醒,下定决心,一条道走到黑。”时克然一脸羞惭,又抱拳行礼道:

“罪臣罪该万死,但还请王上给臣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与周文泰并肩数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定会将他一举拿下!”

“好!”江敞猛拍了一下桌子,手臂被震痛到微微发麻,也浑然不觉。

“寡人立即将侍卫都指派给你,让你去开城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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