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今日大臣们上奏的折子。”
玲珑看着靠在书案前闭着眼的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挥手让人将折子搁在外间桌上退了下去,从那日信王殿下又攻下十五城的战报快马送入宫中以后,大臣们的折子就如同那江水一般源源不断的送进宫里,折子上无非就是信王拥兵自重在幽州边塞驻军多年却迟迟不归。
陛下已经这样好几日了,不吃不喝只看着桌上那份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亲手写给她的战报。
“陛下,你还是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身子会熬坏的。”
“玲珑你下去吧,我就想一个人待在这,你不必担心我。”
她睁眼看向手边那份他亲手写的战报,字迹行云流水却刚劲有力就像他那个人一样,可是这么多年她也没能彻底看透他。她还记得八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原本已经睡下却在半夜被玲珑叫醒,说宫里突然传言陛下突发恶疾怕是熬不过今夜了,陛下这些年膝下无子,外戚怕是要有异动这宫里就要变天,影红姑姑已经找了人准备将她偷偷送出宫去。
她被玲珑催着急匆匆的穿好衣服收拾好行装,趁玲珑出去看外面的情况时她偷偷将藏在床底的木盒塞进包袱里,紧接着她突然听到了影红姑姑的哭声和玲珑的叫声,她冲去正殿,母亲一身白衣吊死在屋顶,身边是留给她的一封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你要好好替我活下去。
冷宫里因为废后突然自杀暴毙也乱作一团,影红姑姑顾不得许多趁乱拉着她往后门走,她是丞相府最后的血脉了,后门被打开的一瞬,影红姑姑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得跌坐在地上。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他,距离上一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没有了之前的青涩和清朗的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锦衣金甲下的令人胆寒的杀气,他一身金甲手持长剑,一头乌发被玉簪挽起剑眉星目,唯有眼角的那颗泪痣未曾有过改变,她听他身旁的人唤他信王殿下,原来他是个王爷,不是看守冷宫的小侍卫,怪不得她后来偷偷跑出来那么多次却再也没有遇见那个凤凰树下好看的少年。
那个夜晚他骑马带着她入了内宫,那个她本该在那里长大却从未踏入的地方,他将她圈在怀里替她挡雨,她被他带去了一座比起冷宫不知华丽了多少倍的宫殿,在那里她见到了这偌大宫城的主人,她那个从未谋面名义上的父皇。
他佝偻着腰一直在不停地咳嗽,她突然想起她的母亲,因为眼前这个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她的母亲将自己的一生都赔在了那个冰冷的宫殿里,刚刚又惨死在冷宫只为保全她。那个穿着黄袍的帝王看着眼前有些熟悉似曾相识的她的脸,半晌目光却转向那位身披甲胄的年轻王爷,他的府兵已经将这大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信王,你这是要干什么。”
“皇上为君不仁致朝纲紊乱,百姓遭难,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我要为这个天下重振朝纲。”
“你大胆。”
她不知道当时她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母后那样悲凉的结局刺激了她,她拔了御座上的宝剑未带丝毫犹豫的刺进他的身体,她从未有过父亲,从前是,今后也是,即便往后数不尽的日子里她总想起那人临死前颤抖着声音问她,你,你是。
“父皇,我就是那个被废后生在冷宫的,你的女儿,没想到吧。”
沾满鲜血的剑落在地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竟杀了这天下的主人,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或许只要再杀了她,这位王爷便可登上那一步之遥的至高无上的宝座,可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未有片刻离开过,他缓缓向她走过来将她颤抖着的手拢进掌心轻轻握着,贴近她的耳边,他的声音一如从前那般清朗却多了一丝沉稳浑厚。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让你得到。”
“皇上龙御归天,传位唯一骨血敬元公主,着敬元公主柩前即位,奉为新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个晚上她被推上了帝位,只是一瞬间,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带着他的将士们跪在大殿中,那沉重洪亮的山呼响彻了整座皇宫,的确如玲珑所说这皇宫变了天,她变成了天。
从那以后她成了这天下的新君,那个百姓口中盛名遍天下的信王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后来的两年里外戚干政朝局动荡他日夜守在她身旁护她周全。手把手的教她处理那些繁杂的政务,如何识人用人,如何平衡稳定朝野上下的局势,可却从未逾矩,直到她亲政那年。
朝野间突然流传起他与新帝的私情,说他们日日同处一室,夜夜缠绵,一时之间大臣们上奏的折子里都是让她要恪守礼教,言辞激烈,言语间处处都是对这位信王的不满,都说理应收了信王的兵权让他做个闲散王爷方可消除这些流言。
那天夜里他来看她,带着她喜欢的甜糕和酒酿圆子还有一坛桃花酿,他问她喜不喜欢边塞的幽州十三城,他告诉她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有连绵百里的草原,有清澈见底的湖泊,有一望无际的蓝天,如果她喜欢他就送给她。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她喝醉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放任自己喝醉了,她放任自己和他在朝臣间的谈资成为了现实,因为她知道他不仅仅是来看她的,也是来告别的,第二日她从榻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大军往幽州方向去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那样的折子呈上来。
她看着他亲笔写的那份军报,幽州十三城你已经送给我了,可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幽州。
他看着桌上那份京城送来的急报,陛下招他速速回京,离开京城四年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变了模样。九岁那年他随父亲入宫面见圣上,父亲与陛下密探收复边塞之事直到深夜,他被陛下准许一个人在皇宫里闲逛,不知为何快到天亮时绕到一棵凤凰树下,那地方很偏僻那树的长势却极好,火红火红的。
常年习武的缘故,他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洞里钻出一个宫女模样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只顾着看脚下却不看前头硬生生撞在他胸前,她怕他告发她偷溜出宫,娇滴滴的央求他不要告诉别人,看她指的方向竟是住在那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实在难以想象那种地方竟也养出了这样如玉一样的小姑娘,她居然会为了看一棵树从冷宫里偷跑出来,他看她绕着那树看了好几圈,目光里流露出遗憾,不知为何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好像自己能读懂她似的。
他鬼使神差的扮作侍卫还摘了一朵开的很好的凤凰花送给她,后来他让手下敏言去查这个小姑娘的底细,没想到她竟是那皇帝的骨血,那个朝臣谈资里长在冷宫的敬元公主。
父亲中毒去世后,那皇帝日渐昏庸,朝纲混乱,百姓苦不堪言,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凤凰树下笑容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个看见一棵树也能开心好久还想着报答他的小丫头,如若她真的想要住进那天底下最金碧辉煌的大殿他也是能给的,这天下给她也是好的,况且这一切本就该属于她,没有人会想一辈子待在那不见天日的冷宫。
于是他设计让宫中流传起陛下身染恶疾的流言,带她去见了她的父亲,将她推上了王位,扶持她坐稳皇位,她亲政那年,朝臣忌惮他手握兵权趁此机会想逼她卸了他的兵权,她没有同意,但他不能让她为难,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竭尽所能的满足,不愿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选择离开京城四处征战,固守疆土,这是他给她的底气,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她让他终于清楚了自己有多爱她,是那种想将她融进骨血的爱,只要她要,这颗心他也甘愿奉上。
他知道这些年朝臣依旧忌惮他的兵权,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他与她的流言从未止息,父亲曾经说过沙场上的仗,固然很难,但是人心里的仗,才是最难也最残酷的,所以他只能远离,她远在京城才不会那么辛苦。
这些日子幽州这里的州府与京城一些商户往来频繁,想来是有异动,他没有想过她会在这时将他召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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