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记忆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为沉默,洛知卿觉得自己的脑中混乱得很,但偏偏有个想法却拨开重重迷雾,极为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

她要再试一次。

定执确实死了,虽然死的方式与梦中不同,那将来会否有什么事与定执一事一般,也是必然发生的,只不过方式不同呢?

比如,比如除夕宴上发生的事?

梦中除夕宴上出现过什么人或是什么事,细节她记不太清了,但有两件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其一,是陛下话里望她入宫的倾向;其二,是她因宫女倒酒的不小心而湿了衣裳,去后宫换衣服却被人发现正衣冠不整地与宇文翊同床共枕。

前者被洛珩不留情面地拒绝,或许也是因此得罪了圣上,从而加速了后来他的死亡;后者,后者......

洛知卿停下了脚步,眉头紧蹙。

她如今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宇文翊进门或是两人躺在床上的记忆,后来他娶她过门,只说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当时虽然怀疑,却觉得既然木已成舟,便没有追究的必要,即使他想做什么,她也会尽力阻止。

可万万没想到,她竟是一嫁过去便病倒了,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到死前才知晓这看起来荒唐实则显而易见的真相。

洛知卿握紧了拳。

她确实不算聪明,但没想到梦里的自己竟然那么蠢!这一定不是她!

怎么能是她呢!

她不相信!

依斓与弄舟见洛知卿突然停下了,皆是困惑不解,依斓本打算开口问问,却突然发现自家小姐开始浑身发抖,面上的神情一下子便由困惑转变为担忧,焦急道:“小姐?”

洛知卿却不理,依斓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查看状况,那人的身体却突然不抖了,紧接着声音传来,带着十分的镇定:“没事。”

她缓缓吐出口浊气,觉得人还是要接受现实,毕竟梦里的事再发生一次,她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冷静下来后,她反而先将这些事放下,转而记起了刚到慕秋园时遇到的那几个人。

她转过身,看向依斓,问道:“你还记得寒泉寺时云瑶身边带着的两个丫鬟吗?”

依斓想了想,点头:“记得,那是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春江和秋月,当时小姐不还让我将伞给她们吗?”

“那你看今日那两人可是春江与秋月?”洛知卿问道。

依斓答得很快:“秋月在,但另一个不是春江。”

近些年洛知卿不怎么出竹楼,对外的跑腿交流都是依斓去做的,小丫头的记性比她强,这一点毋庸置疑,因而洛知卿对这结论也没有怀疑。

但没有怀疑才更奇怪,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一个小姐将身边的贴身丫鬟换掉?

洛知卿心里猛然闪过了在寒泉寺时王萧口中的“九层浮屠”,但很快又被她自我否定了。

若是洛云瑶有问题,程西顾他们没可能查不出来,应是她多想了。

但想是这么想,洛知卿还是道:“这个时候,能去哪呢?”

她本是自言自语,没想得到回答,下一刻却听依澜道:“小姐,许是回家探亲了罢。”

“回家探亲?”洛知卿讶异,“我们苑也是吗?”

“是啊,”依澜点点头,“每年这个时候,每个院都会记录要回家的人,然后根据数量安排替换值守伺候的人,我们听竹苑从上月中旬开始就放人回家了。”

洛知卿面色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自己院子里的事情竟全部依仗一个小丫头,怪不得她整日过得如此清闲。

思及此,她笑着揉了揉依澜的头:“辛苦啦!”

“不辛苦不辛苦!”依澜笑嘻嘻,“谁叫我喜欢小姐!”

洛知卿点了点她的额头,沉吟片刻,还是道:“依澜,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东厢这次回家的都有谁。”

虽然大致得了猜测,但仔细一些总是好的。

在那人转身要离开前,洛知卿又道:“小心行事,不要让人察觉出来了。”

--

洛知卿回到听竹苑时,见一个丫鬟在门外探头探脑,不由奇怪,出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人转身见是她,吓了一跳,当即就跪了下去,“大小姐好,东厨的刘婶给各院做了些小食,我想叫依斓姐姐过去取,但是没找到她......”

“地上凉,别跪着,起来罢。”洛知卿见她起了身,才又道,“依斓不在,至于取小食这件事——”

她转过身问向身旁的人,“弄舟,你可以吗?”

弄舟安静片刻,看了看那小心翼翼往这边看的丫鬟,又看向洛知卿,点了点头。

洛知卿便笑着回头对那丫鬟道:“那你便带着弄舟去罢,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那丫鬟只觉对面的人说话温声细语,生得又如春花,艳而不俗,竟是不自觉红了脸,虽然也不明白那人口中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磕磕巴巴道:“好、好的,大小姐。”

洛知卿目送那两人离开,便转身回了听竹苑。

屋内火塘烧得正旺,暖气迎面而来,值守的丫鬟将她身上的狐裘取了下来,挂在一旁的架子上,洛知卿便摆了摆手让值守的人下去,径自坐到桌前,拿起桌上空白的纸提笔写了起来。

她想将梦里的事情理出个头绪,便打算先将尚且记得的梦中场景写下来,加深一遍记忆。

火塘内的炭被烧断的时候微弱地响了一声,桌前端坐的人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手下写写停停,字迹端正秀雅,却因偶尔的停顿使得有些字的笔画多了墨汁,影响了整体美感。

听到外面传来依斓的声音时,洛知卿方才写到“六月末,南松连月无雨,庄稼歉收”,她笔下一顿,在唤那人进来的同时,将纸对折,压到了砚台下面。

“小姐,我回来啦!”

小丫头甫一进来,整个屋子便像多了数人似的,热闹极了。

她朝洛知卿笑道:“小姐,我装作路过与东厢锦兰苑外面值守的丫头聊了,那丫头与我相熟,我与她聊了近些日子府中发生的趣事儿,又绕了些弯子便打听到了。”

洛知卿含笑看她嘴边还未擦干净的糕点屑,“顺带吃了点栗子糕才回来的罢?”

依斓脸上一红,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道:“那丫头非让我吃,我也不好推辞......”

“好了,我不怪你,说罢。”洛知卿道。

依斓点点头,与此同时,她上前一步,脸色变为认真,小声道:“那丫头说,东厢慕秋园的墨画、钰棋,周氏春晖园的柔菊、画眉,锦兰苑的春江、似云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二等三等丫鬟都在里面。而像将军身边的小夏、二小姐身边的秋月都是下一批回家的了。”

洛知卿一时听了这么多名字,有些发晕,只有少数几个能同她记忆中的面容对上号,比如方才见过的慕秋园书房门口的小厮就是小夏,那日寒泉寺被周氏使唤出来的一个丫鬟就是画眉,不过更多的她便疲于去想了,听到“春江”这个名字的刹那松了口气,而后揉着眉心点了点头。

看来即使是她心中有着莫名其妙的怀疑,在此时也根本找不到证据,那便暂时不去想了。

她让依澜下去休息,等屋内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便将砚台下面压着的纸取了出来,看那上面的内容。

六月末,南部干旱成灾,庄稼歉收,始有饥荒,松奉一带饿殍遍野,如人间地狱。

梦中她卧病在床,不能自己出门获得消息,来探望她的宇文翊也不会特意与她说外面发生何事,可以说是被迫闭目塞听,两眼一抹黑。

而这事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场灾难最后前去解决的官员就是宇文翊。

当时他在她的床边,坐着与她说话,他手下的幕僚进了院子,在外面唤他。

等宇文翊出门后,她好似隐隐约约听到了“二皇子”三个字。

所以,当时宇文翰是以为宇文翊乃他的党羽,才推荐他前去的吗?

信息太少,洛知卿也不敢随意猜测,不过如果这梦当真可当做暗示,那么今年的这场赈灾,绝对不能是宇文翊前去。

若她记得不错,从松奉回来不久,皇帝驾崩,宇文翊便夺权篡位,登上了帝王宝座。

而这逼宫的人手,怕就是他从松奉带回来的。

洛知卿眉间神色凝重,无论如何,她不愿意再走老路了,梦中的未来太过绝望,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逆天,闯出另一条路来。

她起身,将手上的纸扔到火塘中,火塘里面温和的橙色光芒一下子鲜艳起来,如一条艳黄色的火龙窜起,转眼间便吞噬了本就脆弱至极的宣纸与纸上的字迹。

洛知卿看着那火苗有些发怔,冷不丁竹楼外一阵谈话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眨了眨眼,向外面走去。

“……记好了哦,行了,给我罢,我将那些都挑出来。”

甫一掀开门帘,便见弄舟站在院中,手上拎着一个开了盖子的食盒,而对面的依澜拿着那盖子,正与她说着什么。

弄舟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但洛知卿远远瞧着,总觉得那人如今神色像是困惑。

她不禁笑了下,问道:“怎么了?”

院中两人同时扬首看来,依澜朗声道:“哎呀小姐,你怎么没穿外衣就出来了!会着凉的!”

“不妨事。”洛知卿弯着眸子走到竹楼的栏杆边,低首又问道:“发生什么了?”

依澜见劝不动她,便道:“今日刘婶做的小食里有杏脯,弄舟不知道你的习惯,全给拿来了!我正告诉她呢!”

洛知卿吃杏脯后,全身上下会起疹子,尤以面部为甚,她第一次吃的时候薛秋时还在世,那人身为医女,对她的状况自然了解,倒是急了洛珩,一向端正的人也被急得团团转。

自受过一次教训后,整个洛府都记住了大小姐不能吃杏脯,东厨那边做完后也不会往听竹苑这边送,想来是弄舟面生,刘婶一时没弄明白,才叫她拿了来。

洛知卿心思一转,在依澜接过食盒的时候突然道:“给我吧。”

依澜:“啊?小姐你忘了你吃了会不舒服吗?”

“没忘啊。”洛知卿笑容浅浅,“左右我现如今闲着,便自己慢慢挑,你去做你的事罢。”

依澜跟在她身边久了,知道她也不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听她一说便应了一声,提着食盒上了楼,又让她赶快进屋去。

“小姐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还是要注意些。”

洛知卿笑着应了,转身带着她进了屋子。

院内剩下的人依旧站在原地,她仰头,目光落在从半空落下微微晃动到如今恢复静默的门帘,一直以来如死水般死寂的眸子如同突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极其渺小,却引起阵阵涟漪。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