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殿内除了这么大的事,除夕宴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办下去了,于是九盏酒的时间未到,各位官员及其家属便匆匆离了皇宫,上了马车往家去了。
洛知卿从偏殿出发要比洛珩二人早到了宫门口,待她在马车上坐了片刻,才听得外面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她正要掀了窗帘去看,车帘却被人从外面拉开了,紧接着洛珩的脸便出现在她眼前。
那人面上似乎有些紧张,待目光与她接触,才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慢慢都放松下来。
“父亲?”洛知卿先是诧异,继而猜到对方或许从程西顾那里知道了什么,便温声道,“我没事,父亲莫要担心。”
洛珩颔首,视线在依斓与弄舟身上过了一下,又看向她,迟疑道:“有些事想与你说。”
洛知卿点点头,让两个丫头去后面的马车上,洛珩这才上了马车,还未坐稳,便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周身,见果真没有受伤,悬着的那颗心才慢慢落回了原处。
他问道:“身上还难受么?”
“喝了太医院熬得药,好多了。”洛知卿伸出左手给洛珩倒了杯茶,又听对方问道:“四殿下是怎么回事?”
洛知卿顿了顿,道:“应是路过罢,我喊了一声,便被他听到了。”
对方许是信了,或是明白她不愿多说,接过茶道:“那等明日白天便给四殿下府中送份谢礼罢。”
洛知卿点点头,很快转移话题问道:“方才殿中可是发生了何事?”
洛珩颔首,捧着茶杯将殿内事一一道来,临了喝了口茶,道了句:“周榕在宴前才与我说‘京中或许要变天’,没想到应验得这般快,哎,大魏果真人才辈出。”
他这话中语气满是讽刺,不用猜也不是褒义了,洛知卿听了后,消化片刻,问他道:“父亲认为这件事背后的人是谁?”
“不好说。”洛珩喝了口茶,水汽飘至半空便散,遮挡不了他皱起的眉头,“大概率与各皇子夺权有关,但若要分析到底哪一位所为,也不好说。”
他悠悠道:“明面上太子嫌疑最大,但以太子如今一门心思扎在青楼的状态,其实不大可能会抽空办这事,但太子不做,谁知道他的党羽——譬如程西顾——不会做呢?而其他人,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其中尤以二皇子最重,常理上或许不容易看做背后的人,但也没人知道,这是否又是一场苦肉计。”
洛珩放下茶盏,轻呵一声,神色复杂:“如今的朝廷,当真是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洛知卿听到“七皇子”三个字时眉头稍蹙,下意识想否认他的说法,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虽非她所愿,但那人的出身是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在那样一个大染缸中,无论他做与否,做了什么,旁人难免质疑,这并非她一句“他不会”便能改变得了的。
将方才的事情回想一遍,洛知卿发现了一个疑点,“陛下提防洛家,即使他再如何偏爱阿焕,又怎么能这般轻易就将此案的主理权交给了大哥?况且此案直指太子,以陛下的性子,也该用一用二皇子的人,以此制衡罢?”
陛下一向多疑,如今此案涉及太子,除却太子一派的人不可参与之外,依往常来看,皇帝会采取平衡之道,便是让中立与另一派共审,以此维持派系的平衡与朝政的公正透明。
但今日皇帝这番做法,却完全不同了。
“他虽多疑,但有时也好赌。这案子太大,若遂安做不好,就是他用来扳倒洛家的机会,若遂安做好了,他也能找些小事让洛家停在原位,这是一方面。”洛珩坐姿端正,眼中神色幽深,“另一方面,他若要安排二皇子一派的人,便只有刑部的拿得出手了,而刑部吗......”
洛珩盯着案几上那杯尚飘着热气的茶,眉心微动。
他终于明白那群人唇枪舌战时提到的“财源广进”是何种用意了,想必这句话,皇帝也听进去了,这才没将刑部派出来共审此案,想来,应当是被调去查另一个案子了罢。
这局布得妙,一个两个全都是针对太子而来,若太子度不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洛知卿听洛珩话说一半便没了音,想问,抬眼时见对方深思的模样,又沉默下来。
其实根据洛珩的叙述,她对这场刺杀案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已有了隐约的答案,当务之急应当是帮洛长墨找到证据,帮洛家度过这次危机,甚至在之后,帮太子顺利即位。
她的长睫垂下来,脑海中思绪万千,她一个个看过去,纷纷杂杂到了最后,只剩一句话:
这一次,坐上皇位的人,绝不能是宇文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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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这天并不宵禁,亥时的街道上依旧被两侧店内的灯火映照得明亮辉煌,偶尔有大院子的上空炸响朵朵烟花,安静的夜便一下子热闹起来,满是过节的气息。
但在这样热闹的时候,也有幽深的巷子,是不能被感染到的可怜之地。
遮月的云慢慢飘走,清辉斜斜洒下,终于将巷内一侧照亮,而与此同时映入眼中的,便是巷子深处一架万分俭朴的马车车头一角。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巷内回响,马车内却没有任何动静,直到那脚步声缓缓停在那匹踱着步的马前方不远处,有人说道:
“侯爷,新岁安康。”
马车内终于有声音传出,听起来年纪尚轻,很是清朗:“洛大少爷,年还没过呢,你这祝福说得早了点。”
洛长墨负手一笑,不急不缓地道:“年一过,就要去处理侯爷推过来的烂摊子,怕是就没时间说了。”
车内沉默片刻,像是觉得这话不怎么好接,再开口时已十分突兀地换了个话题:“外面冷,本侯便不出去了,要不洛大少爷进来聊聊?”
洛长墨一身绯红常服,站得笔直,颇有风姿,他看着月光下映出来的一角破布帘子,十分果断地道:“不了。”
他笑了笑:“侯爷的车,怕是不太好上。”
就如同那船,坐上去了,意味可就不言而喻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程西顾裹着狐裘靠在马车内,与外面站姿端正的人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他问道:“本侯今日为洛少卿送了一份足以加官进爵的大礼,洛少卿竟是不满意么?”
“加官进爵?怕是催命上路罢?”洛长墨嘴边笑意浅浅,眸中却一丝情绪也无,“侯爷利用家妹造势,不就为了躲开刑部将重任落到下官身上,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程西顾:“洛少卿言重了,本侯相信你的能力。”
洛长墨抬首看了看远处夜空中倏然炸响的烟花,笑道,“此案就算为了洛家,我也会尽全力而为,只是下官希望侯爷在此之后能离家妹远一些,您老尊贵,我们洛家不敢高攀您这座大佛。”
他这话可谓说的极不客气了,但程西顾却未曾动怒,只是长眉下压,语气更沉重了些许:“洛少卿不问问洛大小姐的意见么?”
“下官知晓,家妹良善,她会帮你,”洛长墨眼中倏然冷了下来,“但不代表下官忘了您曾做过的事。”
他转过身,悠然走向巷外,只留最后一道轻飘却坚决的话现于夜中。
“侯爷当初既选择‘不救’,如今便不必故作姿态了。”
那人走了,马车内程西顾支颌靠在窗边,一缕月光下映照的面容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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