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院进入的第一个房间似乎是整间香坊的杂物间,筛子与杵臼杂乱地堆放在几处,地上还有许多看起来像是打粉过后的废料散乱的铺在各个地方,房间内只余一条极窄的过道供人通行,从前门串联至后门。
洛知卿轻手轻脚穿过这些杂物,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个香坊的构造,真的方便他们进行制香么?
将通往后院的屋子当做杂物间,明明并不合理罢?
怀着这种困惑,洛知卿抬手小心地将屋子尽头的帘子挑起——
黑黢黢的房间中,透过窗棂挤进来的几缕月光,只能照亮一侧货架上琳琅的货品,清一色的雕花瓷瓶,清浅又复杂的香味扑面而来,已经足够她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竟然直接通到了接待客人的柜台。
但是人呢?
无论是夜晚留守在店里的掌柜,亦或者秘密查探的程西顾,都没有踪迹,此时这座香坊,犹如一座空荡的陵墓,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犹豫片刻,洛知卿从怀中取出周开送给她的火折子,稍稍一晃,一撮火苗便冒了出来,将周遭一小部分的黑暗驱散。
她蹲下身,将火折子贴近地面,便发现那些废料所凸现出来的脚印,有几个是与她的足迹极为相似的,像是也如她一般走到此处,但又不知为何——折了回去?
洛知卿沿着这些脚印往回走,直到走到杂物间的正中央,那些足迹突然消失了。
她直起身,抬手将火光递向四周查探,最终慢慢移向头顶。
这座房间的天花板并不高,大约只有六尺,若是如匈奴那般又高又壮的人来的话,或许会撞到脑袋。
也因此,其上镶嵌着的金属吊环,她只要微微垫脚便能用手拉到。
手掌接收到的触感冰凉,却很干净,像是经常使用的结果。
她微一用力,身前约一尺远的地板突然下降,向一侧移动,尘土裹挟着废渣纷纷滚落下去,在火光的映照下,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显现在洛知卿眼前。
确认周遭并无其他声响后,她缓步走了下去。
从身子没入地下开始,湿冷的感觉便填满了周遭所有空气,阶梯两旁的墙面凹凸不平,似乎开凿得极为粗糙,土粒间的空隙向外淌着水,沿着石缝脉络流落到地面,自第三个阶梯开始向下汇成一道小河。
洛知卿小心地避开水流,待站到楼梯之下时,才发现面前的场景并非如她所设想的那般是个密室,而是更为开阔的地带——四个分岔道路的汇合点。
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通向四条道路皆有,洛知卿猜不出来程西顾他们选择的道路,干脆凭着直觉进了正对面的一条路。
与其说是隧道,倒不如说是专门打造的迷宫,洛知卿在里面七拐八拐,走了许久,才终于见到前方的星点亮光。
手腕一晃,将火折子熄灭,她将身影缩在转角处的阴影里,微微探头向外看去。
墙壁上嵌着的铜灯发出昏暗的光,男人背对着这边,叉着腰看向铁栏内,诡异地静默着。
洛知卿看着那人的穿着打扮,隐约觉得是香坊前台招呼的掌柜,但没有见到正脸,她也不敢妄下结论,直到她的目光扫向监牢之内,她便顾不得这人到底是谁了。
——那牢内关押的十数位‘犯人’,竟全是白日里在香坊后院帮工的女子!
且最让她不可置信的是,那里面竟还有小腹凸起的孕妇!
一阵砭骨的凉意从背后升上来,洛知卿捂着嘴紧紧靠在身后的墙上。
这就是所谓的‘藏娇地’?他究竟将人当做什么?!
他发泄性|欲的奴隶?他用来寻欢作乐的工具?!
张荃这个畜生!
震惊与愤怒一同冲上大脑,洛知卿咬着牙,努力维持理智,思考下一步的做法。
但正是此时,她突然听到那人说:
“时间该差不多了罢。”
下一刻,爆炸声从身后隔着几道墙的地方传来,整个地下迷宫都在晃荡,泥土碎渣纷纷落下,砸了她满身。
爆炸?
是算计好的?!
牢内惊呼声四起,周遭开始混乱。
洛知卿咬了咬牙,瞬间下了决定,转身便冲了出去。
角落里染了血的刑具胡乱地堆放着,她毫不犹豫地拾起一根铁棍,在那男人转过头来之际“砰”地一声砸上了他的脑袋。
那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倒了下去。
洛知卿快速地将他腰间的钥匙串拽了下来,而后跑到铁牢面前,将顺手的一枚钥匙插|入锁眼,准备一个一个进行尝试。
“是那把黄铜钥匙。”
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不知何时站到了她对面,隔着冰冷的铁栏,看着她的动作。
那女孩儿看起来比她要小,容貌稚嫩,双丫髻更是显得活泼可爱,但在这种时刻仍旧能够冷静的人,其实不可小觑。
洛知卿依言换过,在摇晃的地面勉力维持住身形,将那把钥匙插了进去。
“咔哒”
见锁开了,洛知卿将牢门一把拉开,而后将整个钥匙串直接塞到对面那人手里:“请你将余下的女子救出来,可以吗?”
对方点了点头。
洛知卿朝她笑了一下,又说道:“如果你认识娇姝的话......”
对方明显地一愣。
但话至此处,洛知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自行截断了话题,“罢了,你们注意安全。”
话音落下,她松开手,提着铁棍朝原路跑去。
原处的女孩子看着她的背影,突地挑了下眉,她扔着钥匙串,朝身后招了招手,率先从牢门处走了出去。
那种潇洒的姿态,似乎并不像一个饱受压迫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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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知卿从原路返回分岔路口,循着爆炸传来的声响,果断地又朝右侧的道路跑去。
这条路比方才那条干净的多,不论是地面亦或者两侧的墙面,都用石料工工整整地铺好,观之便可知晓其表面平滑。
铁棍在奔跑过程中偶尔撞击至墙面,磕碰的聒噪声响仿佛仍能够清晰地响在她耳边,令她不由得心烦意乱。
在哪......
人到底在哪......
转过转角,繁杂的心音戛然而止。
那人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整个迷宫都在爆炸的余波中摇晃,他几乎站不稳,嘴角的血液一滴一滴往下淌,将玄色衣襟染得更深,看起来似乎很是痛苦,但他未曾停下。
“......程侯爷?”洛知卿扔掉铁棍,跑上前扶着他,回程的路脚下不停,“怎么回事?!程侯爷?程西顾!”
被唤了数声,直到她甚至忍不住开始唤他的名姓,那人才在她的搀扶下微微动了动脑袋,朝这边看了过来。
昏暗的、闪烁不定的铜灯映照在他的脸上,在血的映衬下更显惨白,以往如星般耀眼的双眸如今满是迷茫,他用了片刻才渐渐看清面前的人,谁承想下一刻突然脸色大变,拽过她的手将她整个人转过身加快速度往前推去。
“快走——”
与此同时,身后隧道火光大涨,下一瞬,爆裂声在耳边轰然炸响,洛知卿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被人扑倒,烈焰的高热卷着刺鼻的浓烟从头顶呼啸而过,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在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清,如同被一层雾笼罩着,她的世界只有一片白。
等到耳鸣声退去,身上的重量也渐渐浮现出来,她半起身,目光落在对方背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心间一颤。
慌忙扶起闭着眼睛压在她身上的人,她抖着手试探对方的脉搏——
虽然微弱,但仍旧存在。
心里松了口气,洛知卿抬起他的胳膊,咬着牙,半背半拖着带着他向外走去。
鲜血从他的身上淌下,嘀嘀嗒嗒地落在她的衣裙与足下的石板地面,她背着他往前走,却觉得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
迈出的每一步都要竭尽全力,窒闷的环境令她呼吸不畅,汗液从她的额头滑至眼睑,洛知卿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为什么要护着她啊?她明明根本不惧怕死亡,他不是最清楚的吗?!
太愚蠢了!信武侯!
如果他就此死在这里,未竟的事业会交给谁?能交给谁?!
他要护着的大魏百姓由谁来护?!
他要的锦绣山河都会化为一纸空谈!
“别死......”洛知卿红着眼眶轻声道,“千万别死啊,程西顾......”
“你还有事情没做完吧?”
“你的军队还在等着主将回营啊......”
“不要睡......”
足下迈出的每一步路都仿若要用尽她全部的力气,但她不敢停下,她感到肩上的温度在渐渐变凉,原本微弱的呼吸此刻近乎于无,心里的恐惧在这一刹那被无限放大,洛知卿终于没能忍住眼里的泪水。
“程西顾......求你......”她呜咽着,“我真的不想再次看到身旁的人离我而去啊......”
“......别哭。”
微弱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仿若一阵缥缈的风,若非认真聆听,很容易便会错过。
洛知卿下意识地止住了哭泣。
“我发现了......他们的目标......”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紧接着洛知卿感到肩上一热,血液的腥气在下一瞬充斥鼻腔。
洛知卿张了张口,喉间却哽住,只有眼泪在无声地流淌。
程西顾侧过头,避免将呛出的血染脏她的衣裳,却仍旧没能全然避开。
“......抱歉。”他虚弱道。
洛知卿哭着摇了摇头。
“他们的目标......”程西顾轻咳两声,慢慢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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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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