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双面

“你做得太明显了。”

意料之外的,程西顾在此时接过了话头。

他将茶盏放下,不紧不慢地道:“其一,为何是本侯?其二,为何是你?”

至城西的官员众多,为何她就偏偏选了程西顾?此事或可以随意选择或是求救的计划刚好成型勉强解释,但凡是外出采买的女子,身旁或不远处定有视线监管,她怎么就敢光明正大地与外人接触,且其后并未受到任何处罚,甚至仍能亲身前往书坊?

这一切看起来,破绽众多,再结合洛知卿所说内奸一事,想让他不怀疑都难。

洛知卿闻言,借着取茶盏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看了身旁那位小侯爷一眼,心中讶异。

听他的意思,分明早有怀疑,可既然如此,上次又为何会贸然进入香坊探查,以致身死?

程西顾不知她在想什么,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女孩儿,等待着她的反应。

果然,下一瞬,就见对方眼珠骨碌碌一转,不再掩饰,咯咯笑了一声。

“被猜中了,就没办法了。”娇姝姿态随意地晃了晃腿,歪头笑得天真又邪恶,“你们猜对了,我,就是促使程侯爷进入香坊的饵啊。”

洛知卿与程西顾都没有说话,他们明白对方的话并没有说完。

娇姝笑嘻嘻地继续:“张荃从四处强掳来的女子,白日里要作为香坊制香的伪装,夜晚嘛,要么作为蛊毒的试验品,要么,就是他床上的泄|欲|工具。”

洛知卿不可抑制地皱起了眉头。

程西顾:“作为受害者的你,似乎没有理由助纣为虐。”

“我是没有,但是如果我不帮的话,下一个作为工具被送上床的,就是我了啊!”

看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儿在面前不加掩饰地谈论着床笫之事,洛知卿感到一阵恶寒,同时,反胃感由内而生,她不得已拿起茶喝了两口,试图将这种感觉压下去。

察觉到什么的程西顾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但是下一瞬又抬起茶壶将两人杯中的茶水填满了。

“所以你就伙同他们来引诱侯爷进入香坊,再用火|药炸死他?”洛知卿声音冷淡,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人都是自私的啊,在这种时候,我若是不自救,难道等着你们发现张荃的恶行,再来拯救我吗?到时候我怕是连全尸都没了罢。”娇姝不以为意,她哼了一声,侧过头,双丫髻上束着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甩了两下,“况且,大魏的惊月将军能这么容易死吗......”

像是被戳到了什么隐痛,洛知卿浓如鸦羽的长睫颤了颤,其上仿佛突然被压了什么似的,突然就垂了下去。

身旁的程西顾倒是笑了一声:“本侯倒还要多谢你的信任了。”

娇姝也笑了笑,但没想到对方下一句便是话锋一转:“不过我很好奇,若是本侯不上钩的话,你要如何继续将本侯引进去呢?”

“很简单。”

娇姝从床上跳下来,负着手走到两人身前,而后在周开明显有着提防的眼神中,亮出一物:“你会对它感兴趣的。”

待看清对方手中的东西时,程西顾面色一变,就连洛知卿也是眉间紧蹙,困恼又震惊的模样。

娇姝所拿着的,正是与他们在定执房中搜到的断箭一般无二的三色箭羽,只不过这个更为短小一些,似乎是为了方便携带专门截断而成的。

程西顾:“你从哪里得到的?”

“我爹拿回来的。”见两人有想要观察的意思,娇姝倒也不介意,扬手便扔到了程西顾怀里,“去年他回家时将这东西带了回来而后藏在了家里,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躲在门后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说到此处话音一顿,洛知卿看了她一眼,恰好撞见那人面上一闪而逝的落寞神色。

但她恢复得很快,下一瞬又继续道:“当时还听他在自言自语‘恭王’什么的,具体的我没听清,这件事之后不久他就死了,我隐约觉得这东西很重要,就一直带在身上,恰好这次用上了。”

她一乐,看起来颇为没心没肺,“听闻惊月将军的父亲死于恭王副将之手,那你应该对此很有兴趣啊。”

洛知卿隐隐觉得有些怪异,这姑娘说的话里除了对己父身死之事的不在意,便是句句戳旁人的痛楚,好像这般就能令她十分开心似的,然而仔细观察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人偶尔流露出来的情绪与话里的语气却是大相径庭。

通过伪装来保护自己么?

但这样反而让自己伤得更深啊。

“是很有兴趣。”

程西顾倒是对她这番刻意的挑衅不怎么在意,他将箭羽扔还给娇姝,顺着话题道:“如若今日本侯未曾与你见面,便当真会如你计划一般进入香坊也说不定。”

洛知卿抓着帷帽边沿的手紧了紧。

“不过此时说这些没什么意义,”程西顾道,“本侯更想知道,南疆研制的蛊毒,到底有什么作用。”

洛知卿闻言抬头,这件事她也很想知道,程西顾死之前只说南疆想研制蛊毒控制大魏,却受制于时间紧迫,并没有说出来使用后的效果,如果能得知此事,倒是能让大魏早些排查出南疆潜伏的人以及已经被控制的不稳定因素。

然而,娇姝的回答却令他们失望了:“我怎么会知道?知道效果的人,现在大概都死了罢。”

洛知卿:“那你又是如何知晓他们研制的是南疆蛊毒?”

娇姝摊手:“因为我爹,我对南疆、北狄以及原本的西燕的语言都有所了解,他们平时交流虽然多有顾忌,但偶尔也会有气急了顾不到的时候嘛......”

说到这里,她的视线向程西顾的方向瞥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程西顾没说话,唇角的弧度礼貌客气,眸色深处却冷冽如冰。

娇姝被那眼神冻了一下,轻咳一声收回了视线。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是能将张荃收押审讯,再加上周氏、范朋等人的招供,或许可以将南疆的计划就此扼杀在摇篮之中,虽然不一定能将其埋伏在大魏的探子完全拔除,但一定能让对方元气大伤,且时间内不会再次兴风作浪。

思及此,她对娇姝道:“既如此,就请娇姝姑娘为此事做个人证罢。”

“嗯......等、等等!”娇姝一愣,不可置信地道,“虽然我告诉了你们这些消息,但这与我做不做人证根本没有任何因果联系罢??”

“因为你透露了有关香坊的真相,所以我们决定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而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证据为其定罪,你恰好是那个人证。”程西顾慢悠悠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我拒绝!”娇姝跳脚,孩子般吵闹起来,“即使你的理由再充分,我作为受害人,也有拒绝出证的权利!”

洛知卿低着眸光,缓缓叹息一声:“方才你为那些女子责问侯爷的话中,便没有一句是真心的么?”

娇姝面色一僵,却仍是强撑着道:“现在讨论这个根本毫无意义,我为了自保、为了活下去,自私一些又有什么错!”

说到此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中亦带有怒意:“而且,你们这些所谓的朝廷官员,弱得要死,根本不可能保护得了作为人证的我!”

洛知卿微一皱眉,身旁的人却不急不慌地整了整衣袖,起身站了起来。

他低垂着眼帘,俯视着低他许多的女孩儿,今日午后在这间屋子里的这么长时间,他头一次收了面上客套的笑意,嘴角是平的,被长睫的阴影笼罩下的眼瞳漆黑一片,如望不尽的深渊,幽冷可怖。

“不为人证,便是加害者。”他的语气平静又淡漠,午后的暖阳从窗棂处溜进,却仿佛照不亮他周身分毫,“那你便同那群人一样,去刑狱中等候审讯罢。”

“你——”

娇姝想反驳,然而对上那道视线,就仿佛看见了令人极为惊惧的画面一般,心跳突然加快,额角在短时间内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直到此时,她方才明了,即使一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无害,然而毕竟是从战场上、在刀枪林立中厮杀染血的煞神,与平常人远远不能相提并论。

招惹上这样的人,在那之后所发生的,她根本无从选择。

最终,仍旧只能选择成为更为轻松的人证,至少还得了对方会派人保护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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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门扉在身后阖上,洛知卿还未来得及将帷帽戴上,余光便瞥见身旁的人以一种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将络腮胡子拍到了下巴上,于是她终于了然方才内心中隐约传来的怪异是因为什么了。

原来对方早在客栈中等候娇姝的时候便将胡子摘下来了,是因为......注意形象么?

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仍旧不能理解对方偶尔做出的令人意外的举动,这令她感到十分奇特。

似乎是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得太久了,程西顾终于转过头看过去,目光中有困惑的情绪。

洛知卿愣了一瞬,摇了摇头,戴上了帷帽。

白纱隔绝了二人的视线,程西顾却没有立即收回目光。

他的目光复杂,几乎被胡须遮盖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不知怎么开口。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行至城西的街上,喧闹从前方传来,他才微微抬了抬斗笠,看向香坊门前对峙的几人。

沉默蔓延了一路,他在此刻决定开口打破。

“你最后一眼见到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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