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
瞥见这边情形的薛秋时立刻放下手中的药草赶了过来,连同洛长墨也是一副担心的样子。
“没事……就是……”洛知卿小声,“就是忘穿鞋了。”
洛珩着唤道:“阿秋……”
薛秋时打断他:“先把一一带进去,我给她用些药。”
洛珩依言住嘴,抱着洛知卿上了竹楼。
“大哥,你一直和娘亲在这边吗?”洛知卿坐在洛珩手臂上,看着一旁同行的洛长墨。
“是啊,”洛长墨点点头,又忍不住皱眉,“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样多疼啊……”
洛知卿没回答,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病了呢?”
“嗯?”洛长墨诧异地看着她,“因为在院子里折花落了水啊,你不记得了吗?”
洛知卿本想说,自己记性差这件事本也不稀奇,没想到下一刻洛珩就摸着她的头,笑道:“可能是病糊涂了吧,以前一一记性很好的。”
洛知卿缓缓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
她.....记忆很好?她没听错罢?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薛秋时已经拿着药走了进来。让洛珩将洛知卿放在床上,又以“不要碍事”为由赶走了洛珩与洛长墨,她这才坐到床边,挽起洛知卿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将药涂抹在她的脚上。
“娘,你不是说......”让我离开吗?
那做这些又有何意义?这个世界终归是要消失的。
想要问出口的话最终被洛知卿自己截断在嘴边,没能再说下去。
这太伤人了。
即使心里有再多不解,再多不甘,她也不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去伤害一个她那么想念的人。
可她垂下头,却发现对方为她上药的手背上早已经滴上了几滴水渍。
......不,不是水渍。
她在哭。
“......娘?”洛知卿伸出手去抚摸对方的脸颊,小声道,“您别哭,我不怕的。”
一样东西再可怕,见得多了,也会慢慢习以为常的。
死亡也是一样。
薛秋时的头仍旧低着,她握上脸颊旁的小手,摇了摇头:“一一,是娘对不起你,但凡娘能活得久一些,不会让你受这份苦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您别这么说......”洛知卿双手捧起她的脸,忍着眼眶的酸涩,慢慢擦去她的泪水,“我现在记性不太好了,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和娘您说过,不过说了也没关系,我可以现在再说一次——我洛一一呀,最喜欢的,就是娘亲了!”
她的双唇颤抖,却还努力笑着:“在我心里,爹爹比不过您,大哥也比不过您,但是你别告诉他们呀,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吃醋的......”
薛秋时哭得全身都在颤抖,而洛知卿此刻却罕见地没有落泪,她一直恬静又温和的笑着,好像即将到来的痛苦并非是那般值得在意的事。
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对方的肩膀,洛知卿笑着道:“好了,娘亲,不要再哭下去了,最后的时间里,不和你最爱的女儿说说话吗?”
薛秋时仍旧在哭,可听了这句话,她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抓紧洛知卿的手,“一一,不要频繁使用涅槃石,你要知道,所有改换世界的巨大力量都是有后果的。”
“后果?”洛知卿愣了愣,“那涅槃石的后果是什么?”
薛秋时神色痛苦:“是记忆,它会一点一点夺去你最珍贵的回忆。”
洛知卿睁大眼睛。
但与其说是不可置信,倒不如说是与方才她隐约猜测的结果不谋而合的一种了然。
果然啊,这世上很多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就连她的忘性也不过是她逆天改命的代价罢了。
但事到如今,也并非那般难以接受,洛知卿点点头:“我记住了,您还有什么要告诫女儿的吗?”
难以言喻的悲哀自薛秋时心里浮现,她用力拉着洛知卿的手,动了动唇,想要继续如同送别子女的父母那样再交代几句叮嘱,可她发现她说不出口。
拒绝对方停留在此刻的人是自己,可舍不得的,也是自己。
神明啊,她只是想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为何就这么难?
为何要不由分说地让她陆氏一族承担如此重担,却还残忍地剥夺了她们拥有回忆的权利?
为何这般不讲理?!
年少时的气性在这一刻突然爆发,薛秋时看着洛知卿,咬了咬牙道:“一一,不要走了!”
洛知卿一愣:“娘?”
“你若是难过,就留下来,没关系的,娘可以想办法,娘只是......”抬手将女孩子揽进怀里,薛秋时低声,“娘独独不想让你伤心难过。”
可这就像一条既定的道路,任他们怎么绕,都绕不开。
洛知卿默了默,缓缓笑了。
“好啊,都听娘的。”
薛秋时一愣,退开,双眸迸发出惊喜的神色:“真的?”
洛知卿看着她笑。
没等薛秋时再说什么,门外传来洛长墨的呼唤,似乎是在问另一个篮子中的药草要怎么处理。
薛秋时朝外面应了一声,转过头对她道:“那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许再到处乱跑了,要是敢将脚上的药抹掉了......”
她捏了捏洛知卿的鼻子,佯作严厉:“就等着我回来收拾你罢!”
洛知卿乖顺地笑起来,目送着对方朝门边走去。
浓郁的药香味逐渐飘散,脚上涂抹过药膏的地方传来丝丝凉意,痛感早就消失不见了,此刻只能感觉到舒服。
小楼外面传来洛长墨与薛秋时的谈话声,还有洛珩假意的轻咳,听起来是想要插话但又无从开口。
想来父亲此刻定然是一幅踟躇又忐忑的模样罢。
这一年洛知卿五岁,大哥如往日般待她很好,父母虽然偶有争吵,但属于她的家依旧完整。
她觉得很幸福。
尽管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的家庭圆满,岁月静好。
她跳下床,没有如薛秋时所说的那样好好养伤,而是在桌子上摆放着针线的篮子里取出了一把剪刀,将刀尖对准心口。
于薛秋时来说,洛知卿的死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因为这条时间线会慢慢消失,薛秋时依旧会在另一条世界线,用着为数不多的时日,陪伴她最爱的女儿。
她让洛知卿留下来,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难过。
但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不能......再教娘亲担心下去了。
这半日光景,是她任性,如今梦醒了,她也该回到她原本的位置,去救那些无辜的女子了。
娘亲,您放心,一一定会如您所期盼的那样,认真、勇敢地活下去。
我向您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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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时是城西大街,不远处的大理寺官员进出有序,被解救的女子各个憔悴不堪,哭声向四周传了很远。
“况且每个人立于世上,又并非只有独自一人,错了,自然会有旁人为他纠正的。”
洛知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在说什么,顿了顿,转过头笑了:“嗯,你说得对,自然会有旁人为她纠正的。”
程西顾不知为何这人上一刻的声音中还隐含哽咽,这一刻就完全脱离出来了,不由得怔了片刻,半晌才迟疑着问道:“你,你是不是......”
问话突兀地停了下来,似乎是他在思考怎么措辞。
“我去见了我娘。”洛知卿却直接接了话。
程西顾顿住,“......是吗。”
结合方才那人所问的问题来看,其实并不意外。
亲人与无辜的陌生人,这两条世界线,看似清楚明了,但对于选择来说,太难了。
“我想救她,但我又不愿放弃得来不易的、能够救下这些女子的机会......”话至此处,洛知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问道,“若是侯爷处于我的位置,会如何作选择呢?”
“我?”程西顾笑了,答得丝毫不带犹豫,“我不会回去的。”
洛知卿有些意外:“为什么?”
程西顾摊手:“我家那两位要是知道我放弃了救人的机会,会教训我的,我太了解他们了。”
洛知卿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然而回想那时九岁的程西顾,不难看出其父母的教养定然是极好的,仁义礼智,他样样俱全。
许是因为相处得久了,再加上洛知卿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差,她难得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对了,我还看到了侯爷。”
程西顾:“什么?”
“我说,我看到了九岁的侯爷。”洛知卿轻轻一笑,“很可爱。”
程西顾:“......”
他突然将斗笠猛地往下压了压,力求将开始发红的脸完全挡住——虽然原本因为有胡子的遮挡便什么都瞧不清。
然而洛知卿却有些误会了她的意思,见他这幅模样便有些迟疑地问道:“侯爷,您生气了吗?”
程西顾:“......没有。”
洛知卿:“那您怎么不说话?”
程西顾侧了侧头,轻咳一声:“我,那个,你以后不要随便夸人了。”
受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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